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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疑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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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摇曳,只见老道须发皆白,头顶青冠,背负裹严实的长条,一身道袍风尘仆仆,脚踩麻鞋靴袜,轻挪脚步,背北面南跌坐上位,轻声呼唤道:“尹二,醒来。”

那声音轻飘飘,钻进少年耳内,却似针扎一般。

少年惊醒过来,连忙端正姿势,只是眼神仍有迷离,恍惚间,只觉有人影在,瞪眼望去,喜上眉梢,一骨碌翻起身来,顺势跪倒,扑向老道跟前,咧嘴笑道:“师傅回来了。”

老道瞪眼凝视,胡须轻飘,却又无可奈何,知道从小带大的这孩子脾性,连忙挥手示意不要钻进自己怀里,嫌弃道:

“莫要再钻进来,可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晚课又睡过去了,这毛病怎地就改不过来?听你吐纳呼吸,没进步多少哦。

尹二啊,你当是一辈子要在山上荒废过去么?怎么又是一个人,不疑去了哪里?”

少年难掩满心欢喜,激动之下颤声糯糯道:“师傅师傅......”

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老道勉力伸手,轻抚少年宽阔脑壳,轻声宽慰:“莫急莫急,慢慢说。”

少年稍缓情绪,憨憨说起:“郑大这几天去山上问道宫孙道长那里帮忙,让我有事喊一嗓子。我这就去喊他回来。”

自己晚课睡着的事,那是自然不提,连忙站起急匆匆跑出房子,带起微风刮动桌上的油碗灯光扑朔不定。

老道心中安慰,知那郑不疑颇有上进之心,从小就自己跑去孙道长处帮忙打零,那道长一身医术,日常灌灌耳音,以不疑傲人资质,已是能开方子的小郎中了,自然未来可期。

只是这尹二,前途堪忧啊。

“郑——老——大......”

正当戌时,夜尚未深,各处宫观还有点点灯火,遍山林海涛涛,风声树声喊声回声,众音震荡,偌大的崆峒山上下,尽皆如雷贯耳,本自安静的山阙里各处观院老道,不免有人暗自嘀咕咒骂,嗔念大起,有人会心微笑。

待到余音袅袅,山顶上传来回复。

“尹——二......来了,来了,来了......”

回声尚在山涧飘荡,山顶通往山腰的林海悬崖间,一支火把划破黢黑密布的森林,时隐时现,转折迂回迅疾射下谷来。

眨眼间,从逾百丈巨峰之上,已经到最后一处矮台,更是借着冲势高高跃起,人在半空,摆出姿势,一手负后、一手火把直指天际,挺胸抬头,双腿不屈,竟让身体直挺挺落在草地上,火把划出的残痕方渐渐消退。

火焰烈烈,衬托的郑大英气蓬勃,风光不二。

他从自制的长绳索道以滑轮牵连,呈‘之’字形由山顶折回几次,恍若御风般飘下山来,当真快极且大有奇趣。

只怨绳索不够长,不然一条绳子直通山顶,怕不是可与那耍戏法的‘通天绳’奇技攀上亲戚。

尹二显见已然被这般迅疾的速度,尤其最后一式拉风的姿势震撼莫名,目瞪口呆,拼命压住蠢蠢而起想要亲试一下的冲动。

此时郑大摆出一幅傲娇模样,发髻仰后,国字脸素面朝天,不大的眼睛向天上微眯仰望,直挺鼻子只余鼻孔冲着前方,嘴巴得意地裂开展示着笑意,唇上的毛绒绒却明证着他的年纪。

待到过足了瘾头,未等来意料之中的感叹羡慕,连忙收敛笑容,姿势不变,脑袋僵硬地拉回,探了过来,疑惑地上下打量一番,若有所悟,问道:“尹二,

师傅回来了?”

连忙收起艳羡目光的尹二悄声道:“师傅回来了,让我寻你回来,有事安顿。”

郑大连忙收拾衣装,扶正发髻,抹一把脸,却已是带着憨憨笑容的忠字号乖爽的脸。

尹二龇牙咧嘴无声狂笑,自是笑话郑大彼一时嚣张,此一时又装模作样。

待无声笑过一回,憨厚少年尹二收敛形象回归严肃,一脸的云淡风轻,点着下巴示意郑大一起进门,口中却问道:“你又练成了个啥功夫?”

“问道宫的孙道长教了我一些逃命的本事。”郑大低声回答着,却也顾不上细说,只管往院里走去。

尹二没打算放过他,扯着郑大胳膊,急切问道:“那你怎么从香山梁上下来?教的啥本事,你可要教给我。”

还显稚嫩的脸上,终于浮现让郑大满意的艳羡姿势。

郑大“嘿嘿”低声发笑:“先看看师傅道长,可有段时间没见着了,想得很。等忙完了正事,我自然教你。”

尹二也知道今日不同往日,师傅深夜回来,气氛凝重,自然再不能像平日般缠着郑大先教自己,即已得到承诺,当下满意地点头,跟随着一起奔偏房跑去。

乱世之中,多学一点本事,方为存身之道。这道理他二人懂得,从小在山上跟随师傅修行,仅有的几次下山经历,亦足让他们知道兵乱流匪的可怕危害。

此时在棋盘岭三圣殿旁边小院偏房里,郑大和尹二重又大礼拜见了师傅,跪坐在蒲团上,静等师傅教诲,或者责骂。

师傅是个讲规矩的人,也是从小教训他们长大的人。

老道双眼似睁似闭,精瘦的身形挺得笔直,白胡须微微颤动,似是有话要讲,却又只顾自己沉吟。

换做往日,师傅回来第一件事,必定是考教经文功课,然后检查各项物品是否齐全,再看庙里里外是否打扫干净,再然后,却是会检查他们的拳脚功夫有无长进。

师傅老道,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一向严厉非常,动辄打骂,吹毛求疵从来都是孜孜不倦。

山腰无水,二人从小就有一项每日要做的活计,从山下取水回来以备日常使用,小时候二人抬水,后来二人各自担水,再后来大桶子拎水,但凡有一丝洒落,必然被看到的师傅道长甩来鞭子。

取水尚且如此,更不论平时的洒扫庭除,日常功课。

尤其跟师傅下山去给大户人家做法事积攒外功,那中间受到的训斥苛责,从不避讳有无旁人,期间滋味,真是欲仙欲死,让他们面皮无存。

但二人从小被师傅道长养大,早视他为至亲之人,熟知其性情,所以平常师傅不在的时候,各种调皮捣蛋,及至当面,正如老鼠见了猫,循规蹈矩,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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