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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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被柔和明绿色光芒笼罩的星球没有夜晚，等离子塔塔顶的光线由玻璃折射到每一个角落，日日如此，年年如此。在那里活动的生物也是由光粒子构成的高级生命体，有光，他们就能一直存在，维护着宇宙的和平，探寻着宇宙的规律。否则怎么说是光的国度呢，真是理想之国啊。距离和时间，在宇宙中变得隐蔽又不可忽视。光可以作衡量的标尺，光也可以将界限都模糊。——————引子
玻璃覆盖以及保障光线的缘故，光之国的建筑基本都是高而方的，规整有棱角。也有不少标志性建筑，坚硬有斜度的线条与光感相互配合，突出又协调。
不像一些部门所在的建筑设计独特，甚至独立拥有一处地产，文明观测局只是简单落户在一座普通的办公大楼里。
说简单倒也不简单。文明观测局在大楼的最高层，向下三层空着，做为仓库存放资料，也是和下方部门的一个分隔。进出都要身份识别，每层也都有值班人员不定时巡逻，仓库的防护等级设置在最高。
但局里常坐轮值的人也不到十个，能凑一桌会议而已。
瓦尔德送走了出差的外勤，把桌子上五个手指头就数过来的文书签完，也不管有没有到下班的时刻，拍拍屁股锁门走人。局长办公室门口的状态栏从在岗调换到离开，他到下边资料库转一圈，又返回顶层。
走廊里报告写累了出来放风的小伙子伸了个懒腰，转头看见他，赶紧笑着打招呼，“局长，东西落了？”
“不是，忘了跟那几个老家伙说一声了。”瓦尔德放轻了脚步，走到挂着评审主任牌子的办公室门前，也不敲门，直接拧开把手进屋。
房间里坐着四个人，围着张小方桌，桌上搁着张棋盘，四种颜色的棋子相互交错。抽烟的，喝茶的，吃零食的，亏得通风系统好，屋里味道没混成一团。
门内安静了一瞬间，主任手忙脚乱找了块布把桌子蒙上，一抬头看是谁，噫了一声又坐下把布掀开，几个人继续。
“好哇老约翰！今天可是你值班，仓库检查了几遍，又在这儿下棋。”
“去去去，少说我。首先，你早退，别以为我不知道。第二，在你下去检查前半个小时，我去检查了第三遍，顺便给三个手下败将足够的时间商量怎么合伙对付我。第三，今天这棋可是我研究出来的新玩法。”
“新玩法竟然不叫我！”
“你不是去送你那宝贝徒弟嘛，就没你的位置啦，再说你的智商也就打打牌了，下棋不行。”
除了主任，另外三人也都是评审组的，没有头衔，就是评审员。这四个人再加上瓦尔德这个局长，就是文明观测局的一套评审班子——对任务进行预判，派发，验收，以及总结。
抽烟的那位看着难解难分的棋子，拿起一颗，又放下，最后掸了掸烟灰，干脆弃权。“我说老瓦，你那宝贝学生早都自立门户了，你今天怎么还想着去送他。”
桌子底下挪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开口铁盒，绕开几个人的腿，伸出两只手，把地板上的烟灰扫进盒子，就又挪回去老老实实蹲着了。
“这不是看他第一次出这么长时间的任务嘛，临走多关照关照，别等回来的时候都跟我生分了。”
“麦克斯可比我们年轻时候优秀多了，三百年的任务而已，以后少不了他跑。”约翰的前卒斜飞出去吃了一个人的子，开了条路出来，他摆着手让瓦尔德赶紧下班，别在这里妨碍他们，“你就是不想在办公室呆着，找借口出去。可惜啊，多好的监视员苗子怎么就挑了个迟到早退的当老师呢。”
瓦尔德想反驳，四个人嘻嘻哈哈笑着就又埋下头厮杀了，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他这个局长当的。也不由失笑，都是老家伙啦，知根知底的，那一期的监视员留到最后的也就是他们五个而已，长久以来，谁不是兢兢业业、尽心尽力呢。瞧见走廊里的小伙儿像是刚站定，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不是有你们哪轮得着我们这样，好好写报告，不准学你老师抽烟。”
“是！”
目送老局长背着手哼着曲儿下班，年轻的监视员庆幸自己一直立场坚定，拒绝了老师搜集收藏的各种烟类制品。虽然他也很想尝尝，但是一想老师总是老神在在翘着腿叼个烟手里拿着他的报告当面批讲，那各式各样的烟味儿就窜到了鼻子里，算了算了。
他刚才偷听墙角，果不其然老师们又在不务正业，不过等他们也走过那么长的时间，八成也这样了。
三百年的任务，在前辈们眼里不算什么，却也是年轻一代从合格走向优秀的门槛。漫长的时间让人望而生畏，也让人羡慕，毕竟目前同期的监视员够格的也只有局长的学生，麦克斯。
瓦尔德看人很准，还在带实习的时候他就断定麦克斯会是这一期里最优秀的，有热情，宗旨理解到位。
热情不是监视员必备的品质，却是监视员能长久工作的特质。退居幕后看似清闲，实际也是一样的等待，消耗着他们最后的活力与热爱。
现在的瓦尔德察觉到自己的懈怠，几个老友还能安然坐在办公室下棋等待，他连牌都不想打了，所以他需要换个地方重燃光热。
不过他还没有告诉老友，因为在离开之前，他得找到合适的接班人。
文明观测局和其他部门打交道并不多，在光之国政府的核心机构中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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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独立，不是什么重大决策也没什么需要瓦尔德露面，所以当瓦尔德主动把警备队队长和防卫队队长给约出来，笑容和善地叙当年同学之旧的时候，俩队长觉得这同窗之谊好像不太牢靠，算盘都打到他们头上了。
一个先回过味儿婉拒，“我觉得我的人恐怕不合适。”
另一个开始掏记事本，把时间点往回拨，翻旧账，“我怎么记得当年招人的时候，不知道哪个部门的来掺了一脚，硬生生从我眼皮子底下挖了好些个人呢，我都记着呢。”
“当年要不是我跟约翰抢着你们登记之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招了十个学生，我这会儿怕是还在轨道上蹲着干活。”瓦尔德可不吃他们这一套，“这人不给也得给，否则我就去代表会交提案，控诉你们阻断员工跳槽高升的渠道！”瓦尔德当了局长之后就没生过气，早早一副眉目慈祥的样子，所以再义正词严地拍桌子也不那么真。但这后一句话俩同学还是稍稍考虑了考虑，因为瓦尔德决定好的事还真干得出来。
“好同学，说说要求吧，我们哥俩儿肯定给你伺候舒服了。”
“这才够意思。得有管理才能，接受新事物快，有耐心，够冷静，文采好，当然还要能打。”
瓦尔德还没说完，警备队的队长就开始揪自己新塑的胡子，看着透出银白色的须状物离了本体就变成和光照一样的明黄，混在空气里消失不见，他说：“你把我们两个拉走得了，我不信你们局里没这人才。”
瓦尔德依然慈眉善目，“当然有，但出外勤更能发挥他们的才能，我需要一个同样优秀的人来约束、辅助他们。”
光之国针对宇宙已探知区域的和平建立了警备队，防卫队则负责保卫光之国本土的安全。对于一个星球来说用“队”衡量的兵力着实有点谦虚了，警备队人少些，维持在一千左右，防卫队几千号人，战时可以扩充至上万。考虑种族特质，也着实够了。
档案库里设几个关键词先筛出来一批，由两位队长过目亲手挑出一部分，再招来由瓦尔德当面测试。
约翰也被拉来了，一瞧这阵仗，立刻就明白一起战斗的同志是要跑路。文明观测局有条约定心照不宣，想走的人不能拦，否则就是对文明的不负责任，是渎职。所以能怎么办，他也没办法，只能给他爱徒找搭班儿的。
面试一共五道题。
问题一：是否前往其他文明的经历？如果有，简述文明概貌，并对其评价。如果没有，谈谈对文明的理解与猜测。
问题二：如何看待死亡？
问题三：如果一处星球存在两种甚至多种文明，文明之间发生纷争，你与其中一种文明的生命体建立了友谊，而这家文明被围攻，你会怎么做。追问：若其濒临灭绝，你会怎么做；若其为攻占一方，你又怎么做。
问题四：如果一星球文明遭受非本土文明入侵，其有力抵抗，但靠自己的力量文明损失重大，而你与该文明并无交集，你会怎么做；若其无力抵抗，该文明后续可能如何发展，而你又如何选择？
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人最长能呆多久。
面试过程保密处理，被试人员不得向外透露自己参与面试，更不得透露题目内容。
满分回答肯定没有，及格的不过五个。只能说警备队和防卫队的教育确实让人深刻体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以及无私奉献的精神。对比下来，瓦尔德和约翰觉得有戏的只有两个，俩人刚好一人瞧了一个。
怎么决定呢，俩人换着问，扯点闲话。比如业余有什么爱好；进警备队、防卫队之前有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干什么工作，进来之后是否还想尝试其他工种；有没有伴侣等等。
最后就定了那个单身的，当然主要是这位小伙子心思更活泛。
想的少，想的也多，是做局长的料子。这是约翰的评价。
“杰诺是吧，行了，明天办一下任务交接，给你七天的假，就来文明观测局报道。”
这就换单位了？虽然他肯定服从安排，但着实太突然。那会儿杰诺还在外面带着小队出勤，刚分派完工作，大队长一道签名过来就把人招回去了。
题答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是另一个部门挖人，但他没猜到是文明观测局，题目有点偏怪，没接触过。这个部门他听说过，算是中央学院的学生毕业后非常冷门的去处，被戏称为养老单位。
他猜了一圈直接从他们这些说老不老说新不新的人里挑选的原因，就是没猜到是给他升官。
杰诺休完假去报道，在单位门口见到那天的面试官，敬了礼，老爷子笑着点点头，背起手领着他参观。
顶层都是办公室，走廊没看到有人。到下层仓库，老爷子跟他说里面存的是已观测过文明的纸质档案，是电子档的备份，一经入库便不再更改，以作第一记录。
档案里记录着文明在观测时间段内发生过的事情，像是史料，但又是全方位的史料。记着关键的事，记着关键的物，也记着关键的人，以及监视员的分析、评价、所作所为。小部分文明的档案会有后续补充，而这些补充的年限都很长。
还有一点，无论是纸质档案还是电子档，都不可为外人知也。
又回到顶层，进了评审主任办公室。椅子上坐着另一位面试官，会客沙发还坐着几位前辈，像是正喝茶聊天，也像在等他们来。听着前辈们的客套话，杰诺知道了身边这位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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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份，也差不多知道了等待着自己的职位。
从评审主任办公室出来，瓦尔德还顺了袋茶叶，回自己办公室泡了，跟杰诺相对而坐。
“我听学生们都叫这儿是老年人才呆的地方。”
“老师见笑了，观测局对外神秘，学生一向缺乏了解。”
“你有没有什么问题，一壶茶的时间。”
“我们观测文明的目的是什么？”
“每个文明都是独特的，但我们要的是相似性。寻找总结文明的发展规律，跨越阶层的条件。我们是否会继续发展，又是否会在哪里停止。文明的诞生是机缘么，文明的灭绝是必然么。”看面试以来一直保持沉着的年轻人露出了惊讶和迷茫的神情，瓦尔德宽慰地笑笑，“我们能处在这个高度，很幸运了。哲人提出了这些问题，我们去实践。宇宙中不止我们在做，也有其他文明，相互之间或敌或友，但在文明的问题上互不打扰，只有个人恩怨，没有组织矛盾。”
杰诺沉思一会儿，“我没有问题了。”
“很好，直取中心。”瓦尔德很满意。
出入验证已经办好，约翰还送来五本文明观测记录，要先学习怎么撰写报告。瓦尔德没给杰诺再准备办公室，让他就在局长办公室坐。有问题直接问，不要有上下级观念，不是行伍，他们这儿也没有绝对正确。用瓦尔德的话说，只要原则不错，都是朋友。
至于原则，很简单——客观，不干涉。
五本来自三代不同监视员的报告学习完，杰诺对原则的总结论述瓦尔德看了满意，就带着人出门了。
去了五本记录中的其中一处。彼时该文明科技蓬勃发展，已开始对本恒星系内其他行星开始探索，有望达到恒星级文明。再次到访的时候，他们在本恒星系三颗行星拥有殖民以及资源开发，但止步于此。没有文化认同，殖民星球宣布独立于本土星球，向外扩展的计划也就搁浅，转而相互防备。
都想拿到对方的土地，也都不肯让步，仗肯定是要打，但一个有技术没资源，一个有资源没技术，自然谁也打不下谁。
杰诺就跟着瓦尔德在本星的卫星之二看了一年的战争，三十年的联合中兴，合作破裂后五十年的僵持。期间殖民星球的科学团队研发出踏出恒星系的技术，试验阶段却被来自母星的间谍修改了关键数据。
“走到这一步，就能看到结局了，只不过各有各的过程。有经验的监视员就会离开，但是我得带你看到最后。”
然后是五十年的纷乱。母星的思想动荡，倒是越过封锁线传到了殖民星球。谁也没工夫管谁，一边想出去，一边想回去，却始终离达成共识差那么点。他们确实同根同源，但也不再是同一种人。
杰诺并不怀疑老师的判断，但他还是忍不住抱有幻想，以为会有转机。可就如点燃的柴火，没有回头的余地，只剩燃尽，留下一堆木炭。
生产停滞，资源匮乏，流行病横行，突然母星的人就剩了一半，再一转眼，这一半人也渐渐没了。也许有几艘飞船送了几船人到离恒星系边界最近的那颗殖民星球，逃过了疾病，却没有逃过人造生态系统的失衡，窒息而亡。
恒星系重回安宁，几个星球上文明的遗迹将被风沙植被掩埋。而他们从始至终什么也没有做。
“走吧。回去好好写报告。”
“......是。”
伴着难以言喻的心情，第一份报告被瓦尔德打回重写数次，修修改改写了一年，终于放进了资料库，可心底还是挥不去的惆怅。
瓦尔德没有让杰诺休息，思考一定建立在实践之上，他相信杰诺会快速吸收经验，建立自己对原则的理解。
三十年，五十年，然后是七十年。三次独立任务，三个不同的文明，包括萌芽、繁荣、衰落三个发展阶段。
约翰惊讶于瓦尔德这样直接迅速的培养方式，但一次比一次好的报告让他打消了疑虑，第三份的报告已经可以打上优秀。哪个监视员不是时间堆出来的，平均需要五百年左右的观测时间，而现在不到三百年就培养出了一个合格的监视员。还是瓦尔德这老头子会看人，都琢磨透喽。
耐心，冷静，客观，监视员必须具备的品质。杰诺发现还要学习前辈们的豁达与洒脱，但那又是经历无数之后的沉淀。
三次任务，那五道题开始有了答案，完整的答案在哪里，在时间。
“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一个人面对的滋味更不好受。以后你还会深入文明之中，到时就有更深的体会。”瓦尔德正式将局长一职交予他时这样说道，“想不通的时候可以找我，可以找那几个老家伙，还可以找你的外勤，你们是同龄人嘛，更容易交流。文明观测局就交给你啦，我的好孩子，好朋友。”
局长办公室就这样换了主人。
局里共有外勤十名，麦克斯是杰诺最常听到的名字，也是最后一个见面的外勤。
很平常的一天，隔壁主任办公室在打牌，不知道哪个去找老师请教问题被拉住当发牌员。杰诺在自己屋里继续研究学习前辈们对文明的处理方式，就听见敲门声，敲了一下突然停顿，停了几秒钟才又敲。
“请进。”
来人推门进来，在办公桌前站定，“报告局长，监视员麦克斯，任务完成。”
“辛苦。”杰诺站起来，笑着伸出手，“我是杰诺，久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