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庐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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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豪门非吾愿，唯求南山脚下一草庐。

崔莹趴在阿耶背上，走进一家农舍，看着和乐围坐的一家人，心底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真心也罢，守拙也罢，她就是不想回崔府了，最起码暂时不想回去，能躲一天，且清静一天。

夜了，借宿的农家贫苦，吝惜灯油钱。主人早已摸黑歇下，连喜儿也歪坐一旁，有了细微的酣眠声。

黑暗里，崔莹先开口说：“阿耶，我想守着阿姨。”

崔尚书没说话。

崔莹看不见他，却知道他在想这事的可行性。

许是窗外凄风苦雨，室内漆黑一片，反而更能照见人心，更易表达心底想法。

“阿耶，我想循礼，陪阿姨三年。”崔莹打破静寂，想逼一逼他。

崔尚书向来守礼。换成是他，也自然会如此做。只是，莹儿太小，又是女孩子……

他犹豫了，辗转反侧整个雨夜。崔莹也是，一宿不成眠。

第二天，风停雨驻，天上人间，一片清亮。崔尚书迎着朝霞，同意崔莹在此庐墓。

借宿男主人会造农舍，主动担下了这活。银子钱留得足，草庐建得自然不差。崔莹跟喜儿住进去时，室内陈设，竟丝毫不差于西郊小院。

主仆二人一住就是三年。

南山村民朴实，待她们如亲人，时不时地送好吃的来，尽可能多地给予照顾。

崔莹喜欢跟孩子们去山上疯，采野菜，挖草药……

偶尔还能逮到野兔子，她干脆就地取材，来个bbq。待吃得满嘴流油，才兴尽下山来。

喜儿朝她使眼光，又不停地努嘴。崔莹知道，定是教养嬷嬷宁氏来教规矩了。

崔莹忍耐着，又变成了乖巧的崔家四姑娘。

崔莹不只一味淘气，成人思维告诉她，要多读书，读华朝人该读的书。

阿耶是个好先生，教她时既耐心又生动，各家经典都似活了般。

只剩她跟喜儿时，她就叫村里的孩子们来家里。坐在杏树下，有模有样地，教他们读书识字。

“人之初，性本善……”朗朗读书声，传遍南山村。

孩子们亲亲热热地唤她女先生，连喜儿也沾了光，成了院里的另一位女先生。

崔莹第一次觉得，来华朝后，这样的日子是有价值的，不致躺平虚度的。

某日，崔莹看着山腰云气，赏着遍地的野菊花，忍不住弯腰采撷一把。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她吟咏着五柳先生的名句，快快活活地进了家门。

阿耶刚来，正巧听见，惊讶之余，顺手写了下来。

待装裱妥帖后，崔莹请隔壁阿牛哥帮忙，挂在了厅堂的正中央。

自庐墓以来，崔尚书每隔三五天，就会来一趟。说是看莹儿，实则辅导督促她功课。

现代时，崔莹是文学硕士，主攻唐宋文学方向，诗词功底还是较深厚的。但经学是她的短板。

兴致来时，她便随口吟上几句诗。崔尚书听到，吃惊之余，也不吝夸赞，直呼：“有女如此，一生何求！”

慢慢地，佳句越集越多。崔尚书收集一处，命人誊抄数份，悄悄传播出去。

这就是《南山诗集》。

每每听到赞许之声，崔尚书总忍不住对着莹儿拊掌大笑。

当然，诗集在手，崔尚书更是爱不释卷，反复吟咏。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烟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

“不似一人手，不似莹儿心，只觉精彩纷呈，馨香满口，诗趣无穷。喜怒哀乐，浪漫狂放，沉郁深情，集于一体，奇哉，妙哉。哈哈哈……”

这癫狂的哈哈哈，回荡在山间小院，似要穿透宁静的夜空。

崔尚书甚至想，今年的科考，可否增考诗句创作？就算今年不成，明年后年一定要试上一试。

圣人重文，果然准奏。

不久后，京城乃至全国，几乎所有学子手中，甚至富贵闺阁之中，都以有本手抄版的《南山诗集》为荣。

作者成了神秘传说，被读者一厢情愿地称作“南山先生”。

“南山先生”崔莹，并不知晓山外事。

她正捧着《易》，艰难又饶有兴致地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