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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青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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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黄土路灰尘四起,村庄门扇紧闩,屋外晾着秫米,老牛伏在槽中,闭眼咀嚼草料,摇摇尾巴驱赶虻虫。

一个人影都没有,村里安静得吓人。

“踏踏”声渐近,小毛驴沿坡而下,毛驴上坐着一个男人,着青色大襟窄袖袍,饰黑色宽边,头戴进贤冠,冠带随着缓坡一颠一颠。

一个小吏牵着缰绳,跟在他旁边。

古道斜阳,狂风乍起,裹挟着沙土呛进嘴,二人灰头土脸地打了几个喷嚏。

小吏用手扇了扇风,抱怨道:“姚治中,咱们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到啊!”

青衣男人抬头看太阳:“咳咳……快到了,快到了,再往前三四里,这条路口便是。”

小吏“哦”地答应,闷头继续走。

一驴二人又晃晃荡荡行了半刻。举目望去,衰草连天,地里稀稀疏疏长了些豆苗。

小吏轻蔑道:“本想邺城乃冀州治所在,邓氏图谋之基本,有多么繁华呢,没想到进城这几日,所见所闻,竟如此破败颓废,全是荒草斜径,民不理农事,比咱们青州差的远了。”

那男子也顺着他目光看去,但神情严肃,捻着胡须若有所思,并不搭话。

牵驴的人便讪讪止住口。

再往前走,眼前终于出现几座房屋农舍。老牛懒懒睁眼,打量着陌生的闯入者。

小吏抹了一把汗,眼睛滴溜溜转,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稀无人迹。

他不由咋舌道:“治中大人,没走错吧?”

男子亦有些诧异,他伸出头来前后看看,仔细与脑海中的画面中对比着,“应当不会错……罢了,先去敲门吧。“便翻身下了坐骑。

小吏将毛驴引到桩前拴好,回头见长官已走到柴门外,也加紧脚步跟了过去。

“老乡,家中可有人么?”

两个人在门口等候,小吏从布袋中掏出文书纸笔,用作记录之用。

门开了条细缝。

男人还没来得及行礼作揖,只感觉头顶上“咚咚”两声闷响。

他“哎呦”大叫,急忙护住头,不想却已迟了一步,自己显是被什么钝器砸了脑袋,力道之狠,打得冠都歪到一边去。

他捂住头,一抬眼,眼前赫然是把沉甸甸的木犁!

四五个短褐穿结的庄稼人旋风一般冲了上来,在他面前站定,数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突然一人振臂高呼:“打,打他!”

“给我狠狠地打!”有人应和。

几跟木棍噼里啪啦,争先恐后落下来。

小吏站在他身后几步,一时竟被吓呆住了。

青衣男人一手护头,还惦记着头顶摇摇欲坠的冠,躲闪不及,“哎呦!哎呦!”地叫着,混乱间被推搡进了里屋。

这时,小吏才终于反应过来,大喝一声,低头冲到房中,连人影都没看清,便抱住一人脖子扯倒。

那人侧摔在地,一个鲤鱼打挺,转身扑到身前掐他大腿。两人在灶台边你推我挤,拳打脚踢,扬得满房都是炉灰。

小吏身材并不矮小,也并不瘦弱,但村民们常在庄稼地里忙活,身强体壮,男人抬脚一踹,小吏便飞出去老远,重重跌在地上,脸着地,吃了满嘴的灰。

拿着农具的帮手们也被炉灰迷了眼,在一边揉眼吐痰。

两人胡乱缠斗,又是搂腰又是拧胳膊。

小吏咬牙低吼:“你们这群刁民,反了天了!可知道打得是谁,竟……唔唔……”

“啪!”

他捂住左脸,不可置信地伸手一指,声音都尖了:“你他娘的打我脸!”

男人松了松自己的拳头,得意洋洋,转过头招呼:“乡亲们,都愣着干啥,打啊!”

“啪叽”,一片菜叶子应声扣住逃窜的身影,黑压压影子围上来。

“本来粮食都不够吃!你还偷!”

“咋那么不要脸呢!偷了我家锄头不说,连我媳妇织的布都要偷!”

“还偷了我阿婆家三只鸡!会下蛋的母鸡!……”

“……你们……打错人了……”青衣男人被逼到墙角,摆着手后退,声音越来越小,淹没在人堆里。

屋里一时骂的骂,喊得喊,乱做一团。

正当狼藉之时,一个官员急步从门外走进。

眼瞅见屋内鸡飞狗跳,他倒吸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两只手边扑腾边大喊:“了不得!都干什么呢,给我住手!”

房内众人气喘吁吁上了头,没人理会他。

他脖根逐渐憋到通红,手扶门板,叉腰大吼。

“停下!不然都送到官府问罪!”

各人这才慢慢停下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堆里传出狐疑嘀咕:“乡长咋来了……”

“一个个的,无法无天!还敢问我咋来了,你说为啥!再不来还不让你们把天给戳烂!”

常卢从外围挤到灶台跟前,两个煤灰裹住的人正缠斗得不分彼此。

他苦着脸将二人分开,又去搀扶跌坐在地的青衣男人,手忙脚乱替他掸灰,口中“误会误会”念叨。

村民们看着如丧考妣的乡长,都摸不着头脑。

“咱们好不容易抓到贼,正收拾他呢,你为何阻拦……”

“胡说!哪里来的小偷!”

常卢心里憋着气,胡子都被气歪了,照着说话的人屁股就是一脚,踢得人直挺挺趴在地上。

他弯下腰,压低嗓音:“这可是青州来的大官,你小子完蛋了知不知道!”

趴着的人嘴慢慢张成个圆,“啊”了一声,再不敢抬头说话。

“咳……”

角落里,青衣男人咳嗽两声,整理着散乱的衣襟。

常卢回过头,搓着手询问:”姚治中可伤到哪里了?”又忙招呼随从扶他坐在炕上,行礼作揖:“敝人常卢,现任东羊乡长一职,大军进城时,某曾有幸与姚治中有一面之缘。”

“今日之事,实在是个天大的误会,我们这地方穷苦,百姓也没有见识,有眼不识荆山玉,误将治中错认成盗贼,才让您蒙受这等屈辱,治中若要惩罚,只罚我一个人就是,万勿牵连百姓啊!”

说话当口,两个浑身裹满煤灰的人也爬了起来,弯着腰,拉磨一般喘粗气。

常卢眼疾手快,就近拍了个后脑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姚治中磕头认错!”

领头站着的一对老夫妇,听到“梁使君”三字,已是双股战战,偎着炕才能勉强立住,耳中又惶惶然来个什么“志重从事”?乡长都对他毕恭毕敬,肯定是不小的官啊!

二人膝盖一软,扑通跪下,抡圆了手,匡匡往脸上扇。

“草民愚蠢,竟然……竟然把大人当成盗贼!实在是该死!该死!还请大人饶我们一命!”

姚堪早琢磨明白其中故事,急忙伸手去扶。

但额头伤口火烧火燎,常卢又挡得严实,半天手也没伸出去,情急之下扯到伤处,禁不住又“哎哟”一声。

“了不得了不得,姚治中快快坐下,有什么吩咐让下官去做就是了!何敢亲劳!”

姚堪被他嚷地头疼,摆手道:“都罢了,我无事,千万不要让他们跪,更无需自责,快让两位老人家起来……”他向小吏招了招手,示意让他去扶。

那小吏身强体健,搏斗后也落个全须全尾,正兀自靠在墙边喘着粗气。

他听了这话,却没有领命,反而咬牙切齿道:“就是误会又能如何,把姚治中和我打成这个样子,怎么能轻易饶了他们,磕头都是轻的,等我回去禀告主公,定要将头砍下来以泄今日之愤!”

老妇人抖如筛糠,呜咽着爬过来就要抱他的腿。

姚堪一拍炕:“反了你还!我是你的长官,你要违抗命令吗!”

\"姚治中……姚治中切不敢再动怒了,小心扯到伤处!”常卢看得心惊肉跳,吩咐随从去村民家借些纱布膏药。

说来也奇怪,这小吏来来回回被长官训斥,非但没有惧色,反倒不服气似地瞪了他一眼,抹了把鼻子上的汗珠,才掉着脸走上前来,将两人扶起。

姚堪一只手搭一边臂,歉疚道:“两位老人家快快请起,您二位年事已高,德行贵重,我乃晚辈,哪担得起如此大礼。”

他又苦笑着摁了摁伤口:“早有耳闻冀州民风彪悍,姚某初来邺城,一直未曾领教,不想今日一见,果然待人待客淳朴豁达,不拘小节,令我大开眼界啊!”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再加上他长了一副慈眉善目的儒生像,刚才还挥舞着木棒的村民们,立刻都变得不好意思起来,都低着头打蔫。

随从取来清水,洁净伤口,又点上些膏药,疼痛瞬间被清凉包围,精神也为之一振。

姚堪这下才有机会打量房内陈设——

或者,勉强称之为陈设。

墙壁用泥灰砌成,头顶上的歪木梁已经腐朽。屋内只有一个砖块盘成的炕,孔道和烟囱相连,上面草草铺着秸秆。

除了几个破陶碗和空荡荡的箪瓢以外,再没有别的灶具。

丧乱以来,丧乱以来……这样的困苦和贫穷,他已经见过太多。

常卢用袖子扫炕头,赔笑道:“姚治中,农家房屋简陋,恐怕没有席垫,不如,我让他们为治中拿个干净些的靠垫吧,您头上有伤,先坐下歇歇。”

老人也局促地躬身:“大人有所不知,我祖辈都是庄稼人,这间屋也是祖宗留下的宅子。一年到头没啥客人,老媳与我过惯地里刨食的日子,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有招待不周之处,请大人见谅。”

姚堪道:“无妨,此屋虽然俭朴,却收拾的整齐洁净,可见老人持家有方。”

他苦涩道:“只是一时看到这屋,想起了从前旧事。我幼时家中亦贫,别说是泥屋石墙了,连盘炕的砖头都造不起,逃荒路上,家母便用茅草苇杆搭了个草棚,那个时候啊,舍妹与我最惧刮风下雨,夜里睡觉时冷得如坠冰窖,连一片干燥地都没有,夏日又飞虫漫天,不得已与蚊鼠同寝。您看,我住惯这样的房子,哪里敢嫌弃您的洁舍。”

老人听着,似有些动容,用手擦了擦眼角。

姚堪径直上了炕,又拍拍旁边空地:“老人家也请坐。”

两个老人都去看眼色,见常卢微微点了头,才敢将屁股挪上去,一左一右坐下。

姚堪斜靠着炕桌问:“敢问两位老人家,原本是要捉什么人呢?我听常乡长言下之意,村里近来遭了贼?”

老者叹口气:“正是。我们这原本是很繁华的,但连年打仗,村里但凡年轻能种地的后生都征去军里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地也荒废了,这才被盗贼盯上。”

常卢连忙禀告:“先前,东羊乡约有五十户,合两百多口人,算个大乡了,先冀州牧便多在此立军户,以充王师。”

老者怒道:“打仗是正事,种地就不是了吗?没有吃的,人靠什么活,送去的孩子一个个都回不来,让家里人怎么办!”

老太太用手擦眼泪:“我儿子,小孙孙,还有侄子外甥,先后都被征进军里,都死在外头了,连尸骨都捡不回来……听说仗打完了,还想去邺城看一眼,没成想,今天居然冲撞了大人,我看我是没有给儿子收尸的命啊!”

姚堪皱眉:“你说邓宏征兵,征了多少?”

常卢叹道:“现在乡里……二百多口人,只剩下十几口了。”

屋内气氛一时沉重起来,姚堪握着老夫妇的手,沉声道:“老人家放心,今日之事乃一场误会,断没有追究的道理,主公仁善,向来以民为重,也绝不会苛责的。”

那小吏倚靠在,嗤笑一声。

姚堪脸色冷得掉冰碴,指着他骂:“你要是心有不满,就去外面等候,休要在这里发怪声!”

又正色道:“姚某今日,是为民生而来。冀州人口大省,地光田丰,邓宏治下却凋敝至此,令我心惊。奈何邓宏在冀州多年,势力呈盘根错节之势,使君因命诸人详细清点户籍田地。今日之情况,我会立即汇报,想必不久后会改善的。”

常卢拱手笑道:“这些琐事,让书吏小卒们来便是了,何敢劳动治中大驾。”

姚堪笑道:“常里长说得哪里话,眼下邺城初定,庶事草创,日不暇给,户口要重查,法令要重制,各府椽属都忙得脚不沾地,我哪有端坐高堂而的道理呢。”

这时,人堆里挤进来一个老妇,满脸堆笑问道:“姚治中,我前几日见城门贴了个布告,凡通报唐氏夫人行踪的人,可以赏白金一两,不知是真是假?”

大家都盯着她看,姚堪也有些不明就里。

“哪位夫人?”

“就是原来冀州牧邓将军的那个儿妇,长的跟狐狸精似的!”

姚堪越听眉头越紧,扭头与随行小吏耳语一阵,才恍然大悟道:“当然是作数的,大娘可是知道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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