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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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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飞鸟,云里苍山。

长河蜿蜒有如美人娇卧。

烟雨缈缈,山水之间宫城掩立,几如遁世。

宫城远远数里之前的一处斜崖上,有四人立之。

灰发老者立在最前,面容温和如四月里的春风,一袭朴素灰色长衫,看起来平平无奇与世无争一般。

他的身后是两青一少三名男子。

居左的青年男子唇薄如刀,五官锋利。一袭黑衣如墨、发亦如墨;双手半藏在两袖里,两袖间寒光微露,各露出一截兵刃,左掌中短刃如雪、右手背上鹰爪凝霜,一身笼罩在森寒灰黑煞气中,如一尊凛凛凶神。

居右的青年男子五官身量俱与黑衣青年九成相似,只是衣着却是完全相对的素白,素的如霜、白的胜雪,腰间悬着一把一尺六七的折扇,折扇扇骨不知是何材料所成,似银更白、又似铁更寒,素练似的霜气从扇上生出,环着他周身,他面上含笑,儒雅而温和,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二月阳春处未化的雪。

两个青年中间是少年。少年墨发紫衫,右手反扣着一枝长戟,剑眉英目容貌甚至英武,即便年岁尚幼,也掩不住少年几近出尘的强者英姿。

“可惜了这如画山水。”灰衣老者喟然叹道。

“一点也不可惜。”少年面色森寒,字字间昭然的愤恨与肃杀之意。

“不知道这一城的血,可不可以将这条河都染个透?”青年冷戾地笑着。他的神态中倒似乎没有少年那般明显的仇视,似乎更偏爱于即将到来的杀戮的快感。

老者侧身看了他一眼,徐徐道:“血煞之力本性凶戾,小雾你往后应当小心修持,切不可损了本心。”

“四叔过虑了。凌家子弟历来只善于驭力,可曾为力所驭?血煞邪力选择了我,我便是它的役主。能不能妨主,也要看它有那个本事。”青年笑道,刀薄唇下露出白玉一般的齐整的牙齿,极白----白的几乎带着比青年身外的寒冷煞气更加森冷。

“你和小霜这两相对立到极致的性子。一个至正,一个至邪····”老者摇了摇头,又道:“也罢。人各有命,天使自然;你们都是聪颖之人,也不须我老头子多讲。”

“哼哼····”青年冷哼几声,极尽了对于老者口中的另一人的不屑,“那个虚伪的家伙。”

老者不愿就此多言,还眼看了眼不远处的山河与城。

“山河无辜,而人有怨。”老者似无奈般一笑,“也怨不得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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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火海漫漫、污烟冲云。

血污因烟熏火燎而半干黏在了山石地面之上。

一城尸体是火海的燃料,满山草树亦为这火海吞蔓推波助澜。

没有遍山漫夜的哀嚎,也没有随烟升云的悲号。

绝大多数的人死的极其轻易。即便是还活着的人们也被切开了声带,挑断了筋脉,在漫漫大火中,惊惧而绝望的迎接着死亡  。

他讨厌聒噪,所以要么死、要么不配发声的等死。

也并非所有人都没有哀呼的机会。

至少有那么一个。

-----这一个,曾经是南界顶流的强者,也是这一座山城宫楼的主人。

幽魇宫主·洛雁,他曾是天下绝大多数名流们的梦魇。

这一日,却成了他一生的梦魇。

或许,他今日也难逃一死;但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没人会想象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梦魇宫主会如一条狗一样匍匐在人脚跟前、涕泪横流着祈求的样子。

恐惧、无力那些应当属于猎物的神态,在他的略显苍白的面目上纷纷呈现着。

世人常以他为恶魔,为此他也曾自诩为黄泉之使、地狱伯爵。

现在-----都成了笑话。

莫说身前且哀又漠地俯视着他的这个苍衣中年人。

便是这人身后那墨衣、素衣两个年轻后生,也是已令他体会到真正如同来自于地狱深处的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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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青年善用冰炁,既寒可彻骨,又光可夺目。明明堂堂、至阳至烈,素扇一抚一舞间便是十步皆封,素横一地。

寒是冻天彻地的寒,是如光不赦的寒,也是温若春熙的寒,光之所到,寒之所及。或许修为在他之上的尚无危险,但凡六七阶却竟几连一挣得机会都没有。

光之险在哪?悄无声息,无微不至。

本来那些宫中子弟正面相抗,也非不能一战。可这四人三更忽然出现先诛岗哨,令宫城中大部分人马都在几乎未觉之时着了道!

而之后,灰衣中年人也真正显现出了凌氏灵门宗主的可怖,前时帝京之夜,所有人都见到了灵门宗主神乎其技的白手之法,只深以为他的修为全在那数步之间的天下莫敌,却全然忽略了他灵门宗主这一事实。

灵门者,用灵力术法之门。道者、阴阳术士、幻术师、灵祀如此等等皆属于用灵之列,灵门之主又岂只是白手近战上的绝众?素衣青年的寒气冰封再快再险再不可防其实也不过数十步,令全宫楼甚至数里之间毛羽鳞虫都寂然无声的是灵门之主信手而发的幻灵秘术------那是一片飘渺如雾如纱的光气,光气所及万物皆定,不过数息间此间一切人物事全成了静止之态。素衣青年随后漫步铺霜也就无人能当无人可避。待到那幻灵秘术解去,满宫人手几乎都着了道!

于是,玄衣青年后生的狠绝也适时发用。

阳冰且凝,凛霜便至。

那霜息一如青年那一袭玄衣的幽暗,而其中的寒性较之于素衣青年的白霜更加霸道狠戾。触肤即伤,及体则裂。凛凛寒意誓有直取生息之意。

速率与前者又不同,不同于素光霜华一铺而就;这黑霜是随人而动,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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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也要小的多。生起时,宫人们已被白霜惊醒,也因此反而更见绝望,白霜之息已经尽笼宫城,六七阶下的宫人们修为高低各受所限。

而玄衣青年起速快而凌厉。

黑霜冻骨随他而去,霜影之中又夹带着了令人惊悚的幽红------或者说是血红,如鲜血一般的红,血红的星火在霜影中雀跃,带着令人胆寒的凶顽!

是的,凶顽。

玄衣青年左手掌袖刺玄霜缠舞,右手扬鹰爪带血火闪动。

袖刺所伤这骨裂而身碎,爪刃破体后那幽红之火更盛!

-----一蓬蓬血水化成焰火从爪刃所创处炸开,那爪刃上的血火便一分分的增长浓烈,他身周的星火也同样浓郁了一分!

如屠猪戮狗,一阳一阴两种冰息默契联动之下,宫人们大多还没还手的机会,便匆匆死在了爪刃袖刺之下。

-----他们或多或少也曾是江湖上有名气的刺客。

刀俎鱼肉,此时反转竟似一道令人可笑的黑色幽默。

幽魇宫中不无强者。哪怕八阶之上的也有数人。

这数人最先在灵门之主的幻灵秘术中醒觉,也最快反应过来和宫主洛雁破开霜阵掠阵而出。

只可惜来人可并不止这两个青年。

还未及名动天下的云手,以遮天手段将“雪”字“月”字级别的幽魇宫顶尖名刺、包括宫主洛雁、少宫主一并镇下!

紧接着,执戟少年跺戟刺地,如将天幕扯下,生生封镇出了一道天壁!宣告上不可行,插翅不飞!

圣器圣意在少年全力施为下,压向满宫满城,宫中魔器灵器俱喑,便是名动天下的黑龙破月弓也噤不响弦。

云手圣意笼罩宫城,满宫束手待毙。

饶是纵横杀道一时的幽魇宫主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玄衣请奶奶肆意渐狂的虐杀宫中子弟。

日时渐移,待到正午。

此处是晴,白日本该照耀,而这一宫的天却依然成了玄衣青年一人的玄霜血境!

他虐杀了太多幽魇宫中的杀道高手,以至于一身血杀狂气浓郁到了不见面目的境地。凛然狂戾,甚至足以威迫越阶之上的他!

“血煞!”幽魇宫主心头生惊怖,这种杀道奉以为至宝的秘力至狂至邪,凶险万分,为世人所忌。本是极难修持与继承,而偏偏被这凌氏之人炼成,血煞秘力以血为食无限破极,只要心性坚定,几可一直以战养战狂暴下去。这玄衣青年杀虐半日,虽然目中凶狠愈来愈甚,却仍是一片清明!

即便是以血气豢养,也将玄衣青年从八阶修为境界临时虚提到了九阶玄境中境,加之血煞之力狂暴增幅仍在,单这个玄衣青年依仗凌氏秘法未必不能一时压制于他!

当然,这并不重要了;幽魇宫已经是败方。

至此一刻,洛雁才算是知了二十年前凌氏勤王四人屠三万之众绝非夸言,那三万之中也定然有不下于九阶玄境的当世强者数人,否则极难想象前代凌氏家主凌咫天如何能力战气竭而死、凌云如何能身被数十之创!

而,也是此刻,他也完全推翻了当时宫中对于凌拭的估算-------“大约是九阶上中内修极限的强者吧。”

单这信手镇压幽魇宫中数十名一流强者、千百位风、花品级的刺客的手段,决不是已认知中的样子!

四人之下。

盛名千载的幽魇宫竟已溃败道近乎毫无还手之力。凌氏的底蕴·····也许凌云那句话并非妄言。

他大概还要庆幸,今日宫中还有部分精英在外执行高等杀令未归。否则当真是全宫覆没了。

但,真正覆没与否,似乎也不能由他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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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伏在凌拭的脚跟前,像一条丧家之犬丢下了所有尊严。

“黑龙破月,伤我手足,好东西。”凌拭把玩着幽魇宫主呈上来的杀道魔器冷笑着,拨弦二响,左掌在弓臂上一握,点点白光从他左掌心中逸出,循着心念缠满弓身,接着只听一声酥脆之响,传世魔器在他掌中碎成一堆黑色的细砂,他实手一捏散灭如烟,归于虚无。

惊世魔器的破碎,一如千载杀道王庭崩解。幽魇宫主心上如丧如死。

灵门宗主俯眼瞧着他,冷笑道:“鬼影迷迭好身法,幽魇宫主好手段,趁乱伤我凌氏子弟;那来去如烟诡妙难测的手段到今日都让老夫惊叹不已。”

凌拭声色清冷极淡,越说的寻常越是令他胆裂。

他懂。

也别无选择。本可刚烈赴死,此下也只得卑微。他是聪明人,也因为是聪明人才不敢寻死,并非他不敢死,只是不能寻死。

虽然凌拭压制他轻易,但再不济他寻死之能还是有的,却不能也不可。

或者说是一个承诺,又或者说一点时间。

凌拭话才落下,洛雁右手并指为刀,毫不迟疑地斩断了自己的两足筋脉和左手手筋,三肢一息俱毁血如杜鹃花开了一地,他仅靠着余下的这只右手支撑着身体不至于趴在地上。

洛雁口中含着血沫,将半生高傲化为一腔苦闷,低声嘶吼道:“请凌氏公子取用老朽数十年修为!”

“倒是个悲壮之人。”凌拭淡淡道。

洛雁心知他这一身修为,看似已是南界顶流,但凌拭这等清高绝傲之人是看不上的,不敢自废只因为它还有一点用处,能做一笔交易的筹码。

凌氏双子各逞凶威,既因为凌拭不想被血污沾染,也是给他的一点提示。

“你若是寻死,这一宫人自然也都得死,幽魇宫必连根拔起,在外之人也不会被幸免。‘血煞’秘力噬血养神,你这一身修为不失为一分上佳的养料。”凌拭淡淡笑着,算是判定了他的归属。

幽魇宫主面色惨白,心下却是大定。早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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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这结局,他缓缓抬起了头。

身前之人面容温和,身上不着半点杀气,即便是说出那句判词之时,也看不到半点情绪波动的痕迹,但这绝非冷如冰铁般的冷酷,而是那种睥睨众生之上的无情无欲。

令他不觉想到离世数十年的父亲口中的圣人。

----“以万物为刍狗,不仁者至仁,是为太上。”

他有幸看到了凌拭的双眼,无论是形色神状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双眼。

他有幸见到过凌弈,凌弈的双眼瞳光至纯至净而至高至贵,像那瑰丽无双的宝石,令人不觉自行惭色,而黯于凌弈之雍容。那双眼无比般配着凌弈法之玄圣的身份。

在玄武宫的演武场上,他也见到了凌氏另外两位。

凌云的双眼有如星渊浩宇,深远茫茫,人不可窥其意;便是那双眼沉静下来,虽有美人秋水般的明澈,却也依然是深不见底的幽泉。

凌战性狂而烈,目光也极尽霸道。目之所及、人之所至,空无一物。

而眼前之人,一身气意太过温和,一双目也毫无锐意,加之他一身粗衣麻服,像一个普通的乡下男子,实是太过平凡。他的目光清宁平淡,似晚秋之气,卷云而来、随潮而去。这满宫的杀伐,也未能惹动他半点雅致。

凌拭清浅的笑着,温如春煦,在洛雁眼中却是狰狞般可怖。那云卷云舒随意去的眼中,好似看破了他所有的念头。

无所遁形。

凌拭又开了口:“你多少也算个一门之主,论修为若是全心全意破阵而出,伤我三位子侄或者逃出生天也未必不能。有什么能令你这样的一代枭雄似这般卑躬屈膝?”

洛雁深吸了一口深秋的寒气,凄苦无奈的笑着:“能逃得今日,恐逃不得一世。凌氏未到天下,却早已势及人间,我终难免一死。”

凌拭闻言一笑:“当初又何苦随镇南王北上?”

洛雁苦笑道:“终是我等低估了凌氏的底蕴。”

“你们低估了,迦夜皇子并没有。举以南国之力,出于灵虚之时,倒是一步倾国的好棋,只可惜赌输了。”凌拭谈及此,话意中多少有几分惋惜。

洛雁闻之亦默然-------不可否认,迦夜皇子是当世人杰几百年不世出。他们这些成名已久之人随行北上,多少也是抱着与凌氏这遮天巨兽掰一掰手腕的意图。

凌氏实在沉静太久,久到南国众生都忘了千载前它曾纵天无敌的样子。

若胜,名留青史声震九州。

既败,一败涂地也无怨可言。

少许,凌拭又接着道:“原本似这般鼓上蚤动,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只是千不该,你们伤了三哥。帝国皇室损一分增一分,与我无关。但我凌氏之人,伤之则无一可恕。”

饶是洛雁久居高位、杀伐狠绝,此刻也为之一语胆上生寒。

全宫千载基业已成了一片焦土,座下数位名刺俱受了无妄之诛;而凌拭此言下之意,分明是要赶尽杀绝。

在外之人未归,就算改名换身,怕也难逃清算!

心思愈沉,面色愈哀,而此时凌拭话又一转。

“你这求饶的姿态是够了,但心意似乎还欠缺了一些。黑龙破月弓虽是献了上来,但执弓伤人者还在百里之间。洛宫主,那是你唯一的子嗣吧?”

来了!洛雁心中剧震,独子趁机脱生,本以为可逃过今夜,没想到竟一直未曾脱出过眼前之人的念锁心算!

洛雁双目中终于第一次被恐惧全全覆盖,寒意也彻及五内!

“你的独子虽是一条贱命,不过成材不易。年纪轻轻已入得八阶,未来倒也可期。”凌拭话未尽,看向右侧的凌羽雾、凌羽霜两兄弟,“但有没有未来,便要看我这两位侄子是否愿意给。”

“我自不会出手夺你独子性命。可却不知他有几分可能躲得过我这两位百年以来暗杀一道的奇才侄儿的联手?”

洛雁黯然,以爱子修为全胜之际或可以战平这两个青年中任何一人,如今因驭魔弓强用极术大受反噬,如何能以一敌二?这两个凌氏青年,在他生平所见所知之中不论是轻功身法还是暗杀手段都是仅见,即使较之于梦谷那个女人,也未必逊色多少,而他们比爱子还年轻了几岁!此等天赋,也就唯有凌氏这种万世妖孽的部族才会出现吧?

这二人若是联手追杀枫儿,失手率无限趋近于零。

枫儿已经是幽魇宫最后的希望,还有新晋雪之一列的那几个后辈都是幽魇宫的未来。

无侥幸,不可赌。

“此一身修为愿献于雾公子,《九幽秘本》愿献于霜公子。”此为死结,他无可避,话从口出便是耗尽了他余下的所有坚韧。无比苍凉,也如释重负。

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暗杀一道绝大多数人的宿命,他也从未曾认为自己能得幸免。

“那我就替家主放你幽魇宫一条生路。但,世上已再无幽魇宫之名。”

“谢凌拭先生。”幽魇宫主右臂一松,五体投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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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凌云卸任三军统帅之职。

八月二十三,神武帝降旨,解兰城城辅兰阳官身,以叛国罪流放九千里至西荒。擢升玄武正军统领龙舞为兵部尚书,赐二等侯爵位,赐名:圣武。

九月初一,兰城兰氏庄园大火,语馨公主与兰阳公子葬身其中。

九月初七,封神皇子即位称帝。

九月十三,神武帝病危。

九月十四,神武帝不治,殁。

次年,一月初一。封神帝改年号凤舞,取消三军总统之职,破格启用新臣一十七人,以黯·月河为最贵,录为右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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