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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夜雨凝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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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封面人物形象:倪姬)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夜有微雨

我是倪姬。

我讨厌夜半在窗外浠浠哭泣的雨,可偏偏,每一个听着雨声的不眠之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安慰别人总是容易的,可安慰自己呢?而我,还没安慰完自己,就要去安慰天鹏。

已经是夜半,他的房里还亮着灯,什么声响都没有。我好担心。

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看他,是陪他一起哭?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我可以想象,今天天鹏见到那三个孩子时的情景,他心里一定很着急,很难过,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可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几天里,他从来不留我在他房里睡,也不让我靠近他。我明白,他是在掩藏身上的一样东西,一样连我都不能看到的东西!

天鹏心里最爱的女人可能不是我,可这样熬得再也熬不下去的夜晚,他很需要我留在她身边。

只是,分别了十八年,我也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还愿意让我靠在他怀里,听着窗外的雨声,辗转到天明-----

我借口去为他送凉水,敲开了他的门,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临行时,他拉住了我的手,叫香洗撤走了房里所有的灯------

窗外,又在下雨,跟那天一样,跟那天的那天,也一样。

很庆幸的是,天鹏终于睡着了。

这是分别十八年后,他第一次留我在他房里。

可我没想到的是,也差点就成为,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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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姬咬了咬牙,转回身来含笑宽慰她道:“你别害怕,这几天里天鹏心情不太好,可能是见到你和小流星在一起,心里不愉快了。你别多心,他很快就会没事的。”

她有心转移云凤的注意,将她引到桌边坐下,小心关怀道:“可能有些冒昧,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们两个又是怎么……来的玄天界?”

云凤恍然记起了玉郎,不安地迟疑道:“不---不光是我们,还有---白公子——”

“玉儿?!”倪姬惊怆而起,一把拽住云凤臂膀颤声道:“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不都好好的吗……怎会死,玉儿怎么可以死?!”她浑身颤瑟极是悲恸。上官云凤见隐瞒不得,只好将昨日避雨廊桥之事详详尽尽说与她听。

”玄天圣尊?这怎么可能?--------”倪姬凄然颓坐椅上。

“宫主,您不要难过,白公子没事,他和龙啸天追小流星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上官云凤不知该怎么宽慰她,局促道。

倪姬的眼泪却在无知无识地滑落,颓然地摇着头,口中喃喃:“天鹏,天鹏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云凤听不清她在喃喃什么,不忍见她因着的玉郎的死如此伤怀,不知所措地陪她枯坐着。

许久,倪姬木然站起,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疲色。

“天鹏----天鹏还没----吃晚饭,我想去看----看他-----”她像具木偶般失魂落魄转向门口。云凤本想向她探问这几天里杜圣心的情况,见她如此伤心失态,也只得作罢,急忙唤了香洗,送她出门。

山庄的冬夜,寒气侵骨。

长廊吞噬去昏绰灯影,

愈发地幽深。

香洗端着茶盘,侍立在杜圣心卧房外。已经是夜半了,房里还亮着灯,什么声响也没有。倪姬挣扎半晌,终还是缓缓举起了手。

静夜里嘎哑的门轴声,空乏得转不响一丝生气。

“天鹏,你还没睡吗?”倪姬推门进来,故作轻松地笑。踩着杏黄缀花地毯径直来到了中梁下一座半人高的晶岩鼎盆边,丢了几束助眠安神的素馨花让杏木炭火慢慢地烤着。

接过香洗茶盘里的水壶放在内室的小团桌上道:“茶水已经凉好了,我特意为你送来。”

这间卧房不大,东梁下一阙软绡梅花绣屏隔成内外两室,稍小的外室作了书房,雾蓝账幔架了一个小小书台,东墙一具齐椽书架,陈了杜圣心近几日自各处收罗的书典古籍,简帛古卷。

内室稍宽,陈设简单,除去西墙的妆镜台和当中小小的团桌木椅,便只余了北首一架扇形拔步。

棕红色檀木拼砌的床组,正中嵌了一张八尺大床,淡蓝色圆顶吊幔一直垂到铺着皂蓝长绒垫毯的榻板上。内沿有架巨大的掩光屏,用象牙片雕画着一幅男女缠绵于秋千架的春宫画,床前左右两端的折角,各嵌了一方及腰的雕花床柜。

此时,整架华贵的拔步却是一片触目的狼籍。

褥子垫毯零乱地扭在一起,半幅蓝丝绒锦被无力地套拉在床沿,面上满布揉拧过的抓痕,榻台和床前地毯上,到处是靠枕、褥巾、铺掸拍、帐缀香包……

偶有烛蕊的炸呲声,伴着昏黄烛光飘摇过满室的空寂。

一眼未见杜圣心的身影,倪姬心头一紧,急步向床台探去,冷不防脚下踢到一样事物,垂目望间是孤零零一只靴子。绕过团桌,地上陆续迎来两只袜子、一只靴。

倪姬目光缓缓上移,在看见床柜边那团白色身影的刹那,纠紧的心绪骤松松,随即是更为猛烈的抽痛。进门前她已一再告诫自己绝不能在他面前软弱悲啼,不能再给他一丝丝的压力,此时才知自己的无力。

杜圣心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内衫,赤着双脚,十个脚趾紧紧勾并在一起,抱膝缩坐在西端的床柜角落,左手深深窝在怀里,低低埋着头。紧抱左臂的右手食指根部,清晰地印着两行齿痕,零乱的发际下,左额还红红地肿了一大块。

倪姬惨然而笑,视野已不觉被泪水模糊。

她的丈夫没有变!

他也是个人,无论在外面多么张狂跋扈,焦躁怨愤的时候,还是喜欢折腾床上的褥具,伤心难过的时候,也还是会咬着自己的手指哭,甚至把头往床沿上撞。

但她也从未见他如此孤独害怕过,他像个在风雪夜街角无人抚慰的乞儿般缩在那里,恨不能把自己塞进床案板的镂花缝中去,任谁也看不到他的脆弱。

香洗瞪大了眼,整个身子无由地战瑟,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蔓延全身——她是不该看到这一幕的,对于她们这样的下人来说,看到令主的这一面,就意味着——死!

好在倪姬已无暇顾她,屏息许久,微笑着走上去道:“后半夜,好像又要下雨了……我忘了替你晒被子,再添一床褥巾吧----免得你……着了凉----”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收拾起地上的鞋袜,声音却在哽咽颤抖。

杜圣心没有回应,双肩微颤,几缕长发滑落下来。

倪姬踏上榻台,远远避开他,俯身拉开了南端床柜的门,颤颤瑟瑟拖出一床锦绒褥巾,抱到床上开始铺被。

床上的褥品太多太乱,她魂不守舍地忙活许久,还是错将被子铺在了褥单下。回神来发觉时,禁不住自怨地抽泣起来。

屋里飘散着素馨花淡淡的甜香,耳边只听到倪姬强抑的挫泣声、褥被相合发出的噗噗风响-----

不知过了多久,倪姬长喘了口气,笑道:“好了,你---早点睡吧,地上凉----”她知道自己再没借口能留下,可双腿却怎也跨不下踏台。

她幽幽望着角落里的丈夫,许久上前去慢慢蹲下身,伸手抚开他额际的乱发,轻声叮咛:“半夜起来喝水,别忘了----要披件衣裳------”

杜圣心还是没动一动。

倪姬终是失望了,丈夫还是不愿挽留她。

分别十八年来,他每次都用‘习惯独睡’或‘心情不好’等等可笑的借口赶她出卧房,这几天里,甚至都不让她靠近。

可倪姬从来不怪他,她知道丈夫是在掩藏他身上的一样东西,一样玄天界人都为之颠狂而不能自拔的东西,一样连她都不能看到的东西!

是他左腕上的果孽痣!

她永远忘不了丈夫捧着自己左腕,嘶心裂肺的狂吼声。“男左女右。屈起你的中指来,看看有几个血点!”——那个得意张狂的笑音尤在头顶炸响。原来这是玄天界最最恶毒的诅咒!

她终于说服自己再原谅他一次,可心却越来越不能原谅自己。丈夫心里最爱的人不是她,可这般熬得再也熬不下去的夜晚,他很需要自己留在他身边,可她还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他这般决绝地折磨自己!

“对不起-----”她长长地泣喘着:“都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你心里难过------就大声地哭!-----不要撞自己的头------”倪姬哽咽着站起身,冲下了床榻。

腕际一紧,——杜圣心冰凉的右手,准确地拽住了她!

倪姬浑身剧烈地颤瑟,“噫——”地哭出了声,两行清泪贴着脸颊,狂泻-------

香洗退出卧房的时候,带走了房里最后一丝光亮。

窗外,又在下着雨。

倪姬讨厌夜半敲打着窗纸的雨声,可偏偏,每一个听着雨声的不眠之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十指相扣,耳鬓咽语,血热交感,窒心绝伤……

倪姬只恨,每次这般绝望的夜晚,偏偏他们拥有的只有彼此。

被迫成婚,赌气不愿圆房的丈夫、着急他伤势,为助他打通任督二脉而下药献身的自己。

——那一夜,杜圣心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汗涔涔的胸口,说他心里有她,只是不能放下从前,不愿让她后悔为难。

就为着那番话,二十多年来,无论外人眼中这个男人对她多么冷漠决绝,她都愿意为他守候。

而今夜,杜圣心又在她耳边说了些话,-她恍惚中明白,那些话,将足以支撑她挨过今后无数个绝望之夜……

杜圣心促乱的呼吸渐渐匀稳下来,紧握着她手掌的手也开始松开。倪姬庆幸,梦婵宫密传予他的“**经抚心诀”还能让他如此安稳满足地睡去,暂时忘记所有的痛苦。

可自己呢?替孩子般熟睡得一动不动的丈夫和自己整理完贴身的小衣,她唯一能做的,只剩下靠在他臂挽里,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

“毒琵琶,你骗了我!你说我可以帮天鹏,可我却是拖累了他!”

[百羽仙境。锦翎宫前静瑶水榭]

“啊!……又抽不中,气死了!-----”一个妖媚的女子声音拖长了音调,在一众莺燕的怨艾声中湮灭。

仙境天光明朗。

北庭雪白的露台上摆着一方玉石香案,正中晶莹的筷筒里盛着百来支玉筷。案前和露台下,三五成群地站着几十名衣着华丽,容颜如画的仙禽美眷。

方才抽了一支墨头筷气得掩面跺足的黄衣女子,已是今天第29个抽筷人——云鹤族第十九代公主中排行第八的天舞昭欢。(仙禽界十大望族之末,云鹤族,姓“天舞”)。

只见她甩头叫道:“怎么办啊,我们两个姐妹都不中,难道要便宜那天鹭族啊。”

“哼,我们天鹭又怎么了?难道就不配?”几个天鹭族姐妹娇嗔着围上来。

“让开让开,就一个名额了!要是我抽不中,不如就便宜了那些凡间女子!”一个天鹭族少女满脸燥红地挼起袖子挤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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