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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高岗山上文刚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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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羽,你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你是这般轻易倒下!”

“文刚……师父?”

马羽似乎听到了文刚的训话,猛然从昏迷中惊醒,他满额汗滴大颗大颗地渗出,因震惊而带来的心情激荡,一时间不自觉直呼了文刚的大名。

师父不是在高岗山吗?怎会突然出现于此?

是文刚收到消息派左超前来接应。

这期间,止止道人和鬼枭已经回到道观山,艾杰夫也是刚接到父亲的紧急命令被召回高岗城,各自辞别之后,左超便带着仍昏迷着的马羽回到了高岗山。

可能是战斗已久精力消耗,也可能是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也或者是黑火种子会反噬力量,实在是太累了,马羽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

镇南王寇达正在苦寻师父的踪迹,师父派左超突然出现于此,岂不是会暴露了行踪?一连串疑问从马羽心头划过,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嗫嚅个不停。

而因文刚的到来而陷入呆滞的,还有另一事,正是马羽此行遇见文刚之女——佃云。

“师父……我遇见了佃云……”马羽便将此行的情况和当日所遇樱宁姑娘的事一一转述,那在义军营中当医护的樱宁姑娘便是文刚失散多年的女儿佃云。

刚听到马羽说出“佃云”两字,文刚不由得愣住了一下,有些坐立不安。

他不受控制地顺着窗外射进的光线转头望向外面,看清远处树木隐入云雾之中的模样,文刚却顿时如同崖石山松一般呆立在原地,思念飘向了十多年前,那是和妻子,女儿分别的最后一次:

敌人杀手的头颅被文刚一击斩断,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漫天飞射,文刚却是弹指间,山风凌冽呼啸,直接将鲜血撕成了浓重的血雾,又随风飘散在林间。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从佃云母女的身上挪开,看着才三岁多的女儿,刚学会走路不久,但惊吓的面容却不见了儿时可爱的模样,也隐隐间看到妻子倒伏在地上的影子。

文刚顿时红了眼眶,不复寻常时那副稳重有度的模样,他与女儿佃云间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可身法僵硬的他却挪动了半晌,步履蹒跚间,竟活像个孤立无助的受伤野兽。

文刚在女儿的面前站定,看着她呆滞的神情,悲愤之情如浪涛般汹涌澎湃。

早在佃云尚且年幼之时,文刚为了保护妻女免遭对手的迫害,便将她们藏匿于乡野民间,只当做是寻常的乡下妇孺。

却想不到,敌人还是寻上门来,直到某一天,妻子和女儿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他苦苦追寻,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

直到在路上,敌人派出的杀手找到他的妻子和女儿,并将其妻子杀害。

文刚陷入无比愤怒,与对方展开厮杀之际,杀手人数众多,战斗结束后,当时文刚也昏迷过来,隐约中女儿走失了......

这么多年来,他虽仍未放弃寻找,内心深处却已接受了妻子和女儿逝去的现实。

可如今,没想到马羽此行竟再次提及女儿,且也带来了佃云仍活着的消息。

但初次听闻此消息时,文刚呆坐了许久,下意识便觉得马羽是在唬他,可随后马羽的亲身引述,却证实了佃云真的就在甘瑞的义军之中。

文刚也按捺不住情绪,十多年的思念之情瞬间涌出,就算是寇达虎视眈眈,也无法阻拦他与爱女的相认。

“师父,是我……是我不好,没能及时把她带回来。”

文刚的思念一下子暗红红的眼眶中又飘了回来。

“此事并不怪你,目前这时势对她留在义军之中未尝不可。”

“知道她目前安好,我已是足已。”

他若是马上启程赶往甘瑞义军营中与佃云相认的消息一旦传开,岂不是给女儿添麻烦,且一旦文刚暴露踪迹,日后牵连高岗山的弟兄......文刚止不住地担忧,实在是不敢再想下去。

他那平时握着剑柄不会有丝毫颤动的手掌,此时却是抖若筛糠,颤颤巍巍地扶靠窗边。

“这么多年……真是委屈她了……”干裂的嘴皮同样是止不住地颤抖着,日思夜想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仿佛听着女儿如同在梦境中一般叫着父亲,感受着她轻语传来的温度。

文刚意识到,他此刻真的不再是在做梦。

见此情形,马羽心中既是欣慰,又不免觉得很是遗憾。

这对父女若是在有生之年尚能再度重逢之机,可自己的父母却皆是惨遭奸人的毒手,与自己已是阴阳两隔,此生再无团聚的机会了。

他低下头轻叹一声,接着向屋外缓缓推开门,给师父留出空间安静一下。

文刚师父这十多年的思念之情,一切困惑都得先往后放一放。

马羽拾起门外的一支长枪,一路径直走到山前平地处,手起挥舞,矫若游龙,

“这刻,我已恢复体力了。”

“马羽兄弟。”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葛温。他不紧不慢的脸上颇为怪异,连身上的衣着也是乱糟糟的,看上去很是不雅。

马羽见状顿时横移半步,不着痕迹地将长枪护在身后,对葛温微笑道:

“葛老大料事如神,我也是刚从昏迷中醒来,数十天未见,今日难得重逢,还是让我们叙叙旧吧?”

葛老大这个称呼也是马羽一时兴起,让马羽这么称呼他,不过以他这么跳脱的性格,只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再换个叫法了。

马羽的小动作自认为隐蔽,可哪瞒得过葛温这种老江湖,他玩味似的朝马羽笑笑,低喃道:

“怎么样,遇上什么好事了?马羽兄弟,你出门一趟近一个多月,可是心玩野了?都已经乐不思蜀,不愿回来了吧?”

这话说一半突然转变话题,也是葛温的风格,若是换做普通人,只怕是早已被他绕得头晕眼花,如鲠在喉。

可马羽和他相处这么久,早就摸清了与他谈话的方式,那便是不要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有这样,才能更得上葛温跳脱的思维。

于是他也是笑着道:

“瞧您说的,这次任务可不简单,我能在两月之内归来,都已是托贵人相助,您当我不想早点回来向葛老大您讨教讨教易容之术呢?”

马羽那超凡的易容之术竟是葛温所教。

“都是些小伎俩罢,你不也学了个七七八八,足以出师了,我可没什么好再教你的……”“成武?成武,我们饿了,饭菜可准备妥当了?”又是话说一半,葛温就转开了话题,照旧如同教马羽易容术时的那般,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转身折返回了山上屋中。

成武只是应了几句:“早已准备妥当,葛温大人,马羽兄弟你们进屋就能用膳。”

接着他拾起被葛温丢弃在山上的东西,稳步走到马羽跟前,上下扫视了他一番,见他身上并无伤势,这才点了点头:

“文刚大人这些年来寻他女儿可辛苦了,如今你与文刚大人此行相告,终于是了却文刚大人的一番心事。”

成武这个葛温的贴身护卫,也就恢复了寻常那副清冷的模样:

“马羽兄弟,她女儿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文刚、葛温二位大人自举事失败时候,至今仍被镇南王追杀,不死不休,非是不愿寻她女儿,实在是自身难保,还望不要怪罪于文刚大人。”

成武身为葛温护卫,却是老成持重,任劳任怨,与葛温的性格乃是天差地别,也只有他这种性格,才能忍得了葛温之轻脱,久侍在其身边。

敦敦细语如春雨洒过,令人不自觉有些身心放松,马羽摇了摇头:

“我亦知师父的处境,自然不会怪罪于他。”

成武为点了点头,他们三人唤来文刚一起进餐。

…………

“师父能不能与佃云相认,只怕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葛温只是笑而不语,他们从不信命,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此行这一趟任务,做得很好。”葛温转开了话题,

“相比起那次刺杀高岗城守将,这一次你杀伐有度,煞气淡了不少,能够压制住心中的魔性,而非是只知杀戮的野兽,你真的成长了。”文刚已经平静了心情进入屋内,与他们一起进餐。

“况且你又能为苦难百姓铲除十恶不赦的独夫骑士,足称义举,你父亲在天之灵,定是会为你骄傲的。”

马羽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他这一趟也没少杀,他杀的这些人,也真说得上是杀伐有度。

小教皇蛊惑百姓,大肆敛财,差使狐假虎威、鱼肉百姓,哨卫更是助纣为虐,平时山寇所劫掠的多是由他们出手,甚至独夫骑士虎牙,个个都是死有余辜之人,杀之可没半点同情之理。

“不过……”文刚的话锋又一转。

“你仍是有着太多仇恨的表现,虽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所为,但若是顾此而失彼,只会留下祸端。”

文刚的教训在理,确实是马羽的毛病,这一点他自然心知肚明,无法反驳,此时马羽面色严肃,躬身拱手,语气诚恳道:

“师父教诲极是,我定会吸取教训,当以大局为重。”

文刚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在他看来,马羽年纪尚轻,涉世未深,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会犯错,是很正常的。人无完人,谁又能保证自己年轻的时候从没犯过错。

马羽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他听得进教诲,也愿意去做出改变,他就像是一枚粗钢,若是能够加以精打锤炼,并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利器,而日后的成就,就算是超过文刚自己,也不足为奇。

见文刚没再继续训斥,马羽也问出了自己内心中的疑虑:

“师父正处在寇达的眼皮子底下,会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文刚早知马羽会有此问,也不意外,只是沉吟道:

“我每次下山必隐蔽起来,除了葛温、左超、成武便再无他人知晓,料来应当不会引起寇达注意。”

“况且如今拓跋戍、萧琸两方相争才刚刚平息,他怕是抽不出手来对付我。”

马羽仍是疑虑:“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牵扯到了佃云姑娘……”

“你所言在理,我已打定主意,与我女儿暂不相认,便让她继续留在义军营中。”

“义军甘瑞起兵更早于天佑王艾仕成,底蕴也更充足些,佃云在他军中,比在我身边要安全得多。”

“至于我们,暂时无须妄动,留意寇达的耳目罢了。”

文刚说得面面俱到,马羽心中疑惑消解了不少,也再无异议。

夜晚,忙碌了一天的文刚醒得正熟,迷迷糊糊间,突然感觉身边站着一个人影。

他顿时一惊,还以为是杀手,瞬间睡意全无,直接从床上翻身而起,一手成爪,钳向那人的咽喉,试图先发制人。

可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之时,他却是一怔,手上的攻击也停了下来。

“葛温?你不入眠,来我屋中作甚?”文刚借着月光,朝那人问道。

那人信步走出屋外,穿过月光,在外面站定。

却见葛温赤脚盘腿席地坐在地面上,膝上斜架着一把古筝,座下却连张席子也没有,老成而持重的文刚则如同雕像一般,侍立在一旁倾听。

葛温远望着山边层峦叠嶂,面色哀切,在古筝上弹奏着一首哀乐,兀自边奏边唱,所谓哀乐,自然是心有感概而发之时,才会演奏的乐曲,平常时可很少能听到。

朗朗长空,狂风乱度,烈焰繁花无数。

追当年,戎马倥偬,荡失山河无觅处。

沉沙极目,中流击浪,惊飞一滩白鹭。

鲜衣怒马少年时,能堪比九州齐渡。

......

哀乐渐入高潮,葛温唱得深深哀切,老泪纵横,听闻者无不是心头发堵,怎料哀乐却是在最高峰的时候突兀地断掉,文刚只觉得心头被揪起,不上不下得十分难受。

却见葛温一把擦去泪水,将膝上的古筝丢到一边。

如今正值凌晨时分,正是天亮之前最为漆黑的一段时间,天空中唯有一轮弯月高高挂着,连半点星光都隐没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真是安静。”葛温也不回答,只是喃喃一声。

确实是万籁俱静,静得连呼吸、心跳声都能听得见。

葛温此时也不复白天那般喜怒无常、心情诡测的模样,反倒像是一滩死水一般,掀不起一丝波澜。

实际上,每至深夜时分,葛温都会变成这般模样,文刚也已是见怪不怪了。

他曾问过葛温,白天的葛温和夜半的葛温,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可葛温自己,却也不知道。

本是因葛温而醒,文刚却不以为忤,只是随着葛温信步走到屋外,轻声道:

“是啊,真是安静。”

二人就这么站在窗边,心里竟同时回想起以前那段金戈铁马、锐意革新的日子,那可真是段波澜壮阔的人生。

可惜,仁浦将军已死,革新派覆灭,那段日子,却是再也回不来。

也不知站了多久,葛温突然轻声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问话的内容却让文刚怔愣住:

“你可有曾想过,有朝一日,要重现革新派的辉煌?”

文刚低头沉思片刻,轻摇着头,微微一叹:

“昔日仁浦将军兵败,我们能逃出朝廷城中,已是万幸!当时确实有过那般想法,只是革新派终究已是过去,现在各地义军揭竿而起,风起云涌,他们在做着你我未尽之功业,虽不知最终能否功成,但比革新派前路看得更清,未来之路来得更彻底,我也就没了那般心思。”

这同样也是葛温的心路历程,只是他却是轻声一叹:

“可是,终究是未能如你我所期望的那般,为国为民之大义,铲佞锄奸灭不公。想想总觉得你我是在空度时日,坐等功成,有违你我之初心。”

“你的意思是……?”

“你可曾想过召集革新派旧部,以革新为底,建立刺客联盟的想法?”

葛温目光灼灼,无比坚定地看着文刚。

此话一出,文刚顿时瞳孔一缩,喃喃道:

“建立刺客联盟?”

“正是!”

“可革新派已经覆灭了,再重建革新派,又有何意义呢?”

“非是重建革新派,而是重建刺客联盟。”葛温纠正文刚的想法,转头又看向窗外:

“如今义军与帝国的战争看似打得火热,但你我皆知,义军相比起帝国,终究是差了些底蕴的,也全然没有与独夫骑士团相抗的资本。”

“而且,你我如今屡屡受到独夫骑士团进犯,若是你我能重建刺客联盟,一来能抗衡独夫骑士团以求自保,二来也可为义军除去些拦路虎。”

“如此双管齐下,说不定你我有生之年,真能亲眼目睹天下众生无贵贱之分的一天。”

葛温眼中有着火热的战意,文刚微微一笑,他已是很久没见过葛温这般神态了:

“实不相瞒,此前初上高岗山,我就已有重建刺客联盟的想法,只是昔时帝国战线占优,无法大张旗鼓行事,当年我们的刺杀行动,也因此事便暂时搁置下来,如今,倒是可以旧事重提,找人继承。”

听到刺客的两字,葛温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你若是有意重建刺客联盟,可别指望你那蠢笨的徒弟,他如今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为何而战?都搞不清楚,还指望他能继承你的意志不成?”

文刚也是低头苦笑,葛温平时看似邪气,实则事事都看得透彻。

马羽的身世突逢大变,几乎是没有任何过渡地接触到世间的黑暗一面,因而也没人教导他何为大义。

即便是拜了文刚为师,他对大义的理解,也都是别人硬塞给他的,确实说得上是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又为何而战?

不过经过一连番事情之后,如今的马羽早已有了长远的进步。

文刚正想为马羽解释几句,说几句好话,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到有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葛老大你可不厚道,哪有背地里嚼人舌根的?”没想到听者竟是马羽,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葛温无所谓地笑笑:“背地里说你好话,你也听不到啊。”

“夜已深,也该休息了。”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去,往自己屋子走去。

马羽则失笑着看他进了屋,恭谨地向文刚问好。

文刚看看天色,便招招手让马羽上前来:

“你怎么了?又是从哪开始听到的?”

“本来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到师父房里有异响,就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解释完自己为何而来,马羽随即端正脸色:

“师父,我就不明白所谓的刺客联盟,葛老大说得对,我对大义二字,仍是一知半解,对自己为何而战,也是不甚了解。”

文刚低头和煦地笑了一声,接着伸手轻拍马羽的肩膊:

“终有一天,你会凭自己明白,何为大义,也会搞清楚自己究竟为何而战!这是刺客之道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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