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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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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初黎不置可否。

人身处于群体之中,总会随波逐流,甚至脑子一懵做出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也不是不可能。

“但归根结底来说,令尊令慈之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妖道的缘故。譬如昨日的事,如果不是你,百姓不会攻讦于我。”慕初黎道,“按你那么重的报复心,我是不是该将你千刀万剐,再枭首示众?”

炽匀冷哼一声。

慕初黎接着问:“所以那个道士呢?”

炽匀嗤声一笑:“那道士,倒也算咎由自取。”

那道士害死他的父母后,瞧着村中已无东西可以坑骗,便在半夜摸黑出了村子,想要逃之夭夭,自然而然,丧命狼群口中。

等到第二日村民寻到他时,同样只是一架白骨,若非一侧被撕烂了的道袍和滚了满地的银两,怕是还无人知晓是道士。

道士殒命,父母惨死,狼患还未消解,他们无依无靠,本以为只得一死,好在一日清晨,村中突然来了一位修士。

他只隐约记得那修士说是自己名唤什么楚遥凌,别的就不知晓了。但是便算至今回想,炽匀仍旧觉得,所谓天人之姿仙风道骨,大抵便是说的那人。

楚遥凌于翻手之际,数十匹狼眨眼灰飞烟灭。之后又设坛祈雨,当真在作法之后,天降甘霖,干涸三年而重获生机!

也是在那时,他们二兄弟生了修习长生大道的心思。

他们兄弟二人离了村子,寻仙问道,也曾受人蒙骗,甚至一度成为他人炉鼎,浑浑噩噩神志模糊中度过数十年,之后好不容易逃出,诸般波折,终是阴差阳错地拜入修真门派。

学成之后,他们这又回到此处。

……追找抟盛骨是其次,他更是为寻仇而来。

“可是……”慕初黎闻言忍不住皱眉,又问,“距离你们离开村子,百年已逝。百年之后,当年的那些助纣为虐残害你们父母的人,早已尽数作古,化作黄土一堆,你……”

与谁寻仇?

“百年?百年又如何?!”

话语未落,炽匀的神情便一瞬狰狞,片刻后又低低笑了开来。

“谁说百年之后就不能寻仇,既然杀不了他们,那我就杀了他们的后代,杀尽如今的所有村民啊!”

他恨声。

“既然是当年的那些人先不仁,听信奸言,逼死爹娘,那怎又能怪我不义——凭什么你我家破人亡,半生苦痛,这些人却可以阖家圆满,幸福安康?”

当年的债,不是简简单单偿还便罢了,他要让这些人,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然而话语方落,便是炽诚也听不下去了,他猛然拽过炽匀的袖衽,想要开口,却又因动作剧烈抻到伤患,一时只能掩唇剧烈咳嗽。

“兄长,你总是太过仁心。”炽匀很是清楚他的想法,望着炽诚,“何必呢?他们又不会记住你的恩情。”

从前便是这样,处人处事,总是留着所谓的善心,讲究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如今亦是如此,早起贪黑上山采药,为这些害死了父母的后人,诊病疗伤。

“有什么用呢?”炽匀笑了一声,面庞上竟然带出几分自嘲,“此生此世,除了报仇,难道你我活着,还有其他意义?通达天意?修成大道?”

他自嘲一笑。

“何必天真,毕竟我们兄弟二人,早已是废人。”

慕初黎闻言一怔。

炽匀自顾自地癫然而笑。

当年阴差阳错被人掳去,成为炉鼎,那些人拿着他们如畜生一般,他们的根基在那时便糟蹋废了。后来便算拜入修真门派,即使他们能耐顶天,也只能修成一个筑基圆满便罢了,此生再难有半分寸进。

他一生的悲剧,都开端于这些百姓,开端于父母身亡。

……叫他如何不恨百姓?

炽诚闻言亦是久久闭目,良久之后,他定定望着胞弟,眼中透出沉痛。

“阿匀,便算你我此生只得蹉跎,那也是活过一生,也是坦荡一生。但你若将整个村子老少男女……咳咳,尽数杀了,这般的草菅人命,与当初逼死爹娘的那些道士村民,有何不同?又与畜生……何异?”

“畜生?”炽匀瞳仁缓慢转回,注视着他,“畜生又如何,畜生不受礼法约束,逍遥自在,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其痛快?!”

话语的尾音,他已带上几分癫狂。

他报仇的念头深入骨髓,怕是天坼地裂,也再难改易。

空气一时寂静,炽诚久久注视着胞弟,眼中缓缓凝出彻痛。

……囿于仇恨,只会万劫不复。

慕初黎站在对面,眼看本就面色雪白的炽诚又白了几分,甚至怒气攻心,唇角都淌出鲜血,她刚想岔开几句,身后却传谢沉翊无甚情感地哂笑。

他于冷白的月色下孑然而立,姿容清华,傲霜欺雪,望过炽匀一眼时,虽然面上仍然带笑,眸中却是漠然。

“何必忧心,令弟如今又不敢真正杀了百姓。”

一语落地,夜色顿时寂静。

炽匀注视谢沉翊,良久后慢慢转过视线,如同凝成实质般,沉沉落在慕初黎的身上。

慕初黎:“……”

毕竟炽匀是被她逼着发了谶言偈,往后绝不可害人,否则将被永远禁锢在黑白棋村。

所以说,他如今不仅不能杀了百姓,反而可能因为一招行错,被这些百姓欺凌折磨,生不如死。

慕初黎默了默。

她当初只不过是隐约觉得,这个谶言偈应该最能让炽匀生出顾忌,不敢再随便杀人……如今看来,对炽匀而言,这谶言偈的力度,不啻于将他沾上生鸡蛋,再裹上一层面包糠,最后扔在油锅里,滚上几圈。

瞧着炽匀重重磨牙,终是因为谶言偈在身之故,不得不猛地撇开了脸,连多看她一眼都觉折寿,慕初黎拧了下鼻尖,又龇牙咧嘴扮了个鬼脸。

倒是一旁的谢沉翊突然提唇:“若非谶言偈加诸尔身,你早已命丧黄泉。”

这话是对着炽匀开口。

却闻炽匀嗤声一笑:“那又如何?”

谢沉翊语调平静:“可你的兄长呢?”

炽匀良久沉默。

他若身死,虽然大仇无法得报,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解脱。只是他若殒命,徒留兄长一人在世……

“你若想摆脱谶言偈束缚,不必在这世上生不如死。”谢沉翊淡淡望着他,“我随时可以助你身死解脱。”

炽匀唇角微动,却是良久没吭声。

谢沉翊笑了一声,无甚意外。

“让你发下谶言偈,给你一个活着的机会,是希望你能珍惜性命,而非靠着一个仇恨苟延残喘……就算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兄长也好。”

谢沉翊转过眼眸,凝视着慕初黎。

这个世界,人死如灯灭,没有转世,更没有所谓的轮回,性命只有一次,无比宝贵。

你的仁心,不会被辜负。

……

炽匀瞧准谢沉翊,冷哼一声:“谢三公子说过,只要我说明与黑白棋村百姓的恩怨,便会放过兄长……可还作数?”

闻言慕初黎倒是略感诧异。

炽诚竭心呵护炽匀这个弟弟,常人一眼便可瞧出,毋需多言。

只是没想到炽匀倔强冲动,明明和炽诚针锋相对,但波折再多,争执再多,这人居然也能为了兄长,压下自己桀骜的脾气,始终不曾与兄长离心。

二人兄弟亲情,倒是引人歆羡。

“令兄并无大碍。”谢沉翊唇角衔笑,“白日里,我以阵法稍稍紊乱了他体内灵力的运行,歇憩两日便会恢复。”

简言之,便算今日他们不来,炽诚也会自己恢复。

被摆了一道,炽匀冷笑一声,讥嘲:“那还多谢谢三公子手下留情了。”

谢沉翊大方受了:“客气。”

这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果然激得炽匀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他瞥着谢沉翊,皮笑肉不笑,又道。

“我倒是一直十分好奇,谢公子一介凡人之躯,是如何将阵法一途,修炼到如此精妙的地步?”

这话也勾起了慕初黎的兴趣。

她写《繁华梦》时,倒也写过擅于阵法之人,但那些阵法都极其规矩简单,要么用于禁锢妖物,要么用于凝聚灵力……从没见过像谢沉翊这样的,在阵法一途从心所欲,似乎没有什么不是能靠阵法达成的。

夜风拂起少年浅松的长袍,广袖荡起,若非知晓他身负夭骨,体内半丝灵力也无,怕是会见到他下一瞬就羽化登仙。

只见那飘然若仙的少年,侧过半张精致的面庞,人畜无害,对着炽匀浅淡一笑。

“天赋。”

慕初黎:“……”

她清楚听到炽匀的后槽牙,狠狠磨了一圈。

炽匀扶起自家兄长,冷哼一声:“如此,告辞。”

眼看着二人转身便要离开,慕初黎顿了一下,还是开口唤住二人:“我尚有一惑,想要多问一句炽诚仙友。”

被封住穴位的炽诚眼睑微微颤动一下,炽匀见状虽是心下不顺,但还是抬起手,解了胞兄的封禁。

炽诚身子一松,低咳一声,他缓缓站起身子,向慕初黎一笑:“慕三小姐有何疑虑?若有需要帮扶之处,在下必定竭尽全力。”

她俯脸从袖中取出一方红色琉石。

这红色的石头,她其实早便见过。

当时在桃林之下,鬼玩意儿的本体,那棵缩小版的鬼面人脸树,根系就扎在了琉石上面。

她拿出来的这一小块琉石,就是炽诚特意去了桃林下,在鬼玩意儿的那个大琉石上斫下来的。

炽诚斫了很多小块,在替百姓诊病时,总会为百姓留下这么一块琉石,留作护身符用,可以驱邪避祸,益气养元。

慕初黎对“益气养元”这一功效,十分挂念。

谢沉翊的身子因夭骨而羸弱,若是这琉石当真能益气养元,说不准可以给谢沉翊用。

怎料炽诚听罢只是摇摇头,几分歉疚:“这琉石虽然可以益气养元,但作用极小,对寻常百姓或许有所助益,但于谢公子体内的夭骨而言……只是蚍蜉撼树。”

慕初黎微微低眼。

炽诚望着她瞬间黯淡的神情,略一沉吟:“其实,谢公子的身体……慕小姐怎不去询问一番慕世子?”

慕初黎疑惑抬眸。

“虽抟盛骨与夭骨不同,但二者当是有共通之处。”他道,“三小姐的兄长,慕世子慕九辞,身负抟盛,当可一助谢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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