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进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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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齐先生为什么说起这个。”她略歪头迷糊地说道。
齐拓移开了视线，最后化作了一个有些无奈地笑，他看向姜年：“毕竟我突然想起来，你才十六岁呢。”
“我十六岁的时候，虽然不会因为小伤小痛就掉眼泪，但是骨折的时候还是会自己一个人抹眼泪的。而初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内心是震惊于你的坚强的。”他深吸一口气，讲起了初遇姜年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我只是偶然路过，感知到一个气若游丝的生命过来瞧上一眼，结果就看见了你。”他轻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怎么形容那时候的你呢......奄奄一息，命悬一线？我只是粗看几眼就看到了数十处不同程度的外伤，更不要提你那时候的五脏六腑，简直一团麻乱.....”
“你倒在地上，离死只剩一会儿的功夫，却还是对我说救救你。”
“也不知道该说你求生意志坚定，还是说你体质惊人。那时候我其实没什么把你救回来的把握，但是你挺过去了。”他目光温柔，语气舒缓：“你是一个奇迹，从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姜年唇角带笑，但那双墨黑如深渊的眼眸中不见感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某种奇迹的体现....哪怕修士可通天地，移山挪海，也逃不掉人死如灯灭这个天地规律。
但她就是活了，重生在这个十六岁女孩的身上。
“齐先生不知道吗？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大抵是因为如此，我对于疼痛的耐受和对于活下去的迫切要更加深重吧。”姜年切好了菜，着手去准备炒菜。
“穷人家的孩子.....”齐拓叹一口气，突然有点看不透这个比自己小的后辈。
知书懂礼，能和自己接上话且思维清晰；谈吐是最标准的官话，天赋与体质也是惊人的高；平常行动带着修习之人的谨慎；无故出现在最危险的天水群山内，身上还带着明显人为的伤势......
再加上时间点如此的巧合，他哪里猜不到姜年的身份？
陈氏最近出逃的那个货物，就是她了吧。齐拓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上的小茶杯，结合这女孩之前和他讲述的梦境，一个悲惨的故事跃然纸上。
但是，太冷静了，不是吗？
齐拓忍不住想，哪怕是自己在她这样的年纪，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和刻在年轻人骨血里的狂傲也没有散去，哪怕那时候他作为皇子，言行皆是如履薄冰。
更不要说一个偏远山村出身，后又经历了种种变故的十六岁少女了。
他见过不少经历重大事件后性情大变的人，有的变得古怪沉默，常常独处，嘀咕着旁人所不能懂的闲言碎语；有的变得嗜血残忍，言行夸张中带着深深的悲哀；有的则从清冷高傲变得开朗圆滑，向世事低头.......
齐拓不清楚她的曾经究竟是怎样的性格，本来他也不在意，但在看破对方身份后又不可抑制地从内心升起浓重的好奇。
这个少女，她所遭受的虐待是真实的，所经历的事件是真实的，那么为什么她还如此平静。
没错，不是麻木，也不是大彻大悟后的淡然，那种平静到仿佛是在讲述别人故事般的冷漠，是齐拓最熟悉的情绪。
在他所见证的无数惨剧之中，亦有无数人用这样的平静向他叙述那一个个故事。
......
天水群山从天水境内中绵延至天水境外一段距离，雄伟壮阔。其中高山峻岭，奇珍异物数不胜数，又因为人迹罕至，灵力充沛，气候湿润，多有珍稀的药材产出。
而伴随着这些珍贵药材的，是穷凶极恶的妖兽。
不过据说在千百年前，这里的灵力并不曾如今这样丰沛。那时，这里还只是一条绵延千里的大群山，山中道路泥泞难走，且也没有这么多药材与妖兽。
直至上古时期的三王之变后，有一方阵营的一位大能不幸被斩落在此，其尸身落入群山，被敌人毫不留情地碎尸万段，撒入群山的泥土之中。
要知道那时候，还没有上界与凡人界之分别，所谓大能，也就是现在只存在传说之中的大乘期。
大乘期，其已非人。通感天地，手能摘星，其寿齐天，其命无限。
那是修道之人的终极，也是无数人魂牵梦萦的终点。
而大乘的血肉，哪怕一个毫无天资的凡人吃下也能瞬间开窍入道，更不要说那万千钧沉重的血液与尸身落入土地，其中浩瀚磅礴的灵气白白流走，滋润了这一方群山.....
于是没多久，许多各怀鬼心的修士来到此处，在人性的激烈碰撞中，丑态毕出。
反正如今的人们，是很难想象当年的古人为了一捧沾染了浓郁大乘之血的土，而打得不可开交的样子的。
也亏得那时候有人还是站出来维持了秩序，否则天水群山的土被那些利益熏心的人挖干净也绝非不可能，真要是被那么干了，恐怕如今就得叫天水盆地了。
进山的队伍分成了两批，陈家似乎还讲点世家风范，没有让这些散修首批进去送死。
第一批陈氏人员已经上山，他们这些被雇来的散修也听着命令两两三三散漫地上去。
哪怕知道这里是有名的修士禁区，里面的危险非同小可，还是挡不住这些人分成一个个小团体散开来走。
挣钱的危险事情，身边当然不能是陌生人，跟在那么一两个比较熟识的修士身边，互相照应起来也甚是方便。
谷老七是这支散修队伍其中的一员，不过与其他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散修不同，他踏上修炼这条道路并没有多久。
他是平凡人家的出身，甚至在不久之前还手握锄头，在田野里打滚。结果一场意外，村子毁了，人死光了，他却奇迹地活了下来，奇迹地被一个路过的散修捡到，收为侍从。
但是后来人家嫌弃他笨手笨脚，又是个大男人，于是合计着把他给卖去矿坑或者给奴隶贩子，用那点钱去偏远山区里换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
谷老七知道不管是矿坑还是奴隶贩子的手里，自己都活不长久，但他无意间听见老散修说他有点资质天赋，可以卖得更贵。
那时候他心里就冒出来一个想法：命，是挣来的。
他偷了老散修的半颗灵丹，他知道只要入了道，老散修就不会轻易卖了他。
因为一个入了道的修士更贵，也不好找到合适的买家。
吞下灵丹的时候，他生不如死，充斥整个身体的灵气几乎把他的皮肤涨破，但是活下来了。
身为凡人出身的修士，他确实是把‘挣扎’两个字淋漓尽致地写在了人生之中。
而现在，他在为自己争取一点能够继续活下去的修炼资源。
老散修用那半颗灵丹勒索他，要在规定时限内给他上供五十下品灵石。谷老七至今能回忆起那张满是褶皱的脸再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自己身上萦绕着些许灵气后，那双细小猥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那颗灵丹本是我的传家之宝，而今被你用来入道，不得不说是一桩孽缘。”他捏着胡须，绕着半死不活的谷老七说：“虽然老夫心有不舍，不过事已至此，本来要你赔一块上品灵石，但怜惜你命苦。只要你一个月内给我收集起五十块下品灵石，我就既往不咎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传家之宝，是老散修骗他的，那只是一颗最普通的入道丹，甚至是炼丹师炼出来贱卖的残次品，最多值十五下品灵石。
谷老七只是疲惫地瞧了对方一眼，答应了下来，不答应也没用，老散修修为比他高，人脉比他广，如果他逃走赖账，想要弄死他也不是难事。
挣灵石，要么接榜单上的委托，去和妖兽搏命，或者去给大小世家打工。
但他这种入道没多久，天赋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哪里有这样好的门路。
妖兽，他也打不过。想尽办法的过了小半个月，他身上只有两三块下品灵石。
好在，陈府突然大规模地召集散修，承诺事后每个人都能有十块下品灵石，表现优异者还能再加。
连他这种小菜鸡也能混进来混个几块灵石，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他又怎能错过。
“身在世家，温饱不愁，却还要偷宝物逃到这地方来。哎，人可真是难以捉摸啊。”谷老七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抹唏嘘。
他如今只有练气一层，穷得连把凡兵都买不起，只得拿着根青翠的竹棍傍身。不过很实用，上山涉水什么的都能用到，还能拄着走。
那些个抱团的修士，他谁也不认识，好话马屁都拍尽了，那些个人也只是表面客气客气，委婉地拒绝了谷老七和他们一起行动。
一个不知道出身来路的练气一层，身上破烂，武器甚至只是一根砍下来没多久的竹棍，一看就没什么底蕴在。
带着这种拖油瓶，岂不是耽搁了他们的好事，届时若是他自己不小心折在这，旁人怕不是要以为是自己动得手。
得不偿失，干脆离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