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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坊间少年追忆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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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急骤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拉起了阵阵白色烟尘!一支全副甲胄装备的骑兵正沿着一条狭窄的山林小道疾驰前行,穿越高岗城郊,然后蜿蜒伸展到高岗山森林脚下的尽头。

继几日来的一场连绵大雨刚开始消停,骄日顽强地刺破黑云,阳光疏洒在大地上。

偏安帝国南隅的高岗城,一个叫井坪大街的坊市,招牌旗帜飘飘,人头攒动。

井坪大街,高岗城最繁华的商业坊市,以一座高大的虹桥为中心,中间是漕河,两边街道顺漕河向东西两头绵延十数里,一直延伸到城郊较宁静的高岗山下,汇入大通河。自前朝以来,这里便是高岗城建港埠码头时那些巨商富贾的商肆之地,但是,自元邦帝国六十二年以后,此处市舶司已经迁移,高岗城便开始衰败下来,加上近年海禁渐严,进出的船只日益稀少,再也不复往昔帆影熙攘,樯橹如云的情景,偏安之地就如平静的河面暗流汹涌。事过境迁,大澉码头几度开埠几度荒废,现在已经沦为多数普通百姓或麻衣苦力聚集的闹市之地。

高岗城的三月草长莺飞,杂花生树,温热平和最是清爽宜人的季节,阳光夹风鼓动起少年的衣袖,伴随着少年背上“吱吱”的木柴摩刷声,他们正沿着一条铺满古老青石的大街上前行。

正逢坊市,大街两旁车马川流,店肆林立。青楼酒馆、肉铺杂货、庙宇公廨等,依然一应俱全,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伞的大小摊贩,行人络绎不绝,有挑担赶路的,有驾马拉车的,有驻足观景的,贩夫走卒,闲人相士,市井流氓等等之流往返穿梭其间,热闹非凡。

已是午后时分,日光悄悄爬过枝头,拉下长长身影,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但感觉身体有些疲惫不支,他放下脚步,骄羁懒洋般仰躺在坊市边郊的草地上,稍作停歇一番。他感觉天地和自己一起转动着,高空上奔腾般的气流涌动不息,云层不断变幻着形状,随风流动。此刻,他纳闷的气色扫荡了一些,顿时有了些少许清凉的感觉。

“马羽,这里我能很快处理好,你就代我把这些新柴送到长白书院的炊膳房,然后回家去!”一个时辰前,母亲在赶集的坊市上叮嘱了他一番。叫马羽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此刻,他心里明白,这次父亲外出已经有一段时间,家里总是留下她和母亲打理杂事,父亲每次出门回来总是天黑不定,作为底层百姓,马羽没有同年人选择的权利,他唯一的职责就是无条件地服从父亲的安排。

“小子,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好好待着家中代我照顾好你的母亲,分担家里的大小事务。还有,把家里剩余的稻粉踩踏完,关照好千户大人的牛和羊,因为你已经是个长大了的孩子。”父亲每次出门前总是对他唠叨一番。

父亲之前外出少有超过三天,除了偶尔山上狩猎,他也会带上马羽同行,攀爬,高空跳,射击等事项总是会刻意锻炼马羽的胆量,作为父亲,他想这小子日后能够出息的去外闯一翻,但往往却总是事与愿违。

村里的人都知道,去年的那场风暴一天比一天严重,加上近年周边战事频繁,农田遭受破坏。谈起亩产的稻田严重失收,那本应稻谷发芽,金黄压穗的秋收,如今却灰褐一片的田地。那死产羔羊的农场,如今也变成乌鸦成群,苍蝇觅食的地方。尽管高岗城表面依然充满一片繁华兴旺的景象,但暗地里这还是个可怕的话题,父亲曾经带领村里人多次和税官闹翻了脸,

“光是人丁税,就连家中剩余的一石半斗米也得拿出来去变卖,事态到处是一样坏。”绝大多数人都耸耸肩膀道:“苍天保佑!我们菊泽村人会熬过去的。”有些人叹着气加了句,“就算苍天不保佑,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恶魔”摧毁庄稼“狼群”叼走羔羊,我们一直活在最底层的挣扎和摆布之下。”事后,父亲正是那年冬末离开了菊泽村。

当他思绪万千之时,忽然变起了天,西边日光之下压起一片乌云,大如卷席,遥遥停滞在天空中,又似是慢慢向外舒展着。他看了看天色,见乌云渐渐散去不少,没有了之前浑浊的天光,一时三刻雨应该不会再来。

繁闹喧哗的大街闹市上,隔旁酒肆里,依然传来那酒客们市井低俗的调戏声,还有那些下等歌姬趺坐在席上俗不可耐的唱调。眼望着酒肆敞开的大门外,几个背着公文箱的役差手持马缰绳,倾斜一侧,优哉地坐卧在阶石边磕睡,似乎忽略了楼上浆酒藿肉的主人。

马羽跃起身扛上木柴,继续行走在井坪大街上,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象,他与曼尧相遇,便是在此井坪大街上,思绪倏地飘回到一年以前......

“让开,让开!别挡路!”一群颇有声势的队伍由慢而快转入坊市,在匆匆赶路,几个马夫一直粗声大嗓的吆喝,在日光之下挥动着鞭影。当中一个稍年长的侍从车夫驾于马车上,后面内有官人坐于骈驾的轿车中,后面是几个担着行李物品的仆人垫后跟随,看此豪派队容,这轿内之人应当不是普通百姓,且非富即贵。

“听说拓跋将军府的侄女进坊。”路上行人都闪避到大街一旁纷纷议论着。

人人都知道,将军府拓跋戍十八岁便成了镇南王麾下的总帅,那年他也刚成亲,“姣姣明月兮,赠我明珠;长缨宝带兮,佳偶天成。”他的妻子是强征时抢来的异国族人,惜乎半年之后便去世,事态成谜。他倒也是忠情,此后再也没有重纳新妻,时间一晃过去十二年有余。倒是他的哥哥,诞下三女,其中幼女曼尧,已接近及笄之年,便有意过契到拓跋戍将军府之意,这是民间的一大谈资,但对于马羽来说,由于将军府在高岗城地位不寻常,以此,这种茶余饭后话题已是见惯不惯。

“拓跋曼尧?”马羽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字,他想起了好朋友焦玉。曾听焦玉说过,在贵族子弟的口传耳闻中得知,将军府近日会有人进入长白书院。在贵族子弟眼中,长白书院一向招收男生,但进来的将会是一个女子,是件轰动一时的事情。对于一般人也罢,但对于那些胯袖子弟来说,书院中那些度日如年枯燥无趣的生活中,能有机会撩拨少女,简直是件暗自欢喜的机缘之事。

不知是何缘故,此行队伍中一马受惊狂奔,撞飞了不少路边小贩的档肆,两旁周围的人们顿时惊慌起来,眼看前面食馆旁的黑驴被惊吓得乱跳,店内食客闻声纷纷走出大街坊市上,他们随人群张望,只见三个马夫慌忙在后追赶着……

“今天这种出场肯定有好戏。”马羽看着路人嚷闹的样子,忙着补上一句。

“快快躲起来!”路人急忙呼喝着路旁玩耍的小孩,另一旁,持杖的老人慌忙闪躲着那失措狂奔的惊马。原来,一名老汉推着一辆满载食料的辘轳推车由坡道急滑而下,情急之余,老汉刹不住脚步,刚好抢向队伍前面。推车分量极重,从坡道直冲而下,就像一头失控的疯狂猛兽。眼看推车以风雷之势与那行队伍即将发生碰撞,情急心慌之时,他用力扳着推车木辕往下猛压。面向滑道下坡,老汉使劲用力往侧外推,经此一横,车身下滑势必会减缓许多,从而化危为安。但车子在滑转一刻,老汉摔坐在地,而推车失控打转。此刻,右边的木辕如刀刃般锐利刮向队伍中的一头黑辕马,伤口是后肘处,顿时红肿一块,然后渐变成紫青色,十分显眼,一阵悲嘶之后黑马开始隐痛不住失控狂躁。

只要队伍中轿车再往前走,纵使驾车两马均是良驹,也无法配合。黑马四蹄已无法均衡提起,后蹄登空,擦地移行。如若马上停下,前行中的队伍必然会挤压而碰撞轿车,车夫若想保全,势非人仰车翻,全成齑粉不可。休说轿内中人,连那久惯行旅、干练胆勇的马夫,也吓得心魂皆颤。黑马在狂乱中挣扎了一会,缰绳已经松动,“你们还不赶快上前把马管住,万一索套断裂,如何是好?”轿车上的侍从大声惊喊起来,在前的马夫正想答话,慌乱之中张不开口。忙乎所是,马夫急忙绕到左边抢位,往前一扑,纵势跃上马背上。马夫试图驾驭驱行,然后安抚下来。那马虽久惯相处,善解人意,但单蹄一空,被一股大力量向上一推,如何能禁得住?骤然之间,受伤的黑马像加了千斤的重量,顺着空蹄滑行的方向,本就收不了势,反而令其再度受惊。黑马后股往上一抬,马夫立刻如同拉紧的弩箭突然间脱手下滑,重重地摔落在地,幸好人无伤外。而另一马夫已经抛出了绳索,不偏不倚地套往了黑马的脖子,然后使力往外强拉。因黑马冲力过大,依旧向前猛挣,缓那伤痛。马夫一边放缓力量,一边要稳住轿车,以免陷入人仰马翻的危险。不料黑马惊慌,纵得太猛,队伍中另一驾车的马也受惊,疯狂躁动,这一来,平空加出一两倍的阻力,马夫便是神力也禁不住,一直强拖老远,不禁惊呼失色。

喀嚓一声,黑马左辕绳索当场被折断,那辆骈驾轿车也一人一马左右分开,马夫们死死全力相拼,众行仆人全数惊吓跌地,行李洒了一地,滚出老远,总算车已停住,车损毁人却不曾受什大伤。

“情况有些不好!”眼见那受伤的黑马已经失控狂奔,继续撞向路边小贩的档肆,那掷落在地的碎物杂乱一遍。

如果黑马一直往前冲,另一边,路边玩耍的小孩便会躲避不及,危机一触即发。

马羽见状,倒吸了一口气。眼看黑马快要撞向小孩,一种莫名的正义感涌上心头。

他扫看四周,注意到路旁有一支快要断裂的树杈旗帜,带着大片枝叶,由狂风中凌空飞舞,正由黑马面前扫过。黑马视线稍稍缓顿了一下,就在这晃眼之间,马羽手疾眼快,条件反射般急脚跃上树干上,然后伸手往树杈断枝处猛然飞身一扑,借着身重之力,“嘎咂”一声,树杈断枝就此横落坠下,挡住了黑马的脚步,滑行之势急刹,双蹄前抬,一声惊嘶!顿然擦地止步,形势方始稍缓。

正当大伙认为稍稍缓势之时,黑马知道不妙,连忙奋力中途折道返回,那马又比先前更猛,一路惊慌狂奔,好像直到把那街道滑完,又冲出去好几丈。黑马竟冲向先前的轿车队伍,仆人如木头一般立在原地,吓得毛骨悚然,而方才势子稍缓,轿内中人必然已吓得惊魂皆颤。

不知怎的,出于救人之急,马羽恻隐之心跃然而起,尽管危险万分,但心神不能有丝毫动乱,他知道再如先前马夫一样强拉,双足登地,势必会被拖倒在地滑行,但单凭自己的力量已难控制。他猛触灵机,急中生智,索性解下了方才老汉辘轳车上的拉绳,然后迅速使成一个大套圈,不其偏倚,趁着黑马脖子往后仰,前蹄子蹭着高抬,双足踏空之时,马羽抽个空冷,一口气飞身向前,往黑马的前蹄上套,再将全身之力运在两膀之上,用力向后一抽。

随着一声嘶鸣惊叫,那黑马轰然跪前倒下,正好倒在路旁的食料推车上,食料却散落一地。一碎块飞溅划破了马羽的右脸,留下了一道紫青血痕,让马羽感到一阵灼热的疼痛。瞬间功夫,那三个马夫连忙追上前,抽绳套住了黑马,安抚了一番,终于制止了场面的混乱。

老汉见那少年,如狂风暴雨般,几回动作便将惊马制住,转危为安,似这样机灵勇敢,动作灵巧,方自惊奇不已。

老汉对于少年自是感激,刚一爬起,便满口道谢。

马羽抢上前去,将推车扶起,喊着“老伯”慰问一番。只见方才那队伍中的骈驾轿车上,马夫侍从略受微伤,心方暗幸。而轿内中的另一人,身穿华服,年纪较轻的,便停车之处,连忙急脚下轿。

“鲁叔,待我下来。”轿中走出一个女子面异,带有三分异地人的口音。

马羽不经意瞟过了一眼,“也不只是个跋扈飞扬的贵家女子?”马羽表现出满脸漠然的样子,虽然新柴翻倒堕地,狼藉不堪,但刚才过于慌乱,躲避不来,人也留下了伤疤,幸好伤势不重,脱险之后,眼见人车已是无事。

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马羽匆匆将地上的新柴收拾好,正欲离开,忽然微闻惊呼之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少仕,你还好么!”女子走了过来,皱起眉向马羽问候。

“没什么,不也只是……?”

马羽回过头,原来正是适才从队伍里走出轿中的女子,在她的身旁还有刚才那个中年侍从,正是她口中的鲁叔,她走了过来,皱起眉头望向马羽问候。

“没什么,不也只是……?”马羽愣了一下,变得钝口拙腮起来,此刻,他看的仔细,靠近面前的女子,一头长发拨于后,简单一根簪子,紧紧盘绕着从两耳边往上拧卷的发辫,乌黑的肩发如瀑布般自然垂下,映出女子眉如翠羽,丹唇外朗的丽质面容,纤细的腰间系着青纱衣带,姿态美好,举止轻盈正是十三四岁年纪,活像三月初含苞待放一朵豆蔻花,看惯高岗城西市大街的青春佳丽,穿珠卖俏的粉黛,没有什么可比得上她。

“鲁叔,代我在轿中取出伤药,递给这位少士。”女子眉头紧皱起来。

“小姐,我们还要赶路!”中年侍从冷冷的回应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屑一顾。

“不用了,少少擦伤算不了什么!”马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回避了她的眼神。

“你需要什么酬报吗?”女子的声音温雅平和。

“不必,遇上这些事情,谁也会出手相助!”

“鲁叔,取伤药给我。”

“是的,小姐,是我疏忽了。”鲁叔从包中取出一瓶伤药递与女子。

“我叫曼尧,住拓拨将军府,有事可以随时找我,代此谢过少仕!”她往马羽额头上轻轻地按摸了一下,阳光映射着她的脸蛋,透出粉盈盈的红色,像涂上了一层胭脂。

“曼、曼尧……”马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话语显得有些结巴,声音含糊不清。在马羽眼中,那些贵家子女,个个自命不凡、盛气凌人,从不正眼看人,也不知都是生而为人,可有自视高人一等的眼光。但此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贵族王府的女子会有这番举止。

女子正要来不及说道别,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小姐,我们要赶路了!”

一个衣装华贵的男子迎面而来,这人颇为年轻,三角眼、斜八字眉,身边紧紧靠着两个侍从,“镇南王麾下拓跋将军家的小姐今日进坊入读我们长白书院,初来报道,保护不周,望请见谅,小人特意在此恭候引路!”他斜瞥了马羽一眼,见他衣装简陋,只是个贫苦乡村百姓,便熟视无睹地挪开目光,似乎连投以眼神都觉得多余。

是的,这才是普通贵族人家惯有的姿态,马羽早已是见怪不怪罢了。

临离开之时,曼尧转身回头,她和马羽相互对望了一眼。但很快,马羽便把目光从离开的拓跋曼尧身上收了回来。

时间一晃,又是春去春来。马羽每次跟随母亲到高岗城赶集之时,都会抽空找同伴焦玉玩,在此期间,而曼尧的到来,他们便多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异性同伴。

曼尧可真如初遇时马羽所言,她与普通贵族子女全然不同。她虽贵为拓拔戍将军的侄女,可身上却是没有半点骄纵跋扈的陋习之气,反倒是无论面对贵族子弟,又或是面对焦玉这般的小商贾之子,甚至是在面对马羽这般底层的平民之人,都能一贯平等视之,从不清高冷傲或轻慢佻横于人。

这等性格也颇为马羽欣赏,因而一来二去之间,时间长了,二人也是渐渐走近了起来。

但马羽出身乡野底层,总是被旁人冷眼,所以他们每次相见总是躲躲闪闪,或是拉上焦玉一把出面作伴。

已有好一段时间没和曼尧见面了,此时,她应该也在书院吧!马羽思绪飘了回来,他扛起木柴继续赶往长白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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