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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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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人粗的花藤在猛然砸下的瞬间,那鬼面树不知为何猛地一僵,攻势倏止了一瞬,一瞬后要再次拍下——

却已然晚了。

慕初黎一把薅下小树!

根须离地,立竿见影。

满树的人脑袋随之“砰砰砰”地往下掉,剧烈震颤,整棵鬼面树也不断地缩小缩小再缩小,直到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鬼玩意儿似是难受的厉害,飘在半空,全身痉挛,死死按住自己腹部的右上方,片刻后若有所思地转脸,望向正被慕初黎扶起的谢沉翊。

“是……你……”

是那时下完棋后,谢沉翊迎着噬人花,按在它腹部的那一指。

它腹部的右上方,是它的脉门所在。

脉门被制不会致死,只会稍稍阻碍灵力的畅通流转。

当初被谢沉翊按上的一瞬,它虽被唬得不轻,心底暗惊一个凡人怎会看透他的脉门所在,然而待它仔细瞧过脉门,却未发现什么异常,再加脉门不伤性命,只以为这人是故弄玄虚。

没想到,这人在它身上留了这么大的一个隐患。

……一个凡人,一个凡人。

慕初黎只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谢沉翊。

少年的姿容着实太过清绝,纵使身负伤患气色不佳,抬眼淡淡一扫,眸光若水,依旧是玉絜渊清。

可她根本没心情欣赏。

少年的指骨修长却凉如寒冰,慕初黎紧紧攥过他的手腕,阖上眼帘,凝心聚力,试着像照顾赵老那样,向他体内渡入灵力。

她递送灵力的方式着实太过要命,似是恨不得将全身灵力一股脑地全部送出,唬得刚刚冲上前来的谢是谢非一跳。

“慕……慕小姐,你先冷静……”谢是磕巴了一下,“这样会伤到主子。”

重伤之人本就脆弱不堪,以如此粗暴而毫无节制的方式,疏送灵力,只会让人伤上加伤。

慕初黎无措松手。

诸般苦痛明明加诸他身,到头来反而是她脆弱得不成样子,谢沉翊半垂下眼,忍着每动一下便扯一下伤口的疼痛,小心执过她食指和中指微微变形的右手。

“初黎。”

这是谢沉翊头一次唤她名字,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如今噙在齿间,轻柔地恍若絮语。

慕初黎下意识抬脸。

再一刻,接连两声骨骼错位的声响,指骨短暂地一麻一痛,脱臼的食指和中指被完整接回。

疼痛消解不少,慕初黎一呆,然而再看谢沉翊为她接骨后一瞬间雪白的面庞,刚要再问,又被那招人嫌的“嘿嘿嘿”怪笑打断了开来。

“忧心什么,便算你的小情郎没有受伤,身负夭骨,也活不……”

话语未落,宽刀便抵上了它的脖子,谢是阴恻恻地笑:“再说一句,小爷不介意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我命门已破,生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只是……嘿嘿嘿嘿嘿……”

鬼玩意儿面容狰狞,恶狠狠地瞧着百姓。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还能好好活着!凭什么那些百姓,言而无言还能好好活着!凭什么……”

慕初黎只是问回前一个问题:“你方才说什么夭骨……”

却被谢是一句打断。

“嫌百姓碍眼?”谢是提住鬼玩意儿,瘆瘆一笑,“没事,我送你下地狱,就用不着见到百姓了!”

刀锋寒光一闪,耳边突然再次传来一人话语。

“小生叨扰……”

是那个书生打扮的憨批。

在鬼门关绕了一圈,那书生也不害怕,对着谢是拱手做下一揖,又指了指鬼玩意儿,道:“恩公,小生可以与它说上一言吗?”

也不待谢是答话,书生利索给人带上高帽:“想来恩公与这鬼东西不同,是通情达理之辈,断然不会拒绝小生这一小小的不情之请。”

“滚”字都到了嘴边的谢是:“……”

好吧,他不说话,他开始动作——他是用左脚将人踹飞,还是用右脚将人踹飞?

奈何自家主子抬了抬指。

于是谢是十分好脾气地望向书生,微笑:“有屁快放。”

书生从善如流,转头看向鬼玩意儿,十分自来熟道:“之前听阁下与谢公子谈论到村子的烂柯人之典故。阁下说,当年与村民手谈一日,十分尽兴,约好次日再来,那村民却是失约……”

“敢问阁下,当年与阁下手谈的那位村民,是否名唤李业?”

鬼玩意儿哼声一笑:“是又如何?”

“那便是了。”书生不急不躁,又做下一礼,缓声道,“小生名唤李常之,那位李业,正是小生祖上。”

鬼玩意儿打量他一眼。

李常之继续道:“祖上失约之事,有所缘由——祖上当日与阁下手谈整整一日,也是十分尽兴。正是因此,才会传下烂柯人之典故,并将村子定名黑白棋村,延续今日。”

“然祖上之所以失约阁下,确然并非故意。当年,祖上在第二日再上山要与阁下手谈时,许是天不见人幸,祖上居然在半路失足,落入井水,一命呜呼。待到家人发现时,已过去了三日有余。”

“这才致使祖上与阁下失约。”

一旁的谢是听了一圈,冷声一笑:“哦,这鬼玩意儿执着的失信,敢情是个误会……”

“我呸!”

书生话语未落,便被鬼玩意儿一口打断。

“失约便是失约,何来那么多理由?——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吗,人无信则不立。失信便当付出代价,何须费言。”

那书生倒是好脾气,闻言也不见得怒意。

慕初黎却是脑中灵光一划,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询问:“当年那李业与你失约后,你是否入了村子,屠戮村落……”

早前与阿芊闲聊时,阿芊便说过,噬人花之祸在祖上便有上一次。

果然便听鬼玩意儿冷哼一声,“那是自然。”

它道,“我等了那村民三日,他依旧未曾山上,我下山询问,那些村民也是给的这种答复——什么李业掉入井中淹死。他掉入井中与我何干?反正我们有约在先,他既失约于我,便当承受代价。我一怒之下,便遣了噬人花,见一人便杀一人……”

谢是满面不可置信:“你……”

鬼玩意儿依旧在滔滔不绝。

“怎料噬人花都要将村子屠戮殆尽时,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云游道士。”

“那道士二话不说,将我镇压在此处桃林下,让我变成如今活不活死不死的模样。若非如此,岂能留这些言而无信的贱民,活至今日……”

“你脑子不好?!”

谢是岔口。

“他李业人都死了,还怎么赴你的约?魂儿飘过去和你下棋?——反过来再说,便是失约又如何?不过就是一盘棋,至于你因此戕害百姓无数?!”

“戕害百姓?”

鬼玩意儿不屑一笑,满不在乎。

“戕害又如何,不过是杀了几个人罢了,反正还能转世投胎。何况,就算没有我,你们人类种族之内,就不会自相残杀?”

它恍若听到什么笑话。

“你们人族的那些王侯将相,有多少口口声声说着之所以撒豆成兵木牛流马,是为了海清河晏国泰民安,而实际呢,却是为了满足自己逐鹿四海万人之上的私欲……任由兵燹之下的数万黎民苍生,朝不保夕,颠沛流离。”

“到头来,那些百姓还要对着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五体投地,叩拜感恩……可笑不可笑?”

书生哑言,半晌后居然点点头:“阁下所言,的确有一定的道理。”

谢是:“……”

怎么让这个憨批滚蛋。

一打眼瞧见正一动不动盯着它的慕初黎,鬼玩意儿又是一声嗤笑。

“便是你,既然身负抟盛,就注定无数人对你的这身骨头,趋之如骛,以致人人都想取你性命而后快,甚至恨不得让你魂飞魄散亦是无妨……”

“说来说去,我贪得无厌如何,自私自利又如何……毕竟说到底,我和你们人类在这一点上并无差别。你们又有何理由,苛责于我?”

慕初黎久久注视着它,面上不见赞同也不见愤怒,而是不答反问:“越说越有优越感了是吗?”

鬼玩意儿不屑:“难道我说的不对?”

慕初黎只是定定望着它,继而扶着谢沉翊小心靠上石壁,又起身缓步上前,看着鬼玩意儿条件反射性地要躲,将掌心搁在它的上方。

下一瞬,撕心裂肺的嘶喊声骤起。

“是啊,既然你说的这么有道理。”慕初黎冷淡望着在她手底挣扎翻滚却脱逃不得的鬼玩意儿,“不如我送你下十八层地狱,助你用这套理念去教导恶鬼,也好沆瀣一气,一同永世不得翻身。”

这东西完全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渣滓。

且不说谢是谢非见她身负抟盛骨不见抢夺之意,而且倘若真如它所言,诸如孔圣人一般舍己为人之辈岂非俱是不存?

明明那么多的人都因为这东西的私欲,或死或伤,或残或亡,到头来,错误都是他们的,这见鬼玩意儿反而一身的道理。

……它早该命绝于此。

慕初黎将掌心稳稳抵在鬼玩意儿上方,看着灵力疯狂从它体内抽取拔除。半盏茶的时间,鬼玩意儿彻底化成一缕飞灰,烟消云散。

大抵是从未见过这般直接被榨干的景象,一旁的书生被吓得一时有些瑟缩,好在知晓慕初黎并非奸佞之人,于是大着胆子开口关切。

“姑娘……”

慕初黎收回手,又忍不住闭了闭眼。

有点……难受。

吸收鬼玩意儿这么多的灵力,她体内丹田的那个“鹌鹑蛋”早已完全满上,甚至有种灵力太多盛不下,想要溢出的饱胀感觉。

然而这副样子落在谢是眼中,完全变了个样。

一夜的波折,如今晨光熹微,从上方的天空处投下淡淡的光,镀上少女本该安宁柔和的侧脸,却无端端地显出几分冷峻森寒之意。

再想想方才扼杀鬼玩意儿的手腕——

好了,他会更努力地撮合慕三小姐和自家主子。

……顺便回京开个赌局,压个女上男下!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没有办法啊,谁叫三小姐又美又飒,想让人不喜欢都难,而他家主子,如今完全就是弱不禁风的绝世小白莲一朵嘛。

谢是正满心欢喜地拨弄着如意算盘呢,余光一瞥间,不经意看到自家主子侧过眸光,淡淡望过他一眼。

谢沉翊的唇角习惯性挂着若有若无地笑意,旋即他雪白着一张面庞,垂落纤长而稠密的羽睫,抵唇轻轻咳了一声。

便见身旁前一瞬还是面无表情的慕初黎,登时回过神。

她忍住自己的伤势,在谢沉翊面前蹲下身,神色软得一塌糊涂:“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谢是:“……”

三小姐,知道吗,你这样会被我家那个黑到骨子里的主子,吃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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