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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行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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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婆根据女郎所说的位置,来到大将军府门口。

转过角门西边的巷子,眼前果然有一家卖果子炸物,并酥油点心的铺面。

铺面上着半边老榆木门板,漆皮剥落风化,显出棕黄的木料成色来,门框两边,挂了两串绿铜铃铛。

两串小巧玲珑的铃铛,表面平平无奇,非得仔细观察,才能觉出其做工精细,非比寻常,乃是出自大户人家的工匠之手。

一般不识货的百姓,是绝对辨认不出的。

又往前走了几步,逐渐看得清晰了,寿婆才惊讶发现,店门口已经聚集了七八个顾客,都伸长脑袋,或者叉着手,互相热闹的谈笑,正在排队等候。

这家店生意很好,从前怎么没注意过?

寿婆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大将军府里做婢女,三十多年间,出门的次数寥寥无几。

大将军府已经够大了,有主子,有仆人,日日夜夜,多的是做不完的活。再加上她自小口不能言,不免有些自卑,长大后,害怕旁人耻笑,不愿意与陌生人接近,也鲜少外出走动。

久而久之,便成了邓府所有仆人眼中的一个古怪老妇。

她心里清楚,却并不在乎。

她在大将军府呆了半辈子,深知府里龌龊,所谓簪缨世胄,表面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肮脏恶臭,脆弱不堪。

她身份低微,受惯了人情冷暖,也看够了他们虚情假意的做戏。

——男人和女人,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那些位高权重的将军们,使君们,根本从未将女人当作人看。恐怕,在他们充斥着无尽**与杀戮的眼里,女人不过是一头能唱曲跳舞的牲口,一个会婉转承欢的奴隶。

女人的命,甚至无法和他们心爱的宝马,名贵的佩剑相比拟。

在大将军府,初来乍到的夫人们,冠上了新的姓氏,睡进了邓家的坟墓,学会了心口不一地为丈夫广纳姬妾,生儿育女,便倒戈相向,成了他的马,成了他的剑,成了与他狼狈为奸的同谋,沆瀣一气的共犯。

正是因此,寿婆才对这位苍白柔弱的女郎多几分怜惜。

世上女子一般苦命,如果连她都对她的处境漠不关心,任其自生自灭,又有谁能对她好呢?

指望那个年轻男人?

他二人并非夫妻,却姿态亲昵,女郎浑身是伤,凄苦可怜,一定是那个男人仗着自己身份权威,阴使手段,将女郎拿捏住,脱跑不得。

等新鲜劲过去,女郎怎么会有好下场。

寿婆长叹一声,敛了敛袖子,排到队伍末尾。

暮色中,幌子翻卷,像有了生命一般,对街道上行人招手,无论是骑马的贵人,坐车的夫人,还是引车卖浆的贩夫走卒,一律热络,一律和颜悦色地招手。

本朝自武帝起,便多行重农抑商之国策,买卖也不是随便能做。

以邺县为例,正经买卖须去东市和西市。在东西两市,有小吏手拿鞭杖守在肆门,将货物按照用途分类,并监察质量,估定价格。每天清晨,以悬挂到屋顶的旌旗为号,宣布市肆开张。

东西两市,交易繁文缛节颇多,商货不能自由流通。

而此处因毗邻大将军府,常有地方郡县的别驾、府君往来,才形成一片小规模的闲散集市。有酤酒的,修磨剪刀的,卖药看病的……五花八门,种类繁多。

战事告捷,流民回城,又有许多一路从青州跟随梁军,迁徙到邺城谋生的百姓,街市生机勃勃,好不热闹。

油锅热气腾腾,果子气味香甜,引得路人垂涎。

寿婆跟在队伍后,耳朵里飘来闲白话。

有熟客问:“怎么今天出得这样晚?”

面团被切成一个个圆滚滚的剂子,填馅,压扁,放进油锅里炸,油花四溅,噼里啪啦。

主家满头大汗:“今日晚开张一个时辰,晚关张一个时辰!”

“这是为何?”

钳子一夹一翻,一面已经炸至金黄。

“这不今天西边三台有宴,宵禁推迟了一个时辰。听说,冀州各县的贵人们现在都去金凤台聚会了,晚上宴毕,肯定要在城里逛一逛,看一看,我可不关门,我还等着做大生意呢!”

一人笑道:“不愧是袁东家,就是有头脑,会计算!”

周围热闹,时间也过得飞快,很快,寿婆便站到最前头。

长案上,满满当当的各式陶钵,分门别类,装着热腾腾的油糕,其上罩了一层纱网,防蚊蝇。

寿婆摸着袖中刀鞘:“这东西怎么能抵钱呢?”她暗暗想。

主家见她犹豫,热情招呼:“媪媪,第一回来吧?咱们家蒸的炸的炙的,各种果子,应有尽有,您慢慢挑选,看看可有想吃的?要是给孙子买,拿几块蒸的羊角蜜,软乎,小儿都爱吃。”

寿婆摇了摇头。

她不会说话,只能伸出手,点了点那黄澄澄的粘米面油糕,接着,拿出一把缀满红宝石的鞘。

红宝石璀璨夺目,流光闪耀。

周围投来一些探寻的目光,有的像看傻子一样嗤笑,有的看出成色,面露惊讶。

寿婆将鞘晃悠了一下,就要往回收——还是给铜钱吧。

可是,还没来得及转手,一个老人却眼明手快地将东西接过去,牢牢地抓住了。

意料之外的,他并没有拒绝,也没有问原因。

老人双眼闪烁,除了看到宝物的惊喜之外,还夹杂一丝神情,十分微妙。

他朝寿婆做了个请的手势,压低声说:“外面人多眼杂,请您进来稍候。”

这些日子,袁五为了家主从汝南来的吩咐,正急得焦头烂额,亲自进了好几次大将军府,始终打听不到唐夫人的消息。也算天无绝人之路,一筹莫展之时,见一老媪登门,神色紧张,欲言又止,他已是敏锐地留了心。

老媪闷不做声,掏出一柄刀鞘,一看这熟悉的物件,袁五一颗心登时从里热到外。

唐夫人果然还活着!

传信之人,未必就是可信之人。袁五是汝南袁氏家生的仆人,从小随侍家主,一向谨慎小心,信奉眼见为实。

袁五不敢耽误,唯恐误了大事,便请寿婆在前厅稍后,再掀帘出来时,已经换了身装束,背上一个大木箧,两手提着许多工具,擀面的棍子太长,塞不进去,从木箧中探出一半。

寿婆眼睛都看直了,不知这老汉如此行头,究竟意欲何为。

袁五赔笑解释:“我上门做,还烦请婆婆领路。”

在邓家,夫人矜贵挑剔些的,会将合自己心意的庖厨买下来,请进院里,专门为她炊饭,平常裁衣裙,也要裁缝带布匹上门,供夫人们挑选颜色,选择款式。

对贵人来说,自己悠闲自在,奴婢们忙忙碌碌,再正常不过。寿婆想着,女郎既然吩咐了要吃热乎的,阁楼里也配有庖厨,也没什么不可以。

因此她没有多加疑虑。

不多时,小楼便有客来访——正是那位卖炸粘米面油糕的小贩。

袁五聒噪:“来都来了,总要给夫人请安的。”

寿婆侍弄花草久了,于人情世故颇为生疏,口舌不便,一路都懒得搭理他,才教袁五钻了空子。

袁五一进门,就嬉皮笑脸道:“小人拜见夫人。”

寿婆绕过屏风,去看唐曼,见她眼圈红红,睡眼惺忪,好像兴致缺缺的样子。

唐曼问:“你是卖油糕的?”

袁五起初心里还有些打鼓,此刻听到声音,七上八下的心思终于落地。

他答:“正是。”

唐曼按捺住心中喜悦,瞥了寿婆一眼,小声嘀咕:“怎么带来做了。”

好像说要吃热乎油糕的人不是她一样。

寿婆也气,暗道:“带他过来,是来给女郎做吃的,谁准他进来了!”可是一句话都到不了嘴边。

这时袁五说:“夫人,我们家这黄米面油糕,跟别家不一样,酥脆油乎,都要现炸的才好,您家住那么远,就算这位婆婆,脚程再利索,等带回来,夫人吃到嘴里,都艮了。”

“是吗?我从前也吃过别家的,总不至于……”

袁五神色镇定,帮她把前因后果编造得一清二楚:“夫人出手阔绰,我已领教,夫人赏赐给我的宝石,我也一定仔细留着。”又扬声问:“婆婆,你家夫人喜欢吃什么馅儿的果子,我好去做,有红豆沙的,果仁的……”

寿婆转过脸,看着唐曼。

唐曼坐在屏风后,微微有些笑意:“婆婆口讷不能言,你不要去问她。”

袁五立刻“哎呦”一声,答应得精明市侩,如同街上普通小贩:“小人确实不知,顿首顿首!”

“你头一次来,不怪你。”唐曼朝寿婆招手,从榻上直起身子,仰头道:“婆婆,既然人已经跑来了,还麻烦你在庖厨里给他升个灶。“

外面说:“多谢夫人体谅,夫人长乐。”

寿婆犹豫片刻,终于点点头,一欠身,出去了。

屋里二人松了一口气。

袁五听人走远,才大着胆子出声:“是唐女郎吗!”

“五伯!”唐曼喊了一声,立刻掀开被衾,也不管身上疼痛,一下从榻上跳了下来,绕过屏风,走到堂前。

袁五握住唐曼的手,老泪纵横:“真是唐小五……女郎瘦了。”

唐曼的眼眶微微湿润。

她拉着袁五到几案旁:“五伯请坐!”

“不坐了,不坐了,”袁五双眼昏花,只能凑近去看她的脸,浑浊的眼中泪光闪闪,悲喜交杂。

“城破之前,老仆听将军府里的人传,说唐夫人得了黄疸,凶多吉少,被送去了华林园,当时兵荒马乱,人心惶惶,老仆自顾不暇,才没有前去搭救。等到邺城破了,再想去找,却音讯全无,郭夫人往汝南递话,说唐夫人被乱军所掳,生死不明,等了这一个多月,家主和夫人都以为,您已经死了,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尸首啊!若不是今日您拿的这把匕首……我,我……”

袁五悲从中来,说着说着,竟然哽咽得难以自持。

唐曼扶着他的手,笑容苦涩。

这一路,确实太长了,转眼间,一个多月已经过去。

听他说起母亲,唐曼心头像是被堵了一块石头,她后悔了,她早应该回去。她想,自己的叛逆期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些?

“说来话长,娘好吗?“

袁五擦着眼泪:“夫人一切都好,只是挂念你。”

唐曼警惕地看了眼门外,没有放任悲伤的情绪蔓延——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她道:“五伯,这里不宜就留,长话短说,我现在被人扣在此处,出入不得,思来想去,只能找您了,请五伯一定帮帮我,帮我想个办法,我想回汝南去。”

袁五环视四周,房中装饰华贵,充斥着浓重的药味,还有伺候的婆子,一时也有些紧张。

这不像是被扣押之人能享受的待遇。

“女郎,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刚才我一路走来,只有这里街巷空荡,有卫兵把手,禁止闲杂人通行。你是惹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

果然。

猜想得到了验证,唐曼的心中却没有丝毫雀跃,反而很难过。

她无言以对,苦笑了一声,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酸涩。

袁五见她不愿多说,便问:“女郎预备几时动身。”

“夜长梦多,自然越快越好,最近邺城守备严密吗?”

袁五为难道:“严,比原来严,梁使君进驻邺城,城门职守的卫兵全部在他号令之下,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想钻空子都难啊。我来时留了个心眼,观察地形,女郎若想走,我去备马备车,有小巷可以将车马送进。只是,现在已经戌时,小仆来回,少说也要半个时辰,路上再耽搁些,天就该黑透了。”

窗外,暮色苍茫,紫红色的夕阳浮在天幕之上,风从云朵尽头涌来,也焦灼的热。

唐曼喃喃:“半个时辰,天完全黑了……”

天一黑,城门下钥,没有通关文书,根本无法进出。

袁五突然抬起头:“不过,今夜梁使君在金凤台设宴,城门会晚关一个时辰,时间紧迫,女郎是否还生了病,能撑住吗。”

唐曼终于找到了今日车马喧嚣的缘故,原来有宴。

她急切道:“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今天河北能叫得上姓名的官员,都在金凤台宴饮呢,外面别提有多热闹。”

唐曼想:那么尹子度今夜也一定往金凤台去了,这样一来,他一定喝得醉醺醺的,想必不会来看她。

她当机立断:“今夜是个好机会,我不能错过,我今夜就走。既然金凤台有筵席,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好骑马,请五伯帮我备辆车,车要轻便,要用马拉,车架用缨络做穗,让人一眼看上去,不敢轻视,像是贵家女眷乘的。”

袁五问:“追锋车,行吗?”

“对!对!”唐曼眼神一亮,连声道:“就要追锋车!追锋车挂上帷幔。”

袁五问:“女郎是想扮作赴宴的夫人,蒙混出城?”

“是啊,我没有符传,也只能见机行事了,若……”

她的神色逐渐凝重。尹子度是行军司马,城门司风吹草动,一定都在他监控之下。

她想起端午那天,她和尹子度去武阿季家赴宴,只是因为动作亲密了些,让尹子度撞见了,他便已然勃然大怒,神经发作。

若是这回骗了他,彻底跑了,让尹子度半路逮住该如何是好?

尹子度生气起来,真的有点害怕,不好惹的样子。光是想象,唐曼浑身就有些发冷。

寿婆进了庖房,支起锅灶,等待半晌,始终不见小贩跟上,气势汹汹地掉了头要喊他过来。

袁五听到,小声提醒:“有人来了!”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屋内两个人飞快分开,立的立着,躺的躺着,各归原位,默契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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