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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树海棠浸绣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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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走后,暮雨更觉出那无边无际的凄凉,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再入凡尘,心境全然不同,何其悲哉!再多的愁虑与无奈也无暇顾及,背负着代嫁的承若,唯有坚持。

蜚驮着暮雨到了安济国武城郊外的山丘上,驻足观望,远远可见皇城的气派宏伟,暮雨从夫诸身上跳下来,摩挲着它的脑袋,叹道:

“夫诸,前面就是安济国都,千里送行终有一别。你不便在人间久留,回琅環宫照看长桓吧,他身受重伤,不知何时能够痊愈。也不知甘棠下山没有,长桓说她曾在人间的皇宫外驻足观望,会不会是这安济国的宫城呢?”

摇了摇头,似在自言自语:

“是与不是有什么分别,她即使来了也不入宫,从此,我就要在那宫里终老了罢。”

夫诸似懂非懂,挨着暮雨,不停地用身子在暮雨身上蹭来蹭去,发出低低的呜呜声。暮雨知它对自己不舍,强忍着快要涌出的泪水,往后退了一步,向夫诸摆摆手:

“走罢,夫诸,只要我们记挂着彼此,终有相聚的时候。”

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暮雨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独自一人走向那庄严肃穆的富贵之地。

夫诸久久地呆立着,直到暮雨的身影消失在它眼中,才抬起无力的四蹄,也走了。

暮雨再到人间,依旧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此时夜幕降临,日光渐下,圆月初生,街上人来人往,各家的铺子和府邸都开始掌灯,点点灯火下衬出越来越浓郁的夜色。

在这之中,数侯府的灯火最为辉煌璀璨,暮雨走到府门前,抬头看着朱漆大门威严宏伟,两只石狮子盘踞两边,几个守卫聚在门口,个个露出倦怠之意,有的在低语聊天,有的干脆倚墙打盹。

只听得那聊天的守卫说道:

“过几日咱们府上小姐就要大婚,现在是太子妃,以后可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了,再往后,生下小皇子,做了皇太后,侯府的门脸不知道要贴多少金,门槛要建多高。我们这些家仆连带咱们的小辈,都能跟着侯爷和小姐沾沾喜气。”

“你这话说得有些早了,小姐能嫁给太子本是件好事,但是,我听府里的丫鬟说,小姐是不愿意嫁的。咱们小姐痴迷修仙,或许出家做姑子去了,虚虚实实的,谁也不知道真假。可这件事要是真的话,侯爷交不出新娘,犯下欺君之罪,咱们这些家仆非但沾不上喜气,怕是就跟着倒霉丧气呢。”

“照你这么说,我们都要找好退路,见机行事,想办法躲避才是。”

“走一步看一步吧,侯爷大权在握,皇上要治罪也得掂量掂量,你我小小奴仆,不愁没有机会溜之大吉。”

“是谁要溜之大吉,要走就趁早,否则迟了就走不成了。”

暮雨心道:自己来得正是时候,解了冷侯的燃眉之急。

一边听他们唠叨,一边悄悄来到二人身边,无声无息,把两人吓了一跳,瞪大双眼仔细一看,几乎是屁滚尿流,扑在地上连连求饶道:

“小姐,我们胡说八道,小姐,您饶了小子们吧。”

说着,啪啪啪各自打嘴。一旁打盹的守卫被惊醒,看到暮雨,大喜过望,叫道:

“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

还未入府,仆从们已惊慌的不成样子,暮雨心底舒了一口气,暗道:我和那冷素秋果然生得像,竟没有看出破绽,只要进了这个门,从此只得做冷素秋了。

那守卫转身推门入府,一不小心,还撞了一下脑袋,脚下飞快,一溜烟消失在连绵殿宇里。

可见,冷素秋在侯府是重中之重。暮雨不过跟那两个家仆开句玩笑,没料到他们竟吓得拼命掌嘴,算是见识了身为主子的跋扈,身为奴役的轻贱,不由轻叹一声,道:

“住手罢,以后别再嚼舌根,保不齐哪天就坏在舌头上。”

二人像得了大赦一样,赶紧跟暮雨道谢,点头如捣蒜。暮雨也不再去招惹他们,径直迈开步子,朝府里走去,边走边看。

侯府气势胜得李府千万倍,诸般建筑景致虽不及瑯環宫的灵动,但也算是人间极致了,边看边想:入了这富贵之地,暮雨便成了冷素秋,再做不回自己了。

最先迎来的是一群奴仆,为首的一个年轻女孩生得标志,上前扶住暮雨,笑盈盈道: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这些日子侯爷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静音一直盼着小姐回府呢。”

说着,眼泪都啪嗒啪嗒落下来,一众奴仆也跟着又哭又笑。

“静音?”

暮雨试探着说,这感人至深的场面虽然不适应,也要跟着做做面子。

静音抹了抹泪,破涕为笑:

“小姐回来就好,以后还是我伺候你,侯爷已经答应让我陪嫁入宫。”

暮雨懵懵地,一边嗯嗯应着,一边点头。

正在这时,闯进一个身着盔甲的挺拔英俊少年,大步跨到暮雨跟前,喊道:

“姐”

另一个‘姐’字哽咽在喉。

暮雨暗暗紧张:看少年的模样,就是冷素秋的弟弟冷知鉴了,他必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冷素秋说他身在军营,看着装是才赶回来的,这小子出乎意料的来到。令暮雨头脑发胀,当即接口道:

“知鉴,你回来啦,可不要违了军令。”

一句话,似在提醒冷知鉴: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在军中,你若认出我不是你姐姐,也能猜测我跟冷素秋有关,你要是认不出,那便更好,总不至走漏了风声,致冷家满门受罚。

这话很管用,冷知鉴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笑了:

“姐姐,你放心,爹爹这几日在军中,我是告假回来的。”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继续说道:

“书铭兄和我一道来的。”

暮雨哦了声,没有在意。

静音看看暮雨,又看看冷知鉴,早看明白他一脸的期待,说道:

“少爷,小姐才回府,一定乏累了,该好好歇歇。就让裴公子陪着你吧。”

听到裴公子三个字,暮雨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冷素秋说过不要理那个姓裴的,十有**便是此人了。

静音是个聪慧明理的,一句话挡了回去。

暮雨顺势点点头:

“知鉴,你去吧。”

冷知鉴只得走了。

暮雨在府中慵慵懒懒度了几日,看着侯府的仆役们忙来忙去,都在为大婚做准备,只觉得事不关己,不甚在意。

很快便到了大婚的期限。这一天,暮雨接到通报,说是第二日就要入宫成婚。

白天暮雨还算清静,到了傍晚时分,一大群丫鬟忽然蜂拥而至,为首的一个妇人满头插花,笑眯眯一副谄媚模样,拉住暮雨衣袖,道:

“小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着给您梳洗打扮,快随我来吧。”

一大群人围着暮雨,潮水般把她涌入一间大屋,屋内华美自不必说,处处也是张灯结彩,红艳艳一片,奢靡之气不知要比李府多上百倍千倍。几个丫鬟引暮雨入内间,纱帐后隐见雾气升腾,妇人指着两个年轻的丫鬟道:

“你们去伺候小姐洗澡。”

小丫鬟齐声答应,那妇人又躬身向暮雨道:

“小姐,请您沐浴更衣吧,奴婢准备了上好的香料,洗过之后能香泽肌肤,滋润美颜。”

说罢,遣散了其他仆人,再嘱咐一边小丫鬟,道:

“仔细伺候着,若出什么差池,小心你们的皮。”

朝暮雨行个礼,也走了。

两个丫鬟扶暮雨到纱帐后,里面摆着一个镂刻精细的浴盆,镶金嵌玉,热气在水面上游弋。夹裹着醉人的香气充溢整个房间,这香气是从浴盆旁边的几个木盒里发出,木盒都半开着口,能看到里面的各种香料与新鲜花瓣。一个丫鬟走到木盒边,端起木盒,将里面的香料花瓣一样样撒入浴盆,浓烈的香气立刻占据每个角落,和着朦胧的灯火与雾气,营造出迷蒙的氛围,在这氛围里,暮雨竟有一阵恍惚:或许自己就是那个不得已的冷素秋,过往自由自在的时光只是一场梦境,梦醒了仍旧要回到压抑沉闷的现实,消磨最好的时光,等待苍老消亡,化为无痕迹的尘埃,散入无边际的空气里,随风飘流,孤寂无依。

“小姐,奴婢帮您更衣吧。”

身畔的小丫鬟打断她的思绪,暮雨看了她一眼,道:

“你们都出去吧,不用留在这里。”

两个丫鬟面露难色,迟迟不肯出去,道:

“伺候小姐是奴婢的本分。”

暮雨想了想,道:

“不难为你们,我是不会走的,你们守在纱帐外好了。”

两个丫鬟这才放心,退到纱帐后去守着。暮雨更衣,入浴盆泡了一个长长久久的澡,洗去满身的疲惫,放空自己,安下心来。出浴时已是个满身香泽的大家闺秀,等候的两个丫鬟捧来喜服,替暮雨穿戴整齐,紧接着,离去的妇人折返回来,带人将暮雨引入另一间房里,内中布局典雅,陈设着大大的梳妆台,一面椭圆的铜镜映照出房内的几番景致。暮雨被安排在梳妆台前坐下,几个丫鬟赶紧上前帮她擦干秀发,拿来梳子,精心梳理整齐。妇人招招手,丫鬟退下,两个衣着鲜亮的女子走上前来。妇人笑道:

“小姐,这两个是宫里派来的,最会打理发髻,让她们好好给小姐打扮一番。”

暮雨点了点头,那两个女子就忙活起来,摆弄许久,云鬓高耸,典雅妩媚。妇人看了,欢喜不已,道:

“咱们小姐是个大美人儿,梳洗整齐活脱脱个仙子下凡,戴上宫里御赐的珠钗,更添主母风范。”

一挥手,几个丫鬟上前来,个个手里端着一个木盘侍立,木盘里金光闪闪,精美绝伦的珠钗映亮了每个人的双眼,女子爱美,多少能工巧匠将心血倾注于这小小的首饰上,去满足那些所谓豪门的官宦小姐金贵夫人。妇人指着一盘盘首饰,道:

“小姐,您来选一选吧。”

暮雨望了一眼,无甚在意,道:

“都行,你看着办吧。”

妇人有些尴尬,不过笑容很快又堆上来,道:

“小姐信任咱们,你二人更要出力,帮小姐好好打造一番,侯爷的赏赐早备好了。”

便自个做主,一个个选起来,在暮雨头上来回比量几次,费半天功夫,终于不负所望,打造出一个令人合心的高贵模样。彼时,便有一拨拨的亲眷前来话别,丫鬟通报时,暮雨便道:

“夜深,我也乏了,告诉明日临行再见吧。”

把诸人都挡了回去。冷素秋幼时丧母,过来问候的姬妾弟妹也只是出于礼数做个样子,个个与其素交,听说不见,也都回去了。更晚些时候,丫鬟来报,道:

“侯爷到了。”

暮雨犹豫多时,不知如何应付,窗外却传来了一个老者浑厚的声音,道:

“秋儿,你还在生为父的气。”

这人就是侯爷了,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你能回来,就是放不下为父,心里惦念着我这个糟老头,你母亲过世早,我忙于朝政,时时忽略了你,亏欠你太多。如今又逼迫你成婚,实在是对不住你啊!秋儿,你出走这段日子,我既盼你回来,又希望你别再回来,锦衣玉食虽好,也不济我孩儿能畅快欢乐的好。你母亲临行前要我好好待你,我竟不知你内心有何想法,擅自做主要你做那尊贵非凡的太子妃,引起你的反驳违逆,都怪父亲没有体谅你啊!”

说着,哽咽不止,似有泣声,暮雨心中一叹:这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也是有慈祥柔情的一面。可不敢作声,只能听他说,道:

“如今还不算晚,不出侯府,还是为父说了算,你若不嫁,我这就派人送你出去,秋儿,只要你别再记恨父亲,哪怕你出家远走,为父也不再拦你。秋儿,你不想见父亲,但不要总不言语。”

暮雨听他说得情切,于心不忍,命一个丫鬟前去传话,道:

“你去告知侯爷,我并未真正恼怒他,我远途而归,想歇一歇,明日才有精神大婚。”

侯爷听了丫鬟的话,放下心来,便也走了。这时,才得半分清净,抬头望望天上挂着的一轮圆月,想起晨风的嘱托,取出一颗仙果服下,合着焚的安魂香,稍微眯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叫,略微梳洗一番,身着凤冠霞帔,一片红纱遮住脸面。出了门来,此时夜色未散,暮雨透过红纱望到此时夜色未散,侯府中挂着一串串的红灯笼,侯爷代领众家眷侯在一边,相对而立的是宫里来的老年太监,带着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太监并一些装扮一新的宫女。老太监声音尖细,道:

“侯爷,奴才这就把小姐接入宫中,过了今日,冷小姐就是位分尊贵的太子妃了,您好福气啊。”

侯爷拱手道:

“辛苦你啦,今后在宫中也照应着秋儿。”

一摆手,人群中走出一个小厮,捧着一个锦盒,到老太监跟前,悄悄打开给他看了看,老太监点点头,身旁一个小太监接过锦盒收了起来。老太监咳嗽一声,道:

“侯爷放心,冷小姐,时辰到了,咱们走吧。”

暮雨转首一望,轻纱飞扬中但见人头攒动,个个翘首望着自己,他们于己虽然毫无关联,却也能感受到出嫁的些许伤悲,特别是冷素秋的老父,望着暮雨渐远的背影,高声呼喊:

“秋儿,为父就在你身后。”

一句话,道出了为人父母的多少情深,人间无论穷富善恶,唯有舐犊之爱让人动容。心里对冷素秋的恨意竟被她这爱女心切的父亲化去许多,她身为修仙之人,逼迫自己代替出嫁,也是迫不得已,任谁又能对年迈的至亲置之不顾。只可惜,这强势的侯爷没能长寿无疆,至死都不知晓自己的女儿不是朝堂上光彩照人的那个,而是遂心做了闲云野鹤的仙人,暮雨一举成全了父女二人,也算是行了一件善事。

为侯爷的这句话,暮雨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薄纱之后没有人能看到她的神色,继而,出了侯府,上了宫里来的花轿,一行人趁着夜色浩浩荡荡朝皇宫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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