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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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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轰然倒地的那位是位高血压被医生责令禁酒,  但坚持酒肉穿肠过的中年男性,闻家的宴会设置周到,自带一队精尖医护人员,来客如曲楚和林故若从前也都是读临床的,  急救方面都能搭把手。

万幸的是人没什么事情,  很快就恢复了生命体征,  被送回家修养,  宴会顺利推进下去。

不幸的是倒地的那位竟然不是陆离铮,  这让钟浅夕比较挫败,  认为自己拂面的气人的水平还不够高。

她其实有点儿懊恼,懊恼的原因发到网上应该会得到许多回答。

[我要甩了我男朋友,  可是我和他共同抚养的金毛应该怎么处理?我想去人留狗,  有没有那种不说话就能让他把狗留下的办法?]

钟浅夕不乐意和陆离铮再有过多的交流,更不想歇斯底里,  相爱一场,体面点儿好聚好散就挺好,  但汪崽和小芷得留下。

她不在乎“闻越缊”究竟用了什么理由让陆离铮在先答应她邀约的那天前去赴另个人的约。

在陆离铮作出抉择,是“闻越缊”而不是她的那一刻,永远不值得原谅。

钟浅夕是突发奇想的邀请人过来的,  她昨天午睡醒来后对着斜阳发懵,  稀里糊涂地写了张请柬卡,  接着就被舒悦窈喊去家里看电影顺便解决了晚餐。

惊悚悬疑片全程没有尿点,无暇分心,反应过来时手机短信显示物品已送达。

速度快得惊人,没辜负“极速达”的名头。

也挺好。

彻底为钟浅夕映证了她内心对离散的接受程度,数年里生活反复锤炼,迫使她必须迅速适应和接受分离。

人生就是要继续的,  难过也得继续过,管你接不接受,过去她反复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与陆离铮冷战、思量过放弃,直到得到了最最最偏心的宠爱,才抹杀掉那些要离开的想法。

快刀斩乱麻,钟浅夕断得多,熟练工。

陆离铮不是风儿,她也不是沙,缠缠绵绵到不了天涯,扬了就扬了。

这些年他都没能真正生日时精准的给到过祝福,难免介怀无奈,可今天陆离铮问真的生日快乐,在钟浅夕听来普通的像滴落在水洼里的雨滴。

不痛不痒,涟漪被风一刮就无影无踪了。

今天全世界都在祝她生日快乐、万事顺遂,钟浅夕决定了,顺遂的开始,先把汪崽的抚养权要回来。

人得滚,金毛得留下,她还得枕着肚皮午睡呢,绝不能退步。

公馆的花园偌大,深秋草木枯荣,闻宅的却迟显衰败迹象,针松萌出新芽,灯火透过叶片投射出斑驳树影,钟浅夕踏碎,仿佛踩着白日的天光。

她不费吹灰的在侧门出口的围墙下看到那抹熟悉的颀长背影,陆离铮背着身,指间明灭的星火暗夜里闪烁。

清寂的月色拂在他宽阔肩头,仿佛无声无息地落过场细雪。

钟浅夕顿步,目光描摹过他的轮廓,夜色吞噬掉某些不该出现在这瞬的情绪,算来这是他们人生里第三次重逢,那些为他辗转难眠的旧夜变得不值一提。

或许还是喜欢的,可当下她实在没有耐性再与陆离铮这个人相恋另一次了。

陆离铮鬼使神差地回眸,逆光看向拾阶而下的神明,冲他信步而来,他双指捻灭烟头,冲着去风向吐掉清白烟圈,继而去解外套的扣子。

往日灵活的手指突然变得笨拙起来,越急越乱。

“啪”陆离铮直接用力扯掉最后一颗纽扣,脱下外套抖开,喑哑道,“外面冷,你披上吧。”

钟浅夕淡笑,挡开他的手,一字一顿,清寒回,“不必,9月27日,沐城的凌晨只有7度,今天也并不算冷。”

陆离铮悻悻收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沙哑道,“抱歉。”

侧门的照明灯不立墙边,光蔓到半身即停,钟浅夕饶有趣味地观察着陆离铮的表情。

人瘦了一些,使得棱角分明的五官更深邃,漆黑深邃的凤眼里载满温柔,可细看又能自中读出几分怆然。

陆离铮这种长相,哪怕满头泡面卷披麻袋都是好看的。

谈不上恨,只是很失望,钟浅夕失望的后果很可怕,她的失望是年幼时可以彻底放弃回帝都的可能,况陆离铮呢?

“你别再对我说抱歉,我不想听。”长睫轻颤,钟浅夕沉吟道。

陆离铮薄唇开合,稀薄的白雾飘渺无踪,“我可以解释那天为什么没去找你。”

宴会正散场,隐约能听见前厅寒暄的辞别,飞蛾三番五次地撞向门廊的明亮灯球,直勾勾地从虚空坠落。

“所以呢?”钟浅夕扬唇角嗤笑,昂首对上陆离铮幽深瞳孔,高声嗔问,“所以呢?是今天你陆离铮要说,所以我就必须要听对吗?凭什么呢陆离铮?”

陆离铮哑口无言,怔了半晌才摇头答,“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的呢?”钟浅夕叹了口气,风顺着开衩鼓进旗袍的下摆,却感知不到任何外在的温度。

她比周遭的空气还要冷。

有的事情理智可以理解,可感情上绝对无法接受。

“陆离铮,我之前问你有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骗过我,你对我撒了谎,这个谎。”钟浅夕话说到半截被打断。

陆离铮摇头否认,“不是闻越缊,我和她真的没。”

钟浅夕同样打断他的后话,上前一步,眸光流转,逼问道,“所以撒谎的究竟是什么呢?”

四目相对,无声的对垒持续了很久很久。

泠冽的冷杉和着浓郁的尼古丁气息肆意随着北风望鼻腔里窜,负面情绪不断反扑,彻底钟浅夕把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扯断。

她微不可察地吐出那口郁结于胸的闷气,无可奈何地说,“算了。”

“可我算不了。”夜雾里陆离铮沉哑而简短地答复。

骨节分明的手在快勾到纤细柔荑前落空被甩开。

潇洒自如的心理建设全线崩塌,钟浅夕听见胸腔震动,不由自主的发出诘责,“你知道跟你交往之前,我曾经多少次劝自己算了,然后因为实在很喜欢你,告诉自己只要是你的话,错也是对,吞刀我也甘之如饴吗?你不知道的。”

“你真能设身处地的明白我生日时候你对着另一个所谓的‘我’说生日快乐时,我的绝望吗?”

“那天我沐城暴雨,银沙滩的海水不断上涌,我前半夜提心吊胆怕你出事,后半夜哭到哽咽发抖,这些你都知道吗?你就只成全了你自己,你英雄好汉,恩义两全,我又算什么呢?”

泪在眼眶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钟浅夕红着眼圈,模糊到看不清陆离铮的神色。

她毫不在意,黯然说下去,“你青梅竹马是我,被哈里森言语骚扰威胁是我,相爱一场,到最后你没有坚定的选择我。”

捅刀这事,只有第一下特别困难,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见血后反而顺畅,下一刀只会更深,血花四溅才痛快淋漓。

“感谢你让我彻底明白了,人类从经历里唯一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根本不会吸取任何教训。”[1]

“你陆离铮其实根本不会爱人,你的苦衷是你的,对我来说就只有伤害是既定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转机几时能到,茫然里无头苍蝇般乱撞,绝望到宁可直接死掉。”

陆离铮面无血色,失措地望着她,无力为自己辩解半句。

钟浅夕眨眼,珍珠滚落,洇湿旗袍襟口,她缓缓说下去,语气亦渐归平静。

“陆离铮,我等不了你学会了,你成长不该拿我单方面的痛苦兑现,我们分手。”

“不行。”陆离铮断然拒绝,涩然念着,“除了分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是吗?”钟浅夕惶惑地想起这次交流的开端——汪崽的抚养权之争。

陆离铮颔首,喉结滚动,肃穆答,“是。”

钟浅夕梨花带雨,轻声细语问,“那你把汪崽给我养?”

“可以。”陆离铮不假思索应。

“君子一言,陆离铮。”钟浅夕得到满意的答复,哭腔一扫而光,笑容绚烂。

她退开半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漫不经心地补充说,“热知识陆离铮,离婚需要双方同意,分手只需要单方,所以我们还是分手了,轮不到你不同意,汪崽归我,江湖不见。”

语毕转身就走。

陆离铮提步跟上去,被门内闪出的闻落行劈手横挡。

宴厅的光刺眼到不可逼视,陆离铮凭着直觉用左手去格挡闻落行的击打动作,更多的心思都追随在那个不徐不疾走远的身影上。

闻落行单手扯松领带,沉声呵,“敢问陆少是想在我家对我妹妹做些什么吗?”

陆离铮一言不发,他没资格对闻落行动手,更不能搅乱这场迟来的生日宴。

只能咬紧牙关无奈眼睁睁看钟浅夕走。

女孩子半蹲在卡座前,解开了汪崽的系绳,亲昵的搂了搂它。

侧颜的光影美得像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他低声讲抱歉,没有再上前半步,就立在门口又为自己点了根烟。

烟烧到尽头,掐掉时灼到掌心,肉被烧焦的刺鼻气味涌过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伤口狰狞可怖,表皮泛着灰白打卷,露出内里的血色,陆离铮反应了一下,将手抄进兜里。

钟浅夕夸赞过许多次他手好看,平素无事喜欢捏着一根根把玩,变丑会不被喜欢吧?

呼啸的北风透过空洞的躯体,归往天涯。

某种万念俱灰又无能为力的自我厌恶感如藤蔓,盘根错节,最终包裹成茧,把呼吸都掐断。

这是彼年陆离铮最后一次见到钟浅夕。

金盏菊花在滚水里沉浮翻滚,最后舒展开来,将整壶茶染成漂亮的明黄,白玉屏风透光,茶具边打出竹节的错落影像。

闻越蕴用镊子加了两块冰糖扔进水晶茶壶,冰糖块预热炸裂,“噼里啪啦”地

好像在为谁鼓掌。

对面的乔卿久杏眼莹润,她着身雪青镜面缎旗袍,素色绣纹自领口下延,外罩了件真丝烂花绒的纯白斗蓬,姿态慵懒如猫咪,全然没有银幕里人气顶流的气场。

她给乔卿久倒茶,慢悠悠地说,“我想请你下次直播时候穿我这条刺绣的裙子给我带货行吗?”

“可以唉。”乔卿久小口抿茶水,“只要姐姐裙子给我做得多,下次跳舞我也能穿呢,只不过得按舞服做哦。”

闻越蕴乐了,“我们久宝怎么这么软妹啊?”

乔卿久瘫倒在桌面,指尖滑着手机屏幕,“因为蕴蕴送我漂亮裙子啊。”

可以,逻辑大师。

闻越蕴这次亲自去苏州实地考察了小半月,发现了苏绣式微最重要的几个原因。

秋冬季的苏州旅游业式微,天气亦阴冷,行业内传承青黄不接,多家绣庄绣工的年龄层都在45至60岁区间,少有年轻绣工,体力与气温骤降易生冻疮,使得秋冬季产出更少。

而苏绣的评定标准是“精、细、雅、洁”,精细技艺贯穿始终,要从手勾稿勾线开始,极其考验美术功底,是周期慢、回报慢的工艺,非常讲究慢工细活。

多数人要钻研十数年才能达到专业级别的水平,即便如此,技艺好的绣工年均收入折合下来,月薪也只有五六千,一般的则只有三四千,对于那些位于行业金字塔中下端的绣娘来说,与她们大体量精细劳动对应的则是微薄且没有保障的弹性工资。

技艺水平难以迅速提升和薪资待遇都成为了吸纳年轻群体进入行业过程中的巨大障碍。

不是没有年轻人尝试过“自救”,闻越蕴这次就结识了位很有想法的绣娘,叫苏凝。

苏凝祖代都是做苏绣的,从前是前店后坊的夫妻店,多年扩张后变成了间小小的绣庄,她和闻越蕴的理念相和,都希望苏绣能够蓬勃发展。

当下的互联网直播平台兴盛,苏绣尝试过直播苏绣工艺,奈何一副绣品直播时间长,没有大热的爆点,平台限制流量,不少点进来的人看个热闹,销量平平。

苏凝不得不的让年近耄耋的外婆出镜劳碌,来博微弱的热度,看的人心酸。

闻越蕴用自己的手机刷同时段的热门视频,有爆炸点的热舞、社会正义性话题的老年相亲、无论哪种都比苏绣制作更为吸引眼球,想单兵作战在电商领域杀出天地确实难成气候。

手工从艺者稀缺断代,模仿大热产品粗制滥造,苏绣的颓势如大江奔流。

闻越蕴想逆潮流挽狂澜,就必须别出心裁,好在她现在很有钱,朋友们都很宠她。

近年来人气最高的两位顶流,一个是舒悦窈亲哥池妄、另一个是应长乐闺蜜乔卿久,有现成的资源可以利用。

热心群众宋知非更是表示等她手头活忙完以后看情况可以以“苏绣”为蓝本创作个电影剧本,但是手替之类的需要闻越蕴亲自下场。

茶室落地窗开阔,空中撒盐般飘起细雪。

帝都的初雪悄然而至。

闻越蕴回来不过月余,准备好了出国的申请材料、和明姑姑商量好了福利院的新址、去过趟苏州考察、还给远在沪城的奶奶交代了自己的家世。

完成了条绣面占八十的晚礼服,还抽空做了点心给在帝都读书的季舒白做下午茶。

她马不停蹄的连轴转,每天睡前会计划好第二天要做些什么。

保送后在沐城那段悠闲无所事事的时光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偷来的欢愉,连带着时光里最重要的那个人,都被抹得**不离十。

乔卿久难得休息,同她相熟,自不必表演,就软趴趴的托腮玩手机,轻声嘟哝,“我要看萧恕的比赛,耳机忘带了,你的借我一下?”

“你直接外放就好。”闻越蕴也没带。

她正在随心所欲的画甜品草图,算不上专心,最近发现刺绣可以与现代元素的叠加,而非拘泥于传统山水花鸟。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场地飘起了小雪花,这个程度的雪还不足以影响专业车手比赛……”

赛车解说员激情澎湃地以大白话做着解说。

闻越蕴莫名地走神儿听了下去,拜某人所赐,她近年看过许多场赛车比赛的直播或转播。

哪种速度与激情能透过屏幕也能致使肾上腺素狂飙到最顶点。

很适合在需要熬夜通宵的深夜看一场醒醒神。

这位解说员算是体育频道的金牌解说,风趣幽默,澎湃激昂。

她勾出最后一笔甜甜圈的轮廓,起身去卫生间,出来时接到通直播推广方面的电话,聊了许久,再回来时茶盏冷彻。

突然不想再工作,于是直接换到乔卿久那侧,嘟哝着讲,“久宝直接投屏,一起看会儿吧。”

“啊?”乔卿久反应不及,闻越蕴人已经捋着衣角落坐,顺手按开了茶室包厢的挂壁电视。

屏幕猝不及防地弹出个您是否需要投屏的选项,乔卿久发懵中选错,手抖按到了同意的按钮。

闻越蕴好整以暇地捻起块桂花糕,才咬第一口,糕面洒的糖霜沾染指尖,便僵住不再动了。

陆离铮的身影跃然4k高清电视大屏间,黑红赛车服衬得那张脸更为冷峻,他臂弯里夹着头盔,对蜂拥而上的记者漠然无事,逆着人群往休息处去。

侧边露出比赛成绩,lizheng  lu,本次成绩第一,总积分第一。

他边走边低头去启唇去咬下手套,露出还纱布的右手,自旁人手里接过只黑色皮筋,黑白反差色扎眼无比。

陆离铮若无其事地把皮筋在腕骨处箍好,不知道是谁家的摄影,竟然给到了个特写,露出戴歪、掉漆的银金色小月牙。

闻越蕴眉心一挑,旋即没什么情绪的将剩下大半块桂花糕囫囵吞下。

乔卿久拿新烧好的水彻茶,为她添杯。

屏幕里体育记者将入口处堵得水泄不通,陆离铮被迫停下来,面无表情地接受采访。

“已知您这赛季的积分已经足够,缺赛也不会影响夺冠,为什么还要带伤参赛呢?”开口就是锐利而极具讨论性的问题,“……是因为竞技比赛的胜负欲吗?”

冷风把额前的汗珠吹散,陆离铮掀眼皮,凤眸满是淡漠,平静答,“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子不会喜欢一个废物。”

这句回答实在毫无竞技精神,还狂妄到按着对手的脸在地上反复摩擦。

堪称嘲讽之最。

乔卿久耸肩,咂舌感慨讲,“还好萧恕和他不是同个赛车项目,否则我都想骂他了。”

闻越蕴蹭掉糖粉,去取块厚重点儿的抹茶生巧,含在唇里化开,苦涩里带着清香,随口回,“就算不是也可以骂吧,陆离铮的确很欠社会毒打。”

乔卿久从那张笑意无虞的脸上窥看到闻越蕴并不反感,才小心地问下去,“你的啊?”

精妙绝伦的提问法。

不带主语,不答也行。

“我的。”闻越蕴点头,平和的承认,“他从前抢到的。”

赛车手在比赛时候不能佩戴任何的配饰,所以陆离铮会在比赛时取下,另外取下的时候是她掉皮筋那会儿。

总是很小气的记得再问她讨要回去,闻越蕴还叫钟浅夕那会儿逗他,说你哪天家道中落去卖皮筋,一定是市场里卖得最丝滑顺手的那个。

雪花终于结片,开始变得有存在感了些,落地窗里洪炉暖茶,闻越蕴靠在乔卿久的肩头,轻声同她吐槽。

是真的都已经过去了,能够心无旁骛地提及。

从前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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