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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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丛昕跟着孟夏去工地，停车的时候她注意到，旁边有一辆奥迪a6，还挂着金园建设的通行证。
无端地心就跳漏了一拍。
她小心翼翼确认车里没人之后，又伸着脖子去辨认，这到底是不是那天下飞机之后坐的那辆。
至于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当下她没去想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地在完成“辨认”这件事情本身。
“丛昕，走了。”是孟夏在喊她。
她吓了一跳，赶紧跟上去，就听孟夏说：“怎么了？认识齐总的车？”
“不，”丛昕追上孟夏，说，“不认识……看到是金园建设的车，所以看了眼。”
孟夏看了看停车的位置，数了数，说：“七辆车啊，得来了几十个吧。”
“什么？”
孟夏犹豫了一下，说：“钉子户的事，齐思贤过来办事了。”
丛昕接过安全帽，听孟夏压低声音说：“不关我们事，可能……可能会见血。”
“你是说……”丛昕明白了。
来了几十个，据她所知，所谓的钉子户上上下下加起来顶多十口人。
孟夏注视着她的神色，知道她想问什么，道：“我们这边，是可以慢慢谈，但是你也听见了，形势不允许。”
拆迁这件事，在哪里都是敏感话题。
“我们补偿金给到位了么？”
“当然。”孟夏点头，“你知道的，环宇在这方面一向慷慨，但是架不住对面狮子大开口。”
“三户人，每户要两百万现金，加两套房，本来纪总已经同意了，后来有四个儿子那家，又开口要多给每个儿子一套房子，这别家一看也跟着要更多，还闹到文城市政府去了。”
丛昕抬眸：“结果呢？”
孟夏摇头：“后来干脆就放那儿不拆了，裴董亲自拍的板，那块地就放那儿，一放就放了几年。”
丛昕冷哼了一声：“财大气粗啊，说放那儿就放那儿。”
“也不是，是真的没必要，位置再好，巴掌大点地方，慈母山也是这一年才火起来，这边项目也算不上耽误。”孟夏说。
丛昕问：“那现在……是不是补偿金又要提高才行？”
政府方面对慈母山旅游的开发倾注全力，这几户不可能不坐地起价。
孟夏笑了笑，指指齐思贤的车：“那就要看金爷的意思了。”
环宇和金园建设的合作，是金爷这边起的头。慈母山有没有人敢挡金爷的财路？孟夏不敢说。
“金爷……很厉害么？”丛昕问。
“嗯。”孟夏说，“你别看他跟个弥勒佛似的，早几十年出了名的狠角色，在这种小地方，黑白两道都得给他面子。”
孟夏叹了口气，接着说：“你别看环宇是个知名企业，真到了这些地方，顶用的还得是地头蛇，纪总自己都说呢么，环宇十个法务，顶不上金爷手下一个拳头。”
丛昕说：“□□吗？丛林法则？”
孟夏摇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话说到这个份上，丛昕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环宇真的像孟夏说的那么慷慨，甚至显得“软弱”么？丛昕想，未必。
她无意对这些事做什么道德判断，只是希望事情不要闹得太难看才好，毕竟虽然是金园建设出了这个头，火真烧大了，环宇难免被连累，又恰逢上市准备期，孟夏极力以开盘在即无暇分身为由推脱这件事，估计也和不想淌这个浑水有关。
至于齐思贤故意把车都停在工地旁边，这要真的去想，难免就让人生出几分怀疑来——你孟夏想撇的一干二净，那他齐思贤就非得摆出一副合作无间的架势。
孟夏像看穿了丛昕的心思，他笑笑说：“只要他不堵我售房部门口，随他去吧。”
……
算是孟夏一语成谶，临近下班，齐思贤真堵门口来了。
丛昕和另一个女同事在外面摆花篮，刚刚好就没被齐思贤的视线捕捉到。运气是不错，被他逮到的话，免不了又要应酬一番。丛昕趁机和女同事说自己有点事，出去转转，刚走出去几步，又看到齐思贤的车停在路边。
这次，不光只有车。
江力背靠车门站着，盯着手里的手机，脸上是一抹温柔的笑。
她步伐一停，突如其来的，浑身的力量像是被抽走，竟是被那笑容重重刺痛了。
那样的笑容……
心底没来由的一阵酸楚，她只当没看见他，只想赶紧走。
但这一停一走的，反而引起江力的注意，他抬头看到是丛昕，对上她怔怔的眼神，他愣了片刻，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这下不能装没看见了。
丛昕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标志性的社交笑容，走上前去问候道：“真的是你啊。”
江力抿下唇，还没开口，又听丛昕道：“昨天，哦不对，是前天就想问你来着，你换工作了？”
“是。”江力点点头，顺手把手机塞回裤兜里。
丛昕不动声色地把这个动作收进眼底，她想起，从前似乎有相似的场景，和某一任男友在路上撞见，他第一时间也是把手机揣了回去。
后来证实那时他正在和别的女生聊骚。
不过江力的话……
算了，身份不同，结论不可套用。
毕竟这只是，呃，半年前的暧昧对象。
“混得不错？”丛昕自己都没意识到，说着说着语气里就带了点揶揄，“没几天就挣了五万块？”
江力看着她，说：“你收到了。”
“嗯，收到了。”丛昕说，“托你的福，突然多了笔钱，真不知道怎么花了……”
“我知道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丛昕转身一看，齐思贤。
他身后还跟着孟夏，孟夏一脸懵，估计齐思贤也就只听到最后半句。
齐思贤走到她面前，皱眉嫌弃道：“美女，怎么穿成这样，差点我都没认出来。”
丛昕偷溜出来，身上还穿着售房部的围裙，胸口五个大字，慈母山一号。
齐思贤凑上去看，回头对孟夏说：“孟总，多好的员工，出门还穿着咱的广告呢……”
丛昕实在是忍不住退了半步，然后听孟夏替她解围道：“下班了，快回去把衣服换了。”
“好。”丛昕赶紧想溜。
齐思贤眼珠子还黏在她胸口呢，见状手一伸，结结实实横在她腰间。
“孟总，刚才丛小姐说，有钱没地方花。”他斜着眼，把丛昕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凑近她的脸说，“正好我和孟总要一起吃饭，不如，美女请客吧？”
瞥见孟夏默许的神情，又因为江力在场的缘故，丛昕故意给了这位齐总一个甜甜的笑，说：“好啊，齐总肯赏脸，我怎么敢拒绝呢。”
……
这样一段小插曲就导致，丛昕莫名其妙的就上了齐思贤的车，和两个都算不上熟的中年男人一起坐在青州城高档餐厅的包间里。
看得出，齐思贤和孟夏原本并没有一起吃饭的安排，这完完全全是齐思贤临时起意。
菜上齐，齐思贤一个电话，又把江力也叫进来了。
不是叫他进来吃饭的，这些老总们吃饭，司机怎么能上桌。
齐思贤让他坐在丛昕旁边，然后对丛昕说：“美女，胃口不好吗？这边是我们公司最帅的帅哥，特地叫进来陪你吃饭。”
丛昕原本是默默在听齐思贤和孟夏聊工作，江力这一过来，她不是胃口不好，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能分辨出，齐思贤对她，最重算个言语性骚扰，但他使唤江力这劲儿，丛昕听着听着，这分明是有心侮辱。
她越看越觉得，这个齐思贤，獐头鼠目笑里藏刀。
心里堵着一团火，偏偏还只能陪着笑，愤怒和憋屈夹在在一起，脸上就不那么好看；她脸一垮，让齐思贤瞧见，拿起把叉子就往江力身上飞过去，只听他粗哑的烟嗓大声呵斥道：“干什么吃的，哄美女开心都不会，废物！”
丛昕都看傻了。
那是分菜的大叉子，偏偏他又丢得极准，咚的一声，狠狠砸在江力的额角上，顿时就流血了。
孟夏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忙赔笑道：“齐总，齐总这是怎么了，你把我们丛昕都吓傻了你看，别生气别生气，来来来，吃饭吃饭。”
齐思贤过了两秒才接话，他马上换了副带笑的脸，给丛昕赔罪道：“丛小姐，吓到你啦？怪我怪我，粗人嘛，你不要介意哈。”
他抄起红酒杯，给自己满上一杯：“这杯我干了，贤哥给你赔罪了！”
这边齐思贤已经端着酒杯开始吨吨吨吨，丛昕还在注意着江力。孟夏忙给她使眼色，她也没看到，还是江力提醒她，给她倒了浅浅的一层酒。
在孟夏的授意下，丛昕陪齐思贤喝了后半杯。
江力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直到齐思贤烦了，挥手叫他滚。
这一顿饭，丛昕从头到尾，都很不好受，尤其是江力离开以后，她整个心都跟着飞走了。
……
忍着厌恶，陪两位老总把饭吃完，齐思贤临了展示了他的绅士风度，帐肯定是他来结的，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大捧玫瑰花，说是向丛昕赔罪。最后，他告别丛昕和孟夏，去赴另一个约，还不容置疑地，要司机送孟夏和丛昕上山。他亲自替丛昕打开车门，告别的时候，还顺便在丛昕手臂上捏了捏。
后视镜里再看不到酒店的灯光，孟夏才放松了些，伸手松开自己的领带。
他想和丛昕说什么，碍于江力还在，张了张口又闭了回去。
“你还好么？”丛昕从后座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江力的肩。
他已经处理好伤口，额角没再流血了。
江力语气淡淡：“我没事。”
丛昕没有再问，旁边孟夏喝了不少酒，晕晕乎乎间，仿佛看到丛昕眼底有波光闪动。
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又把眼镜戴回去，这下看清楚了，丛昕是真的在哭。
他只当小姑娘被齐思贤的骚扰行为吓到，没多说话，递上一张纸巾。
丛昕接过之后，他小声说：“抱歉。”
一路再无话。到分路的地方，孟夏要江力先往客栈开，却被丛昕斩钉截铁拒绝，她说，你喝多了，先回宿舍吧。
这个理由孟夏很难拒绝，他嘱咐丛昕，到了知会他一声，又警告般故意大声让江力听见。
孟夏正要走，丛昕从前座把那把玫瑰花掏出去丢进他怀里，自己一闪身坐到前座。
孟夏迷迷糊糊也看懂了，丛昕有话和那个司机说。
刹车灯灭，车子缓缓开出孟夏的视线。
丛昕系好安全带，抱着双臂一言不发。
江力也没有出声，默默开着车。
开了一会儿，眼看要到那个熟悉的路口，丛昕开口：“停车。”
江力打转向灯，把车靠边。
车还未完全停稳，丛昕立马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那样子好像一秒都呆不下去。
她绕过车尾，穿过马路，一直冲到对面的栏杆前面才停下。
这是慈母山镇唯一一处“立交桥”，栏杆下面是去景区的一条新路，现在是晚上，上下两条路上都没有车。
江力叹了口气，下车跟过去。
丛昕站在桥中央，手扶着栏杆，晚上风大，她的头发被吹得乱飞。
江力把外套披在她身上，陪她站着。
半晌，丛昕说：“这叫……混得很好？”
江力手插兜里，低着头轻叹一声：“讨口饭吃。”
丛昕生生忍住抓狂的情绪：“就非得在这种人这里讨？”
江力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又过了许久，丛昕说：“你如果缺钱的话，可以考虑来我们公司……”
“不，不用，我不缺钱。”话还没说完，被江力打断。
丛昕停住，只听见江力说：“丛昕，你不用可怜我，真的，没事的。”
他把丛昕刚才的话，视为对他的一种怜悯。
丛昕心里更难过了。
她小声说：“我不是可怜你。”
她抱紧自己的，自嘲般笑了：“我就是生气不行么，他凭什么，怎么敢当着我的面……”
我那么在意的人。
看着江力受辱，比那把叉子打在她自己头上还要疼。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揉碎了，却还是要硬生生撑开，铺平，继续保持微笑。
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她侧过身，不想被江力看见。
她不知道的是，江力在她身后，看着她抽动的肩膀，心里何尝不是一样的难过。
这个女人是在心疼他。
他想起半年前那个说再见的夜晚，心里一股无法控制的冲动，他抬起手，指尖堪堪触到她的发尾……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酸楚和自弃，他猛然想起，这样的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给她任何的安慰。
他把手收了回去。
额角的疼痛让他清醒，他凝视着丛昕的背影，黑白枯萎的冬日，灯火幽暗的晚上，她是他视线中唯一的色彩。
“别哭了，真的，我真的没事。”江力说。
“谁说我在哭你，我哭我自己行不行。”丛昕抹了一把眼泪，语气有些急，“被个流氓骚扰了，我还不能哭了吗！”
越说越觉得委屈，当着江力的面，豆大的泪珠子一串串的往下掉。
江力真的慌了，他下意识就伸手去擦丛昕的眼泪：“别哭了，嗯？”
他弓着腰，无措的模样，像在哄一个棘手的小孩子。
丛昕哭着哭着就笑了，看她笑，江力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回去吧。”
路灯闪了闪，熄灭了一半。丛昕知道，十点整，这座小镇要睡觉了。
仍然是她在前，江力在她身后默默地跟。
再度坐上车，丛昕的情绪平静了很多。前面还剩下一分钟的路程，在这一分钟里，她问了一个问题：“你住哪？”
江力当然是住在公司宿舍，但这个时候，他却没这么说。
“金苗那儿。”江力说。
丛昕点了点头：“直接去停车场吧，一起走回去。不想一个人走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