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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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起的时候，丛昕正在路边小店里专心看人编绳结。
她的电话号码知道的人不多，她拿起来一看，是关亦良。
“喂？”接起电话，马上被关亦良的连珠炮喷了个间歇性耳聋。
“昕昕你到哪里去了快来派出所接我我让人给打了破相了55555……”
丛昕：“……”
派出所就在旁边不远，丛昕一边往那边走一边询问关亦良具体的情况。
“怎么搞的？”
说来也简单，她出来之后没多久，快八点的时候，一群镇上的小流氓去may酒吧找事，先是说要收保护费，后来不知怎么就开始砸东西，再后来关亦良和金苗就和他们打起来了。最后双方都被带去了派出所，因为对方是惯犯，监控又正好拍下来整个过程，关亦良被问了几句话就放了出来。
见到关亦良，丛昕拿出手机先咔嚓了几张，他一看就没什么事，就额头上擦破点皮。
“一把年纪了，你丢不丢人。”丛昕掰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数落他，“还破相，你这相，破不破多大区别。”
关亦良气鼓鼓的：“落井下石你有没有人性。”
丛昕边欣赏关亦良的美照边笑，随口问：“金苗呢？怎么就你？”
走廊上就坐着关亦良一个人。
“去医院了，娇娇陪着他呢。”说起金苗，关亦良惊魂未定，“你是没看见，对面那个红毛，上来就是一酒瓶子敲金苗脑袋上，血直接往外飙，呲溜呲溜的，我看着都疼……”
“他还好吧？没什么大事吧？”听他这么形容，丛昕也吓到了。
呲溜呲溜的……搞不好出人命。
“不知道。”关亦良说，“看着没啥事，流了些血嘛，人反正清醒得很，娇娇带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关亦良指了指自己袖子上的血迹，示意丛昕，那是金苗的血。
“哦，那还好。”丛昕松了口气，问关亦良，“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去哪？找娇娇姐？”
“不去不去。”关亦良说，“等会儿再走，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里面？”
关亦良看她一眼，说：“江力还在。”
“江力？他怎么了？”丛昕意外，“江力怎么也扯进来了？”
今天工地收工的时候，丛昕明明听见他们一群人说，要去镇西哪里聚餐。
“他要是不来，我们怕是要交代在那儿了。”关亦良心有余悸，“哪些人哦，疯了一样的。”
对方七个人，他这边，当时只有他和金苗，力量对比悬殊，饶是金苗有两下子，也完全不是对手。对方显然是故意针对金苗，那一酒瓶子敲下去，金苗当场就丧失一半战斗力，还好江力这时候回来，不然后果不好说。
“那个江力，真叫一个真人不露相，一个人打五个不带怕的，几下解决了两个，后面剩下的都跑了。”关亦良说，“真是，没他，金苗挂了都有可能。”
关亦良心道，这拳果然不是白打的，江力那几下，又重又准。
“他怎么样？”丛昕听得心惊。
“比金苗好点，没伤着要害。”关亦良说着，思绪又回到之前，“好家伙，一把椅子砸身上，一点反应也没有，不是一般的能扛……”
他又接着说：“你是没看见，他那一拳下去，对面那人牙齿直接飞我脸上……”
“他在哪？”丛昕打断他。
关亦良抬抬下巴：“审讯室。”
“就审他一个人？”
“嗯。”
“我过去看看。”丛昕正要撇下关亦良，后者猛地拉住她，犹豫半天说了一句：“昕昕，他好像，有案底的。”
他有案底的。
从张警官的话中，关亦良听懂了，还不是小事。
所以江力要被留下来额外审讯，那几个小混混有一个伤得不轻，江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酒瓶子过去，当场不省人事。
“那小子家里有点能量，我看，这事不好办。”张警官最后说。
夏娇娇在医院，一直在四处询问，但没有得到任何确切的回复。
“这种货色我见多了，烂泥扶不上墙，要由我，看我不得把他关到死。”
路过的小警察轻蔑又自大地说着话，丛昕也不知他到底指谁。
打架斗殴伤人，这种事可大可小，如果任由对方闹起来的话，江力会很吃亏。
不得已，丛昕犹豫了一下，打了一个电话。
半小时后，派出所的李所长亲自过来了。他对关亦良嘘寒问暖一番，然后径自去了会议室。
看张警官的意思，这事既然李所亲自处理，那多半能协调下来。
后来，协商的结果是，对方同意私了，派出所这边，随时可以放人。
签个字，江力就可以走。
在等待江力出来的时间里，丛昕一直在想，如果他一出来，看到关亦良和丛昕在这里，他会怎么想。
她本能地觉得，江力不会想看见她——江力不想看见任何人。
这样狼狈的时刻。
……
关亦良执意要去医院看一眼金苗，丛昕独自回客栈。
临分别他欲言又止地几次拽了拽丛昕的胳膊，她懂他意思，他在提醒她，江力，有案底。
关亦良不知道她对江力这一切的始末，只知道她肯定有那么点心思，但程度么，轻之又轻。
差不多得了，有案底的，别招。
今晚酒吧是没法开业了，那块闪闪亮亮的招牌没有亮，丛昕第一次觉得，这个街口竟然如此冷清。
夜风微凉，丛昕坐在二楼的“瞭望台”边缘，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期待什么。
她坐了很久，先是在看手机，然后觉得无趣，变成仰望天空。
忽然，像上天回应了她的愿望，幽暗的街道上，亮起一片白光——“金苗便利屋”开门了，在半夜的零点零三分。
丛昕心跳没来由地加快，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这就是她一直等待的时刻。
“hey。”零点零九分，丛昕出现在江力面前。
她把出门时从前台罐子里顺出来的硬币放在柜台上，注意到他整个人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打斗过的痕迹。
“两罐旺仔牛奶。”丛昕说。
江力把牛奶放在他面前，默不作声地数走十二个硬币。
“多了一块钱。”台面上被剩下的那个硬币，孤零零地在原地反光。
“咦，我刚数的还是十二个呢。”丛昕说。
她拾起硬币放在手心，忽然问了个突兀的问题：“你在这里看店，一个小时挣多少钱？”
丛昕边说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江力的神情。
“不挣钱。”江力皱了皱眉，抬头问她，“有什么事吗？”
丛昕淡笑一下：“那我用这一个硬币，买你一小时的时间，可以吗？”
这句话怪怪的……
“呃，我是说，出来陪我聊两句？”丛昕找补道。
不等江力给出任何反应，她自顾自转身，抱着两罐旺仔牛奶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
五秒之后，她听到江力推椅子的声音，随即他走出来，真的在她身边坐下。
夜这样静，耳膜上全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今天，你们都去派出所了？”先开口的是江力。
丛昕开了一罐旺仔牛奶，江力顺手从后面柜台上摸了根吸管给她。
“去了。”丛昕侧目看去，他手臂上缠着绷带，于是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江力盯着地面，“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你没有添麻烦。”丛昕说，“我听说了，如果没有你，才真的麻烦大了。”
那帮人打疯了。
“连累了关老板，抱歉。”
江力认得那群人，无论他们的目标是金苗还是自己，都和关亦良无关。
丛昕笑了：“可别这么说，他才没觉得被连累，保护小外甥，他义不容辞。”
江力思考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重复道：“小外甥。”
丛昕歪着头看着他。
她听到关亦良对他之前的形容。
暴戾，凶悍，狰狞着，直奔着拼命来的。
可是这个时候，满地的银色月光映照着他带着清浅笑意的脸，给人一种柔和又晴朗的感觉。
如多年来丛昕脑中的幻象般。
“为什么开门？”丛昕指指身后，“大半夜的。”
“没什么事干。”江力手上在抛硬币玩。
他说话的声音慵懒，带着午夜时分的些许倦意。
看他抛硬币的动作，丛昕相信，除了手臂上那一处，他受的都是皮外伤，问题不大。
“你呢？”江力顺口问她。
“我什么？”
“为什么不睡觉，大半夜的。”江力想起什么似的，“还是说，半夜饿了找东西吃？”
“噢……”丛昕想了想，给出自己的回答，“我在等你。”
在想你，脑子里全是你。
“怕你心情不好，或者身体不舒服，有人盯着总好一些。”丛昕笑了笑，头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微微仰着，黑又亮的眼睛看向他额角的伤口。
“就……有点担心你。”丛昕说。
随便一问，得到一个令人意外的，却又说得通的回答，江力沉默了一会儿，只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
丛昕目光仍在他脸上，江力后知后觉，感到自己脸上有不自然的温度。
“上过药了么？”丛昕抬起手，在他面前和喉间比划，几处暴露在外的红色伤痕在黑夜里仍然明显。
江力稍稍往后靠了靠：“嗯。”
感受到他的不自在，丛昕收回手，又递过另一罐旺仔牛奶给江力，笑了笑说：“这罐给你。”
江力接过，他无意识地转着罐子，把娃娃头的那一面朝着自己。
娃娃头斜着眼睛，脸上是大大的笑容。
他脑海里不由响起小时候的广告词，再看我，就把你喝掉。
这时候丛昕说：“如果我心情不好或者紧张的时候，就一定要喝这个，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死甜死甜的，喝下去觉得特别幸福。”
“真的？”江力又转了转罐子，勾起拉环，“啪”的一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丛昕手撑着头，看他一口气喝完，问他：“怎么样？”
江力眉头紧紧皱起，然后缓缓松开，表情像灌了口烈酒。
“死甜死甜的。”他说。
丛昕哈哈大笑。
但是，好像真的有觉得幸福——这半句他没说出来。
“你画的是什么？”江力咽下去最后一口旺仔牛奶，忽然问。
“嗯？”
“第一幅，第一间房那一幅。”江力说。
他早就想问了。
晨间的雾气，远处的海湾，还有漫山遍野的蓝紫色的花朵。
相似的画面，他在别的地方，还见过一次。
“噢那个，绣球。”丛昕想了想，“日本镰仓，寺院外的紫阳花步道，步道的尽头是大海——是不是很美？”
江力点头：“嗯。”
提到镰仓，丛昕问：“你看过灌篮高手么？”
“当然。”江力嘴角一动，“小时候爱看。”
“我也是。”丛昕说，“后来去日本玩，我专程跑去镰仓……打卡动画片头那个，镰仓高校前站。”
打卡的景点没什么特别，但是，意外发现的紫阳花步道美哭。
她说起旅途经历，脸上一派生动，江力看在眼里，也跟着觉得愉悦。
“我很喜欢到处玩。”丛昕说。
“为什么会来慈母山？”江力问，“旅游？”
“对，旅游。”丛昕笑笑，“打工换住宿。”
江力听说过这种年轻人中流行的旅行方式，他点点头，问：“什么时候走？”
话一出口，丛昕霍然顿住。
什么时候走？
“想走的时候就走，”她回答，“不想走，那就不走了。”
这句表面的废话，只有丛昕自己才辨别得出那几丝弦外之音。
“你呢，你也不是本地人啊，要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么？”丛昕问。
江力回答：“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