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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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凄厉的呼救声中含着极深的怨和煞，让听者心中不由得生出惊悸，但周遭的鬼却习以为常般，脸色都未有一分变动，纷纷自顾自地继续交谈或做事，似没听到这声音一样。
顾清绾不自觉地抱紧怀中的红伞，快步追上九殊，视线在周围警惕地来回转动，黛眉微蹙，语气中含着疑惑，有些磕磕绊绊地问道：“师，师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嗯，不必理会。”九殊淡淡回道，她显然是听到了，但眼底却无波无澜，连脚步都没有一丝停滞。
那本来嘻嘻哈哈的鬼童却在这呼救声中突兀地闹腾着哭闹起来，九殊嫌弃他哭得一脸鼻涕泡又脏又丑的样子，皱着眉将他塞到一旁的老媪怀里。
王婆轻柔地抱着小宝，眉眼带上些许轻愁，摇了摇头，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造孽啊。”
顾清绾疑惑的看向王婆，接着王婆便对着满脸迷惘的顾清绾解释这其中的缘由，说起来那也不过是个有些俗套的故事。
男孩女孩从小相知相许，长大后顺理成章结为夫妇，男孩寒窗苦读数十载，励志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而女孩很支持他，即使家中贫苦，全靠着她做些针绣才勉强养活，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男孩长成男人，他依旧读着那圣贤书，但他并没有像话本中说的一样一朝及第，惊艳众人，他只是一个泯然众人矣的普通人，他一年年的进考，一次次的落榜，所有人都说他不是读书的料子，他偏不信邪，可女孩却因为他一次次进京赶考的高额路费耗空了身子，夜以继日的做工熬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见了，她再也无力支持自己夫君的理想，而那个说着一辈子爱她的男人却毫不犹豫抛弃了她，不顾家中年老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
即使这样，痴情的女人却还守着妇道教养孩子孝顺父母，仍傻傻地等着他回来，总是想着她夫君是个多孝顺的人，总不能连生养他的父母都不顾，他会回来的......
她等啊等，年老的父母先后离世，他也没有回来，有看不过去的村民告诉她，那狼心狗肺的人早就另娶，不会回来了，她不信，杵着竹杖走了许久，跌跌撞撞伤痕累累，直到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喊着其他人娘子，有了一对乖巧的子女喊他父亲，她才心如死灰。
她死了，在得知真相的当晚便吊死在了他家的门口，一条粗布腰带勒着脖子，双目凸出，满目血丝，血泪从脸颊流下，舌头吐出，长长的垂下来，脖子被拉得细长，早起开门的男人面对面看得仔细，一下子魂飞天外，两腿一蹬，吓死了。
这或许也是男人罪有应得的报应。
但可怜了两人的孩子，连路都走不稳的幼童，住的地方又远离人烟，叫天天不应的，无人照顾，竟是活生生饿死在家中，孩子断气的时候已经饿得瘦骨嶙峋，直到发烂发臭才被偶然经过的村民发现。
王婆怜惜地抚摸着鬼童那颗比身子还大的头，眼中满是心疼，鬼童已经哭得累了，抽噎着合上那双全黑的眼睛，将脸深深埋进王婆怀里，皱着眉头睡着了。
顾清绾恍然，对这看起来惊悚骇人的鬼娃娃心中也褪去了一些偏见，心中暗想，忽略那双眼睛，其实也挺可爱的嘛。
说话间，那凄厉的呼救声越发近了，眼见鬼童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就要醒来，怕他清醒后又哭个没完没了的九殊忙不迭掏出两枚黑玉封了他的耳窍，鬼童这才舒展着眉眼安稳下来。
王婆带着两人走到一处栽着一颗大槐树的院子中，顾清绾用惊骇的目光看向那树上，悬吊在树干上青面獠牙的长舌鬼用一双阴森森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
顾清绾想起王婆刚刚故事中可怜可悲的女人，虽然眼前的女鬼实在是面目可憎，让人完全无法将其与故事中的女人联想上，但她还是不禁心生同情，踌躇着想上前，九殊并没有阻止她，冷眼旁观看着她上前将女鬼从树上救下。
被救下的女鬼重获新生般，褪去死相，周身都变得干干净净，顾清绾嘴角的笑还未来得及展露，那女人脸上便浮现强烈的不甘怨恨，眼中含着怨恨悲切，如同被规划好的皮影戏一样，手脚僵硬地动作，口中哀泣着往日情深义重，今时薄情寡义，祝他不得好死。
两腿一蹬，瞬间又想起什么似的，不止挣扎着呼救，正是顾清绾一行人一路上听到的那声音，或许她在死前也终于想起那负心人不值得她付出性命，或许是想起家中还有年幼的孩子，但已经晚了，任她如何呼救挣扎，她还是渐渐失去力气，痛苦地死去。
顾清绾几次试图阻止她寻死的行径都无功而返，只能面目惊惶看着这一幕。
九殊并没有感到意外，脸上甚至有些冷漠，淡淡说道：“这枉死城里，这样的鬼还有很多，生命是很宝贵的，不少鬼是因战乱，灾荒，或人祸无可避免走向死亡，而这些亵渎了生命的自尽之人，会重复经历死前死后一刻，这是对他们的惩罚，收收你的慈悲心，你救不了，也改变不了。”
顾清绾眼睫微颤，“可她经历了那样的事，那么痛苦，连死都不允许吗？”她想起剑穗，她那么天真开朗的人，若不是被封在剑中，岂不是要这样一直痛苦下去，可他们都是被伤害的人啊，这未免太可怜。
九殊没有回答她，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公平可言，若肆意亵渎生命的人可以获得宽恕，那这对那些拼命想活下去的人岂不是更不公平，况且她并不无辜。
“难得见到你带人回来了，怎的这还是带了一个小菩萨？”穿着一身暴露红裙的女人娉婷袅娜走进院子，妖媚入骨的嗓音中带着讥讽，那双媚眼上下打量着顾清绾，发出一声嗤笑。
顾清绾有些悲伤的情绪被打断，被这话堵得脸色涨红，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九殊斜了那女子一眼，有些不开心地上前拉紧她敞开的衣领，“说了多少次，衣服穿好了，你就这么乐意便宜那些色鬼。”
黛奴满不在意由着她动作，面上却隐隐露出些笑意，“这就是你之前和我说的人？和你可差太多了，一看就没吃过苦头，我可是很严厉的，不会因为你就对她放水。”
九殊道：“你尽管操练就是了，鬼叔，你也不用留情，我要她一年内能在你手中过个起码三十招，没问题吧？”她抬头看着槐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或许一开始就在的，静默许久，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叼着一杆烟杆的颓废中年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