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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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月出宫回到从前的家。按理说她该直接去苏州备嫁，再到扬州成婚，可陛下说这太奔波，不如在京里稍作准备直接去扬州，至于苏州家里，他已经给孙妈妈下了口谕，请她到扬州操持。

曦月父亲是内务府的采买官员，在元和六年的混乱中不幸去世，早年磋磨过她的那位姨娘，更是死在父亲前头。如今母亲远在苏州，剩下的庶弟妹们全部跟着母亲，家里冷清的像个荒宅。

备嫁的事皇上全权包办，让顾太监总理，曦月什么都不用管，到时间上船就行。无所事事的曦月开始翻阅江南相关各家的消息和资料，提前做功课。

有小丫鬟进来通报，“大姑娘，荣国府的太太和小姐到了。”

曦月颔首，“请她们去花厅稍待。”小丫鬟躬身退下，曦月叫来一直侍奉她的大丫鬟春雪和春雨，“帮我整理下仪容，得留个好印象才是。”

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绛珠仙子林黛玉了。如果说这桩婚事还有什么可以期待的，那就只剩下养成黛玉了。曦月想，这世道女孩子太苦太难，她希望黛玉能摆脱泪尽而亡的结局。

重新净手，补妆，穿上正式见客的衣服。曦月直出房间，穿过游廊与拱门，往花厅去。一进门，首先看到的是一身富丽堂皇的美貌妇人，是琏二奶奶王熙凤。旁边另一个上了年纪慈眉善目的夫人，自然就是王夫人了。

至于林妹妹，是个有些瘦弱的女童，还没长成呢，目前只能说是美人胚子。几人互相见礼，曦月仔细观察黛玉。

她穿着象牙色的上袄，天青色的长裙，头上只簪着一支珍珠钗，素雅非凡。曹公的描写没错，黛玉最美的就是那双含情目，眼波流转之时，真是脉脉如水，令人移不开眼。“两弯似蹙非蹙肙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名不虚传。

此外，黛玉的仪态也是极美的。曦月自己的仪态是入宫的前十年慢慢打磨出来的，后来放松要求自然没再钻研，只能说够用。黛玉就真是天生的美姿仪了，“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从花厅等待到与曦月请安，动静无不美。

曦月观察黛玉，王夫人与王熙凤自然也打量着这位孙姑娘，只看她身上的料子无一不是内造贡品，精致非凡，头上簪着通透的碧玉坠珍珠步摇，腰上坠着上好的樱色美玉，另有金环玉佩等大小饰品。她身姿挺拔，进退有度，虽然金玉点缀，整个人却浸着一股宁静的书卷气。

寒暄完毕，曦月对王夫人和凤姐说“陛下体谅臣女并无长辈在京操持婚事，派了御前大总管顾太监与内务府的诸人来安排送嫁事宜，前日总管说有些事宜要与贵府商量，便冒昧递了帖子请二位夫人前来。如今大总管在前厅理事，还请二位夫人移步。”

听说是御前大总管和内务府，二人都吓一跳，王熙凤皱眉，还是直接问道“不知是何事”

曦月摇头答道“大总管并不叫我操心这些事务，只说做好新娘的准备，如绣嫁衣等等。”

见问不出来，二人只好起身，但看着黛玉又犹豫起来，没有动作。

曦月微笑道“我与林姑娘去花园散散，春日里开了不少花，正是大好时光。咱们日后就要成为家人，二位太太大可放心。”

王熙凤闻得此言，笑起来，道“自是放心孙姑娘的。”转头安抚黛玉道“好妹妹，且去逛逛，舅妈和嫂子不一会儿就来和你们一起赏花。”王夫人也点头示意，曦月召来丫鬟，领她们往前面去。

只剩曦月与黛玉。曦月拉着黛玉的手往后一路穿行，边走边问“林姑娘，家里人都如何称呼你”

黛玉答道“父亲取了乳名黛玉。”

曦月便笑道“那我便直接唤你黛玉了。”

黛玉点头，不说话。曦月继续问她“我听说你是去年秋日上京，京里与扬州天气差别巨大，如今可适应了”

黛玉答道“京中虽冷，但外祖母时时照顾，如今已经很适应了。”

这些书里都说过，但如今二人初见，还得找话题多说说，互相熟悉，曦月只得明知故问。她盼着能给黛玉留个好印象，这样日后她说的话在黛玉心里才能有分量。

于是曦月接着问“这可真好。那与姐妹们相处如何，平日都做什么”

“姐妹们都好，如今每日里一起读书。”黛玉言简意赅。

穿过小门，已经进入了花园。春日勃发，载重的草木俱已回春，一片欣欣向荣。曦月叹道“上学都读什么四书五经，琴棋书画都学吗我幼时进宫，侍候陛下笔墨时跟着读了不少经义，后头又爱上医书，自学了不少。”曦月想，都是爱书的人，总不会比之前更客套了。

果然黛玉答道“在扬州时和一位先生粗读了四书，如今和姐妹们读书做针线。”

曦月心里暗笑，可总算没说什么“只认得几个字不曾上学”的瞎话了。

花园里有一株巨大的樱花树，如今正逐渐开花，粉嫩的花簇带着新绿的小叶，生机勃勃，亭亭玉立。

曦月驻足，抬头欣赏，不由得感叹道“真美啊”

想起书里，姑娘们开过海棠社、桃花社、菊花社、赏雪社、柳絮社，各有佳作，黛玉更是屡屡夺魁，曦月不禁说道“我是没什么诗才的，看到这花这景，只能词穷的感叹好美，真是粗苯。若是你们姐妹们一起约着赏花，大概是会开诗社的罢”

这话说的亲切又有趣，想起与三春姐妹平日的活动，黛玉不禁抿嘴一笑。又听曦月继续说道“好黛玉，日后我向你讨教学作诗，可别嫌我榆木脑袋。”

黛玉闻言以帕遮口，浅浅笑道“您真是羞煞我，听闻宫令大人学问极好，外祖母还叫我多学呢。”

虽然是互相商业吹捧，可黛玉终于笑了啊，曦月感叹。笑起来的林妹妹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曦月采下几朵盛放的花，点缀在黛玉的秀发上。守孝的黛玉穿着素雅，添上一点春色，显得更有朝气。

拉着黛玉的手继续往里面走，曦月对黛玉说道“黛玉，我是个直性子的人，你别怪我唐突。”

“我看你比同岁的小女孩瘦些，是不是哪里不足。陛下恩赐的太医正在府上，要不要看看”

黛玉奇怪这府上怎么会有太医，想想正要推拒，只听曦月又说“别忙着推辞，这是陛下给林大人的恩典呢。陛下听说林大人勤勉办差，宵衣旰食，担心林大人熬坏了身体，特地赐下太医照看，下月跟我的船一起与扬州。”

“这太医专精调养身体，如今正巧碰到一起，不如请他过来把把脉看看都要配什么，京里和宫里都有好药材，挑些好的带走。”

听闻陛下夸奖父亲，还特地赐下太医，黛玉愣地站住了，这实在是惊喜，又想到远在京里的陛下都听说父亲不够康健，那父亲该不是哪里不好罢又转喜为忧，满腹心神都跑到扬州的家里去了。

半晌她回过神来，向着皇宫的方向拜下“小女代家父叩谢陛下隆恩。”

黛玉又想，孙姑娘本不必多管她的身体，毕竟陛下只提了父亲，她处处为自己打算，已经是情分了。起身之后，对曦月道“不敢推辞。只我从小也吃了多少方子，都不见效。如今外祖母配了人参养荣丸与我调养。”

曦月听她同意，这才笑了，示意春雪去请太医过来，对黛玉道“这才不见外呢，咱们去前头水榭里歇脚，等太医过来看看，听听宫里的名医是何说法。”

踱步到水榭里，丫鬟们挂上防风的纱帘，铺下厚软的坐垫，奉上蜂蜜柚子茶和几碟精致茶点，井然有序的退下。曦月拉着黛玉坐下，说道“这枣泥山药糕是我最爱的一种，清甜软糯，补益脾胃气血，正适合你，快尝尝。”

黛玉捻了一块尝了，果然甚好，蜂蜜茶也暖融融的。吃着茶点闲聊，曦月问了黛玉的衣裳首饰，荣国府的花园景致，平日的绣花纹样，还有功课等等，黛玉虽然纤细敏感，也不由得越发放松，打开话闸。

不多时，徐太医到了。是个发须都白身体健朗的慈祥老爷爷，黛玉年岁还小，并不避讳，所以徐太医拿出号脉枕，曦月又在黛玉手上铺了帕子，直接望闻问切。

徐太医收了手，直到“初时不过是胎里弱些，并不是大毛病，可是后头吃多了补药，又少吃少动，才越发弱下来。而且多愁心细，情绪不好了，身体自然也不好。”

“很不必吃药，最多偶尔进些药膳，还是多食补，把脾胃养起来才是。平日里别总闷屋子里，早晚练练五禽戏，要是觉得不雅，也得多在园子里走动。最要紧的是放宽心，小孩子家家都有什么可愁的呀。”

黛玉听到，默默点头，可想到自己客居贾府，人多口杂，别说练五禽戏，多走两步都要小心，每日里的膳食都是京里的口味，想念扬州的风味都没法子，更别提做什么药膳食疗了。进贾府第一天宝玉摔了玉，从此二舅母的态度就淡淡的。就这种处境，如何能宽心呢黛玉越想越伤心，面上不由得带出郁色来。

曦月早知黛玉在荣国府的处境，刚说的这些她全做不到，便对徐太医说“老爷子，这法子一听就有道理，只是我们林姑娘如今客居亲戚家，多有不便的，还是开个调养方子，在这配好，让林姑娘带回去。”

徐太医颔首，道“那我去外头开方子配药，姑娘走前记得来拿。”

徐太医出去了，曦月对黛玉道“再过一个多月我就要启程去扬州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吗”

黛玉怔住，回扬州她如何不想可这是她能决定的吗外祖母如何说，父亲如何说

就在这时，王夫人和琏二奶奶已经走进花园，王夫人神色怔忪，王熙凤也略沉默。

曦月最后轻声对黛玉说道“你可以想想，还有段时间呢，再说也得等长辈们的意见。”

不多一会，王夫人把黛玉招过去，对曦月道“今日叨扰，我们该家去了。”曦月颔首，命春雪春雨送客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