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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梗下恶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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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愈大,风雷交疾,山林漆黑得一片。远近景物在闪电焰光中魅跃鬼舞,煞是可怖。

廊亭破败,南北俱通,东墙又塌损一隅,勉强容得四人四马,暂避风雨。

白玉郎安顿好他和云凤的座骑,抬头正见陆少秋反吊了背上包裹护在胸前,好奇问道:“小流星,你这包袱里带的是什么,叫你这般紧张?”

陆少秋顿了顿:“是我娘的骨坛。”

白玉郎下意识朝自己马背上那行箱看了一眼,黯然不语。

将马儿栓在廊口,白玉郎正解行箱,听得亭内云凤惊呼道:“小君姐,小君姐!你怎么样?”

陆少秋急忙奔进廊桥,见连小君抱臂蜷在云凤怀中突突打颤,牙关咬得吱吱响,神志已见混沌。

“小君是不是着了凉,要不生个火烤烤?”陆少秋无措地挠头,忙不迭将背上包袱置于墙跟,胡乱往地上搜寻乡民留弃的柴草。无奈雨水早将地上仅存的几撮柴草浸湿,哪有干草引火?

“这儿有几捆花梗,好像还是干的。”白玉郎借着闪电余光,一眼望见西墙跟堆叠着一垛半人高的绵花树梗。

“这是附近农家的吧,只怕不妥。”云凤为难道。

“顾不了这许多了,临走时给留些银子吧!”白玉郎奔到西墙抄手便从梗垛上拎起一捆花梗,却不想脚底下黑暗中索索声起,一团物事蠕蠕而动,迷迷糊糊传出话声:

“谁?--谁家的娃娃,敢拿走我老人家的被子!

“什么人?”白玉郎惊喝一声跃步跳开。众人齐向那团黑影审视。

凭借时隐时现的闪电,只见那梗垛下懒懒躺着一个六七十岁蓬头垢面的干瘦老汉。

众人相顾愕然。

险天恶雨,一个乡野村农竟在这样一堆乱柴下——安然大睡?

“哼,搅了我老人家的美梦,竟还问我是谁!”老汉撑开四肢伸着懒腰,颇为不悦地嘟哝:“你这娃娃,有娘生没爹教的吗,这般无礼?”

白玉郎三岁时,父亲便弃了他与母亲妹妹离开了梦婵宫。未能得享膝下承欢的天伦之情,心中时常遗憾。闻得他这等恶语,方才的惊乱全化作了怒意,不自禁地逼上一步。

那老汉见他神色,蔑笑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老人家,老人家!……”陆少秋急忙挤上前来嘻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得很!我们不知您在此休息,不知者不罪嘛哈……打扰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我们----”

“呸!酸死个人!”冷不防老人厌恶地朝地唾道:“仗着自己读过几句书就不说人话!哼,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有爹生没娘教!不知道我在睡觉就可以拿我的柴禾了吗?”

陆少秋八岁时,父母不知因何事争吵,母亲岳雪梅一人一马离家而去,至此天人两隔。

老人这漫不经心两句抢白,正中二人身世痛点。陆少秋与白玉郎惊怒之下,同时感到一阵侵骨的寒意。

老人见他二人吃瘪,冷笑一声,捞起身旁白玉郎丢下的那捆花梗盖回身上,复又躺倒。

连小君的呻吟声越见微弱,唯闻得桥廊外风疾雨骤。

上官云凤见他俩铩羽而归,心中不忍,踌躇着上前道:“老人家,真对不住,我们的朋友病了,我们能不能向您买些柴禾为她暖暖身子?”

她本作了被老人恶语拒绝的打算,不料老人哼哼了半晌,忽然道:

“嗯,你这女娃娃,老人家我喜欢!想要我的柴禾也不难,

不过用钱可买不动!”

上官云凤心惧他另有歹意,微微迟疑,但念及小君危难,只得依言道:“老人家,那---那便要怎样?”

老汉怡然自得地坦身仰卧,高高搁起一条腿,眯眼漫声道:“你这女娃娃生得好看,想来手法也不会差,不妨帮老人家我捏捏脚,捶捶腿。说不定我一高兴,不但这柴禾有了,你这位朋友的病,也能顺道给她治了!”

陆少秋瞅着他大言不惭的自得模样,心中好笑:“好你个刁恶的老头,倒比杜圣心还狂了嘛!”他挽起袖来嘻嘻陪笑道:“老爷子,我手劲儿大,让我来伺候您吧!”说罢装着毛手毛脚要上前去。

“唉——使不得使不得!你手劲儿太大,别教捏碎了我老人家的骨头!”

刚俯下身,老人惊呼怪叫,一只枯柴般的手掌挥拨开来,陆少秋乍觉一股强劲道力向臂上筋脉透到,浑身战瑟,向后重重跌坐在湿冷地上。

“年轻娃娃不懂事得很那!说你两句就来欺负我老人家嘛?哼,我可不依!去去去——”老头惶恐地摆手护住自己双腿,朝云凤怒嘴:“让她来!还是这女娃娃最合我老人家心意!”

陆少秋那一跌一坐,在旁人看来只道是他大意失衡,只有他自己明白这粗俗无比的乡野恶叟竟是身怀绝技,惊骇之下收了戏耍之念,起身来留意观察。

老人适才那一掌,虽没用上十成的功力,但常人孰般无备下只怕也要震得筋损脉断立时废了,而他只作无觉般向后坐跌了一跤,老人也是心生赞赏,微笑着望了他一眼。

白玉郎见陆少秋吃了暗亏而全无反抗,料知其中必有蹊跷,虽心中躁恼也不能发作。

云凤见他二人束手,皱眉道:

“老人家,您要我帮您捶捶腿,晚辈自是高兴的,只是我这位朋友病得厉害,我若离开,谁来照顾她呀?”

老人朝玉郎和少秋瞟眼道:“叫他们照顾不行嘛!”随手朝白玉郎一指道:“你,替女娃娃扶着她。”又朝陆少秋呼喝:“你,拿柴禾去生个火吧!

“我……我来照顾小君姑娘?这,这恐怕----”白玉郎眼望少秋尴尬道。

“不如我来照顾吧。”陆少秋刚要承下,老人便摇头道:“不成不成,这火非你生不可!叫他照顾这女娃又如何,又不会把她吃了去!”

陆少秋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向老人解释他们几人的关系。

无奈,玉郎勉为其难看护小君,云凤上前替老人捶腿。

好在她小时候也曾如此伺候过父亲,手法未僵,但心中难免忐忑,胀红了脸不敢抬头。

老人伸腰展腿煞是受用,一双精亮的眸子不住地打量云凤,口中念道:“像,真是长得像极了。不枉我费这了番心思!”云凤不敢惴想他的话意,只得小心戒备。

那边,陆少秋好不容易忍住了气从老人身后抱来一捆柴梗,可看似干燥的梗草怎也点不上火,眼见着手中火媒耗尽,那火仍病怏怏地无甚动静,急得他抓耳挠腮。

连小君此时已倚着白玉郎沉沉睡去,想是毒发后疲累得紧了。玉郎浑身僵硬地扶着她一脸的不安,见得少秋狼狈,忙道:“不如我来试试,小流星,你来扶着小君姑娘吧。”

陆少秋如蒙大赦,正要起身,那边在云凤的揉捏下坦腹假寐的老人突然道:

“笨娃娃!点不着火,就不会用内力催一催?能者多劳,这儿就你的武功最好,要不怎会便宜你生火?”

此言一出,白玉郎和上官云凤俱各惊得目瞪口呆,陆少秋虽对老人早有怀疑,也自吓了一跳。

老人哼得一声,也不再卖弄,怒声道:“还不生火?就算那女娃娃睡了过去,老人家我还想借着火打个盹呢!”

陆少秋知他并无恶意,心下倒是松了,依言催动内力续热。不一会儿,柴草水汽蒸腾,那火果然熊熊燃起,廊桥顿时暖亮了许多。

陆少秋收功既罢,刚回头便听连小君在玉郎怀里迷迷糊糊喃喃:“小流星,我头好晕-----好想吐---”

“云凤,怎么办?小君又毒发了。”陆少秋大急,奔过去自玉郎手中揽过小君,对云凤道。

上官云凤心中焦急,手下却不敢懈怠,看老人双眼紧闭微有鼾声,似已睡熟,才小声问道:“你们从阎罗谷出来有几天了?”

“六天。”

“就一天了!”云凤颦眉“我听杜圣心说过,丹铃草毒性虽缓,发作起来却一日紧胜一日,到得第七天上,便毒发无救了。我们得赶紧找到藤罗香草,不能再耽搁了。”

“我马上回阎罗谷去采!”陆少秋立起身来抬步便走。

“来不及!”云凤忙道:“来回阎罗谷至少要三天,那藤萝草茎果必须在摘下半个时辰内服用才有效,我们不如到附近山林找找吧。”

“这么大的雨,时间又这么紧,我们----我们上哪儿找藤萝香去呀!”陆少秋心乱如麻在原地团团打转,蓦地挫步,狂拍自己后脑:“我怎么这么笨!我服过雪龙火珠,我的血不就是百毒克星吗,让她喝下一点我的血,一定有用!”

“这使得吗?”白玉郎将信将疑。

“使得!我用这办法治过她一次的。玉郎,快拿剑来,帮我扶好小君。”白玉郎呆了呆,不及细想,将他的心剑递了上去。

云凤闻听他要割血替小君疗毒,心中恻然,转头不忍再看,装作顾自替老人捏腿。

正此时柴垛上已是鼾声雷动的老人蓦得冷笑一声:“娃儿,你若想她早些死,便用你的血喂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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