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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非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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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希孝推门进入指挥使值房,径直走到书案前,从朱希忠手里接过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的信笺。

朱希忠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沈襄信中说吴平斥重金向濠镜澳的番夷购买了大量火器,开设的船厂又大量招募疍民、民工,赶工造船。看来,倭寇要有大动作了,如果你是倭寇或吴平,动用这么多人力财力,最想做的是什么?”

朱希孝坐在椅子上,淡然一笑:“自然是彻底摧毁抗倭力量,所以,倭寇的目标肯定是戚家军。若能悄无声息的找出倭寇在浙江一带的暗桩和窝主们,盯紧他们,顺藤摸瓜,便可料敌于先、先发制人,摧垮倭寇此次集结的力量。看来,得让密室中住着的那位出山了。”

“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这些日子,他能吃能睡,还勤练身手,可以利用他的不甘和仇恨,跟他谈谈条件。”

朱希忠坐回书案边:“按沈襄信中所述,王冰凝应该已经进入皇宫了。”

朱希孝盯着信笺,半天才道:“哥,中元节后,我要南下,正好利用王冰凝演一出‘苦肉计’。”

“明日,你便带夏昕去拜访徐阶,其实,认戚继光的岳丈王栋王总兵为义父也挺合适,但王家远在江西万户,远水解不了近渴。”

朱希忠说着将两封信丢到弟弟面前:“景王想让夏昕入景王府做女官,黄公公也帮他弟弟黄子铠提亲,想纳了夏昕。我回信说夏昕医好了徐夫人的疴疾,徐次辅收夏昕为义女了,所以,认亲的事一定要尽快。夏昕成了徐家的女儿,自然不会去做妾室或都人,届时再说你们的婚事。”

“依夏昕的个性,不经父母同意是绝不会私自在外面再认什么义父、义母的,再说,是他们要抢我的媳妇,我为什么要躲躲闪闪,这件事没的商量。”朱希孝声音并不激烈,语气中却透着丝毫不容商榷的坚定。

朱希忠怒道:“你现在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圣上心中的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行事怎能如此任性。黄锦跟陆指挥使一样是皇上从潜邸带出来的老人,而且你现下要做的两件事正需要这位皇上最亲密、最信任的御用监掌印相助。最重要的是景王朱载圳。皇上一共生有八子,除了皇三子裕王朱载坖、皇四子景王朱载圳外,皇次子庄敬太子英年少逝,另外四位皇子皆早夭。裕王因其母杜康妃不受宠,从出生就不遭皇上待见,而景王却是被皇上捧在心尖上的爱子。所以,朝中许多人都认定景王是皇上心中的储君人选,难道你要让景王觉得我们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怀疑锦衣卫和成国公府已经暗中站队裕王了吗?”

“夏昕不是一套家具或一个摆件,雕漆成适合我们家的风格后再抬进门。她是我深爱的人,我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令她不开心的事。哥,希望你在意一下我的感受,不要只关心朝局、政事和成国公府的荣损。”

朱希忠“噌”的从椅子上站起:“你这是什么话,我这个当哥哥的,若只在意成国公府的门楣可以长久光耀,会让你去做驸马都尉,若只关心朝局、政事,会利用你去与兵部尚书联姻。我将你一手带大,又为了你的婚事煞费苦心,却只换来你这么没良心的一句话。”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朱希孝说着拿起那两封信:“这些麻烦我自己解决,绝对不会连累锦衣卫和成国公府,哥你放心吧!”

望着弟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朱希忠跌坐在椅子上,愧疚的泪水溢出了眼眶——

兰若离开后的这十年,自己不是在神机营就是在五军都督府,拼命让繁杂的公务塞满自己的心,试图以此法来麻醉失去爱妻的痛楚。希孝十五岁时加入了锦衣卫。从那之后,自己每次从神机营到五军都督府或从五军都督府离开,都能看到希孝站在千步廊呆呆的望着自己。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亏欠这个幼时便失去父母的弟弟太多了!他决定旬休时一定要回家陪弟弟,可内心忧郁的他却总是将相聚的氛围弄得愁云惨雾。如今,终于有一个人陪在弟弟身边,驱除他的孤寂,陪伴他谈心,最难能可贵的是弟弟喜欢她,她让他笑了,自己的确不应该因为外物而给他们之间增添不快。”

朱希孝疾步行至千步廊,刺骨的寒流让他冲动、发昏的头脑冷静下来——他回忆着小时候哥哥对他的照顾与呵护、嫂子离开后哥哥痛不欲生及之后的性情大变。其实,他理解哥哥痛苦,尤其是确定了对夏昕的心意之后。可自己刚刚那些话,根本就是在说哥哥功利、无情,怎么可以这样说一个对弟弟照顾有加、对亡妻情深至斯的人呢,太过分了!”

李夏昕来到永定河边,仰脸望着月朗星繁的夜空,心乱如麻——

从小到大,她经常重复的做一个相同的梦:好大好大的院落,好多好多的房间,一只非常细腻柔软的手牵着她在院中的青石板上跳啊跳,她很吃力很吃力的爬到石狮子身上,一位身穿长袍的老者笑呵呵的将她抱下来,他的胡子好扎好扎。自从知道了冰凝姐姐的身世后,她隐约意识到那不是梦,而是自己儿时的记忆,自己恐怕跟冰凝姐姐有相同的身世。国公爷想要她认一门有地位的干亲,无可厚非,可自己若接受了,成了别人家的女儿,将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的双亲置于何地?亲生父母如若真是朝廷钦犯,自己做了显贵人家的女儿和媳妇,身世曝光后会牵累到他们又该怎么办?总不能为了嫁人而不认自己的血亲啊……

忽然,一个食盒递到她面前,她吃惊的转头,借着昏暗的月光,她认出了来人——朱希孝。

“饿了就吃点心,不饿就嚼点儿山楂。”朱希孝说着将食盒塞到夏昕怀中。

李夏昕抱着食盒,嗫嚅道:“我满肚子不舒服,不知道究竟是饿了还是烧心,对不起,让你这么远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福伯到北镇抚司找我说你还没有回去,我们俩曾在这儿谈心,我猜想你既然是因心烦不想回家,应该会来这儿,‘心有灵犀一点通’。”朱希孝说着换了一副揶揄的口吻:“在我印象中,李夏昕是从不识忧愁为何物的,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平日里,朱希孝“嘲笑”夏昕,她肯定会怼回去,可今日,她却沮丧的道:“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无边的乐观,莫名其妙的开心’,现在看来,我所谓的无忧无虑,其实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从未遇过真正的烦恼。”

“我知道你为什么心烦,因为‘门当户对、齐大非偶’,对吗?没错,我们的确不相配,在世人庸俗、浅陋的观念中是你配不上我,但其实,是我配不上你。在世人眼中,我们家很厉害,爵位传了六世七代,到了我们这辈儿,我们俩兄弟还能深受皇上器重,在朝中位高权重,却没有人深想一步,我们家是怎么起家的。我的曾曾曾祖父朱能跟随成祖爷起兵靖难、因功受封,这就是我们成国公府的起家;我的曾曾祖父朱勇在‘土木堡之变’中兵败战死,追封平阴王。试想一下,若成祖爷跟宁王朱宸濠一样的结局,或我曾曾祖父不是牺牲而是兵败逃跑,那我们家人最好的结局也是发配边境、为披甲者奴。正德朝,江彬得宠那会儿,我爷爷朱辅为了保住我们家而巴结江彬。你们李家是医药世家,做的是治病救人的营生,你父亲更是不恋禄位、志在行医济世;而我们家祖上呢,起兵造反、败军之将、谄媚奸佞,我俩到底是谁配不上谁?”

李夏昕愕然,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王炜,怯声声的道:“大人,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不仅把你自己的祖宗给骂了,还把皇上的祖宗也给捎带了,你就不怕万一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朱希孝眉头微皱:“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自然是欺君之罪,要被杀头的,就算传到我哥的耳朵里,也得给我两百板子。你放心,今日的锦衣卫,只监视别人,是无人监视的,所以不会有人向皇上打小报告。至于我哥的板子,把我打哭了,不是有你照顾我、安慰我吗!”

“你哭?”李夏昕“噗嗤”一声乐了:“好难想像你哭是什么模样,大人你哭过吗?”

他当然哭过,她被田中吊在崖边时他哭过,她说恨他时他哭过,就在今晚,他为了她同哥哥顶嘴后,亦差点落泪。不过,朱希孝是不会跟夏昕说这些的,他装模作样的回忆:“忘了,小时候吃奶那会儿,应该是哭过的吧!”

李夏昕收起了俏皮的笑,一本正经的道:“大人,我知道你跟我说这么多,甚至不惜大逆不道的将自己的列祖列宗都给搭上,是想告诉我‘王侯无种英雄志’,世人眼中的高低贵贱亦非正确的价值取向。其实,这些我都懂,小时候爹娘就是这么教我的。人生一世,真的可以做到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吗?世事充满了难测的变数,而我们人本身又有着太多的局限,要想无愧于天地良心,喜好之事、珍爱之物有时候是必须舍弃的。大人,其实,我是被爹娘捡来的,我的亲身父母到底是谁,我根本不知道。究竟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能让他们狠心的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扔掉呢!他们或许是流民逃犯、山贼海寇或□□头目,总之,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他们还在,只要我找到了他们,就一定会和他们相认。”

“夏昕,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夏昕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朱希孝,勉强一笑:“大人,我不是乡下的傻妞土包子,我爹也算曾是在朝中任职,而我自己也读过一些史书,所以知道一些朝堂上的人□□故、人言可畏,懂得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以你成国公府二爷、锦衣卫左同知兼北镇抚使的身份,娶一个坐堂郎中的女儿、一个药婆为妻,朝臣们顶多在背地里笑话你一阵子,可你若娶一个海寇、乱党的女儿呢,满朝的御史言官们会怎么做,你比我更清楚。”

朱希孝激动的道:“夏昕,且不说你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还不知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父母是出现在朝廷‘明正典刑’的布告上的人,我也有办法解决,夏昕你相信我!”

“你怎么解决,做一些假证据,说我是某位高官勋爵走失的女儿或私生女吗?大人,你可以为了我低声下气的去求人,我却做不到为了你而背弃自己的养父母和亲生父母,去做别人家的假女儿。对不起,说到底,是我对你的心不配你为我做太多。”李夏昕犹豫片刻,终于道:“大人,趁我们现在还未深陷,送我回杭州吧,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朱希孝双目冒火:“还未深陷?送你回杭州?李夏昕,我对你的心,你竟如此视而不见。总之,我一定要娶你,‘你不想嫁我’之类的话不要跟我说,待我去你家提亲时你同你父母说,后果会如何,你自己想清楚。”

他这是在要挟,以她的父母、家人来要挟她答应嫁他!

李夏昕歇斯底里的大喊:“朱希孝,你这是蛮横、霸道、不讲理,你简直就是个恶霸!”

“是你自己亲口答应按我的方式来还帐的。”朱希孝转头对王炜道:“送夏昕回去,跟朱管家说一声,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夏昕哪里都不能去,谁都不许见!”说罢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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