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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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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歆和蓝齐一内一外、一暗一明,一个心虚,一个更心虚,一时间竟谁都没有再说话。

还在屋里站着当摆设的燕飞正急得发狂。

不管是哪位爷,多少开个尊口,透露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呗?

可惜没人听得见他内心的崩溃。

三人就这样面面相觑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

终于,先打破这份静止的是蓝齐。

她实在是被寒风吹得受不了,晕得脑袋发胀。医者的敏感让她觉得自己要得风寒。

她把一车药材丢在了门外,自己踉跄地进了屋,刻意回避着林歆的视线,头重脚轻地往后堂走去。

她走得急。二十步被她并作十步,终于挨到了后堂的门槛。

然后她听见燕飞在身后的叫嚷。

“哎哎同知大人请留步!医馆后堂非请勿入,您硬闯是想做什么?”

不待她回头,林歆咬着牙的一字一顿就猝然响在她的耳边。

“我来问罪。”

紧接着,后堂的门“砰”地一声被撞上,隔绝了燕飞徒劳的阻拦。

蓝齐闭了闭眼。她能感受到男人在她身后微微俯身,气息就骚在她的面颊边。

有点痒,有点暖。

她努力定了定神,把身体上的疲惫往下压了几分。再睁开眼时,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满不在乎。她武装好自己,准备转身迎接林歆的拷问。

然而先迎接她的是一双手。

林歆不待蓝齐反应,直接上手扳正了她的身子,粗暴地把她推抵至被她甩过银针的那面墙边,拿手撑在她的脸侧,低头看进她的眼睛,用身体把她禁锢在这狭窄空间。

蓝齐惊愕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发现那里面盛的全是怒气,没有半分**的痕迹。

“你自己脱,还是我动手?”她听见林歆问。

蓝齐以为自己听错了:“同知是想要我……”

“验伤。”林歆打断了她的话,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一丝逾矩。

蓝齐迎着他的目光,抽出思绪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随即,挑衅般的笑意渐渐攀上了她的嘴角。

是啊。林歆没有证据。他奈何不了她。

林歆就这样低着头看着她一点一点把湿透的衣衫褪至肩膀、锁骨、胸口。

什么都没有。

“同知大人还想接着往下看么?”随着身子逐渐回暖,蓝齐的神思终于彻底恢复了清明,语气再次换成了一贯的调笑。

她有恃无恐。

“……不必了。”林歆的神情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他的绣春刀并未染血,对用验伤找证据本就不抱任何希望。但他只是有些期待,又有些惶惶。

期待看见蓝齐谎言被揭穿后的失措。又惶惶她失措。

他的眸子黯了黯,沉默地把目光又移回蓝齐的眼睛。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瞳孔里的自己,在那小小天地里又重演了一遍画舫上的刀光剑影,和长久以来的相互算计。

两件衣衫上的雨水在静默中一滴一滴渗落,在地上积成了互不相犯的两滩洇。

最先移开目光的是林歆。

他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刻意地撤开了抵着墙壁的手,微微后退两步和眼前人拉开了距离。

离得太近,他没来由地害怕蓝齐听见他擂鼓的心跳声。

林歆定了定神,压下了脸色的绯红。再开口时,空气便被语言的交锋划了个破烂。

“是你。”他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不是我。”她坦然否定。

“你在画舫上。”他陈述着事实。

“柳德青不是我杀的。”她没有否认前一个问题。

“你早知道青画有问题。”他已想明白之前刻意的点拨。

“我没有证据。”她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利用。

“白封也是你杀的。”他一把握住她藏在袖子里的手腕和扇子。

“你没有证据。”她藏得好,他不可能搜得到那把绣春刀。

林歆不说话了。

她一针见血。

他在捡到掉落的荷包时就明白了一切,但这不是证据。只凭他一张嘴,蓝齐可以堂而皇之地死不认账。

更何况,他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的荷包会在刺客的身上。

和竹林丢刀的情形简直一模一样。

林歆在沉默中深呼了一口气。他认输了。

他最后的理智随之溃不成军。

酒意催得他血脉偾张,触手可及的真相激得他耳边嗡嗡作响,可眼前的死胡同又让他无比暴躁。所有的情绪大起大落全都汇聚在胸口,被他压得死死的**终于彻底失控,显化成他眼底的红血丝,和骤然上前的两步踉跄。

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转着五花八门的场景,晕得他眼花缭乱。论辩的蓝齐、救命的蓝齐、骂人的蓝齐、换药的蓝齐、戏谑的蓝齐、盛妆的蓝齐、行刺的蓝齐、避锋的蓝齐、跳河的蓝齐、发抖的蓝齐。

角角落落里全都是蓝齐,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心里曾装进过这么多个身影。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能从暴雨湍河里活着爬出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理所当然。漫漫长夜,他似乎一直在为她提心吊胆。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的耳语喷着灼热的气息,颤抖着小心翼翼。

“……是你该信的人。”蓝齐阖了眸子,难得地躲闪了目光。

林歆此时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他不满意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前所未有地这么想看清楚一个人。

于是他便这样做了。他慢慢俯下身,目光一寸一寸从蓝齐的发顶落到眼眸,路过鼻尖,顿在红唇,然后滑落进她的衣领。

明明离得这么近,他怎么还是看不清。

他好急。

蓝齐的手腕还攥在林歆的手里,掐得她生疼。她抬眼,林歆眼底的醉意被她看得分明。

平日里,她本可以有千百种方式应对这种场面。但是今夜,她刚刚经历过心惊肉跳的圈套、算计和挣命,她已很久没有这样的寒冷和疲累。此刻,她竟然在贪恋这一点点求之不得的体温,没有推开,也没有躲闪,由着林歆的阴影把她罩了个囫囵,甚至还想他再靠近一点。

她怎么快要溺毙在无事医馆的安光河里。

“大人醉了。”良久,她吐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腕。

“……把刀还我。”林歆没有松手,带着醉意的放肆捏得更紧。

“什么刀?大人手里不是握着呢么?”

“我只要那一把。”林歆的眼睛晦暗不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把刀还我,这次的事我可以放过你。”

“不是我做的,你本来就拿我没办法。”她故意挑起了尾音,装得好像那事不关己,“倒不如给我讲讲这荷包和刀的来历?”

林歆顿了一下。桌上的烛火不安地跳动,映着两个不分彼此的影子。

他的吐字几不可闻:

“……我不信你。”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默契的沉默。

蓝齐凉凉地扯了下嘴角,对自己开玩笑道:这对话怎么这么像在捉奸的夫妻。

她收回心底的戏谑,吸了口气,刚要再反驳,突然被打更人的梆子敲乱了思绪: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窗外的雨下得让安光河都涨了水位,哪门子的天干物燥。

燥的明明只有人心。

不过这一声梆子来得正好,敲得两个人都定了定心。各有各的心虚,各收各的心绪。

半晌,蓝齐轻轻又不容置疑地用没被捏住的那只手推开林歆,语气冷漠得像是对陌生人:“同知大人今夜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林歆随着她的动作松开了她的手腕。他没有言语,只是抬手掐了掐眉头,在蓝齐狐疑地看过来之前,转身拔腿就走。

“……来耍个流氓。”

他冒着大雨落荒而逃,只留给她一个红着耳朵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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