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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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元和皇帝水清正在看奏折，换茶的宫女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声响，引得他皱眉抬头暼了一眼，吓得那宫女立刻跪下，却也不敢发出声响。服侍的宫人们发现主子心情不好，越发屏气轻声，生怕呼吸重了惹得主子生气。

半晌，他合起奏本，对身边的大总管顾太监说“小顾子，这个时辰孙宫令是在太医院的书房里看书罢”

顾太监小心应答“回陛下，是的。”

水清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慢悠悠的撇茶沫，神思不属。半晌，他重新恢复无表情的脸，铛的一声放下茶碗，吩咐道“叫你徒弟去请，朕有话想和她说。”

顾太监不敢怠慢，立刻挥手示意。门边一个小太监躬身退出殿门，直往前头东南方向去了。不多一会，便有宫人通报“陛下，孙宫令到了。”他微微颔首，只见一女子踏进殿来。

她上身孔雀补方领天蓝小袄，下身虫草暗纹春绿裙子，头上戴着金丝云髻，点缀着两枚金丝蝴蝶。她不紧不慢的走进，耳朵上小巧的珍珠坠子一丝不晃，只有裙摆上的暗纹微微起伏。仔细一看，她桃李年华，肤光胜雪，线条柔美，明亮的双眸沁着温柔的笑意，叫人一望就亲切。

孙曦月蹲身行礼，皇上的人通常并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找她，一定有什么事，可最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路上问了问，来请人的小德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说陛下好似心情不好。孙曦月仔细观察，陛下神色正常，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了。

水清挥退宫人，只留下顾太监，起身走到旁边休息的小榻坐下，对曦月招手道“快别多礼，这也没别人了，来这陪朕坐会。”曦月也不推辞，到另一边坐下，顾太监给二人上了两杯茶，退到门边去了。

水清抿了一口茶，说道“有个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停顿好一会，缓慢的，一字一句的说道“两淮巡盐御史林海的夫人贾氏前年冬没了，今年他已经守完妻孝，朕想你嫁给他。”

曦月怔住，贾敏过世了，那林妹妹去年秋已经上京了啊，时间过得真快，红楼剧情都开始了。处在深宫，时间仿佛都冻住了。

虽然十多年前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红楼世界，但那会宝黛钗都没出生呢，曦月只当世界背景，万万没想到如今居然要成为林妹妹的继母，真是世事难料。

虽然非常震惊，但是十五年的宫廷生活，她早就能控制好面部表情并得体应答了，于是很自然的问道“陛下，能说说为什么吗咱们和四王八公有必要联姻吗”

水清打量她的神色，发现曦月十分平淡冷静，毫无情绪波动，他神色微微一黯，又很快掩饰了，接着说道“朕亲政的时候虽然大削了四王八公的权，但他们在江南的根基实在深厚，当年是万万不敢动的。如今又过去五年多，此消彼长，朕不能再容忍江南的糜烂了，要开始为整顿江南做准备。”

曦月了然。元和元年的时候，太上皇在西山围猎，义忠亲王发动政变，太上皇被当胸一箭，同时右手右腿都断了。侥幸捡回一条命以后，再也无法理政，于是退位，传位九岁的十一皇子水清。

作为母妃早逝排行中后的未成年小透明皇子，水清能天降馅饼成为新帝完全是各方妥协之后的结果。四王八公为首的勋贵集团在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中间，左右平衡坐山观虎斗，虽然保住了太上皇，但也让太上皇威望扫地。选新帝时太上皇害怕母族雄厚的皇子们登位后苛待他，勋贵们担心成年皇子太有主见，于是水清雀屏中选。

彼时两位皇帝残的残小的小，四王八公完全把持军政，北静王公然不恭，三个戍边郡王更是听调不听宣。京城里宁国公掌管京郊大营，荣国公遥领西北边军，保龄侯更是六部尚书之首，尚书令，皇帝只剩名头。

元和六年，十五岁的水清在避暑行宫发起政变，一举杀掉多位勋贵领头人，包括宁国公，保龄侯父子等，荣国公重伤垂死。之后一鼓作气清算不少站错队的家族，从此震慑诸王与群臣，顺利亲政。

如今已经元和十一年，皇上逐渐理顺了京城和北边，当然要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先拿回江南财权。

“林海虽然是故荣国公的女婿，太上皇提拔的，但是确实是清廉爱民的能臣干吏，这些年收上来的盐税对得起朕。看在这份上，朕没有清算他，更是一直留任到现在。”

“江南整个官场烂透了，如今要彻查江南的情况，之后还要大动干戈，但最好别乱起来，所以很多事情避不开巡盐御史。你庶弟孙哲远元和六年时被朕丢到苏州织造去做先期准备，虽说也有不少成果，但远远不够。”

“朕收到探子的消息，如今他守完妻孝，整个江南大小势力都在试图嫁女儿拉拢他，虽然他给朕递了密折说没有再娶之意，只想忠心王事，但真想强嫁，手段多得是。而且后宅没个人，能钻的空子就多一倍。”

“从身份上来说，你是朕的正一品女官，苏州织造的姐姐，立场鲜明，门当户对。”一口气说完，水清垂下眼眸不再开口，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曦月总结道“所以，陛下是希望我去看住林海，确认他的立场，让他配合清查贪污，无论发生什么都尽量稳住盐税吗”

水清点头，说的都对。他补充一点“你可以从后宅交际入手，理一理关系，让朕能对照着看。孙妈妈也在苏州，虽说和扬州有些距离，但她肯定门清。妈妈不管孙哲远的事，总会帮你的。”

曦月心里叹气，封建时代嫁人简直是折磨，她本打定主意一生不婚的。可面前这人是青梅竹马亲如姐弟的水清，更是生杀予夺雄心万丈的皇帝。这方方面面都算好了，根本容不得拒绝。这是任务，说的再和缓，也是命令。

“我明白了，陛下。”

水清给她端来一叠山药枣泥糕，推到曦月手边，那是曦月往常颇爱的一种，叹道“曦月，希希，我还没有下旨，你可以拒绝，以后也照常看你的医书，写你的妇科良方。”他没有自称朕。“提起这桩婚事主要还是，你不能一辈子在宫里做女官，不管品级多高，这身份都太低了。”想到宫里的人和事，水清神色冷酷，整个殿里气氛都压抑起来。

他轻声道“你的功劳和志向不能为人知；见到谁都要屈膝行礼；个别的几个真要整治你，自有小喽啰动手查不到他们头上，我只能事后找其他理由报复。可你已经吃亏了啊所以你也常待在前宫的各个书库和太医院里，从不往别处去。从前还喜欢跑园子和皇庄散心，如今也不去了。”

皇后和四妃六嫔都是高官、勋贵和封疆大吏家的女儿，比起奶娘女儿的她自然是高贵得多，更何况宫里还有时不时找存在感的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多年下来确实多亏了水清的庇护，她才能平平安安。

曦月微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陛下一直照拂，我很知足。”看到她扬起明媚的笑脸，水清也闪过一丝笑意，缓和了表情。

他抿了口茶，打趣地说道“前面那些朝堂上的不提，林海这个人选其实符合你小时候的要求的，朕一直记在心上，认真的寻摸呢。”

要求她一个完全不想在古代嫁人的人居然提过要求曦月一脸迷茫“我说过什么”

水清噗嗤一声笑出来，看她一脸疑问的可爱表情，越发忍不住。他沁着笑意，说道“无父无母有房有产。”

想到小时候的玩笑话，他忍俊不禁“你还说过，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丈夫。”

曦月无语，这确实是她会说的话，当年苦中作乐的时候说过多少胡话已经完全没印象了。不知道该接什么，干脆把面前的山药枣泥糕推回去，示意“别笑了，吃点甜的堵住嘴。”

水清顺从地夹起一小块吃掉，一条一条地数“林海祖上是世袭的侯爵，虽然到他的时候没了但家里肯定豪富。家族人丁单薄，五服内的长辈一个没有，只有一个独女，关系简单。官至正二品，要是这次做得好升官也是可以的。不好的是，他今年四十有五，实在太老了，而且朕收到消息他身体不好，被接连丧子丧妻打击得越发病弱。实在不配你。”

“但是吧正因为他年纪大又身体不好，你完全不需要侍奉他，面上过得去就行了。真要特别看不顺眼，没几年也能自由，到时候回京来，一切有朕。从此就是清流高官的夫人，再也不会被轻贱。好些你如今想做但现在做不了的事，都可以开始了。”

曦月无语，这前边还夸人家能臣干吏，现在又说人家不行了，而且没几年好活，果然皇帝就是随心所欲。哎等等，原著里林如海确实无子早逝啊，曦月只能微笑“陛下说的是。”

水清专注的看着她，神色温柔，沉声道“你放心，朕会给你安排好一切的，绝不叫你吃亏。”

他想了想，扬声吩咐殿门边站桩的顾太监“去把甲六号的盒子拿过来。”

不多时顾太监捧着一个食盒大小的雕花盒子过来，水清示意曦月接过去打开，说“这是通政司下的一些暗探头子明面的身份，你记下来。除了明面上随你出嫁的人手外，朕会下旨凡扬州的暗线都听你调遣。保护好自己，每月至少给朕写信汇报一次。”

曦月回到居住的小院，卸了钗环躺到床上，心里痛骂这封建社会，为奴为婢，性命全握在别人手上，如此身不由己。十年来她抗住了母亲催婚，给皇帝做妾，如今还是不得不嫁给大她二十岁的老男人，一瞬间简直灰心。

可想到爷爷慈爱和煦的笑容，又坚强起来，她不仅是穿越后出生在这里的孙曦月，更是爷爷养大的现代女孩孙希。如果她自己放弃了，孙希就真的死了，爷爷该多伤心

所以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如果皇帝所说不假，这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婚事，再说还能与传说中的林黛玉相处，似乎也没那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