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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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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蓝齐的理由,林歆痛快点头:“可以。”

他没有接着问蓝齐为什么猜测林戟业会死。他早从蓝齐的回避中意识到,如果蓝齐不想让他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画舫,那他问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蓝齐反倒有些意外,怀疑地打量着林歆:“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倒让我不敢信你了。”

只见林歆黑着脸咬牙切齿道:“在青丝绕一案里,我曾和你的处境一模一样。这回帮你就当帮我自己了。”

无端出现在案发现场,形迹可疑、百口莫辩。

他可太熟了。

蓝齐闻言笑了,接受了这种同病相怜的说法。然后她舒舒服服往床头一靠,斜眼瞄着林歆,语调轻佻:“你杀同知,和此事没什么关系吧?”

林歆挑眉:“我的刀呢?”

蓝齐笑而不语,接着回敬道:“那你和前朝魏家,又是什么关系?”

林歆的眼神骤然沉了下来:“你查我?”

“知己知彼嘛。”

“但我不知你。”林歆顿了顿,语调玩笑般地带着狠意:“我不知你究竟是什么人,但就凭你偷盗锦衣卫绣春刀,我不介意请你去诏狱走一遭。到那个时候,我想要刀还是要人,就都好商量了。”

“嗯……如果你不担心我会说出什么疯话的话,比如……同知,和魏家。”

蓝齐低头专心致志捋着她的长发。

他们互有把柄,互相算计,互为牵制,各执一词。

但又有着天涯沦落人的同忧相救,和不打不相识的惺惺相惜。

话聊到这儿,他们早已心知肚明什么是最划算的选择。

“……合作?”林歆投降。

“成交。”蓝齐就等着他的这句话。

她笑眯眯地甩开长发,准备和新盟友套套近乎:“我问你,你为何执意要找那把刀?”

林歆回避:“那你先答,你为什么要当医师?”

“偿债。”蓝齐答得干脆。

“……就凭你那每人二十文?”林歆觉得她在拿他开涮。

蓝齐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神色里有林歆看不懂的凝重:“我偿的是血债。”

墨望教了她杀人的本事,她便自学了行医的知识。

她不像燕飞一样讨厌杀人。相反,她觉得自己很擅长。或许就像燕飞观察到的那样,她的心肠冷硬,谁的死活都不放在心上。

但她毕竟是个人。

她自己也不太确定,既然杀人是替天行道,医人是起死回生,明明都在做好事,她怎么还是会痛。

想了想,大约只因还存在那累赘的良心吧。

只走神了一瞬,她便收回这毫无必要的反思,抬头挑衅般地看向林歆:“该你了。”

林歆默然半晌。

“……那刀,是师父赠我的。”

“魏泽锋?”蓝齐挑了挑眉。

“准确说,是我熔了师父赠的刀,重新打了那一把。”

“为何?”蓝齐来了兴趣。

为何?林歆不想说。

无非就是那些通敌叛国、锒铛入狱、心灰意冷、一刀两断。

“因为我和他恩断义绝了。”最后他答。

“不,”蓝齐打断他,目光炯炯,“我问的不是为何熔刀,而是你为何要熔了这刀,重新打一把。”

林歆一愣。

“你如此执着地想要这把刀,你还叫他一声师父,这根本不是恩断义绝。这是……”蓝齐想了两秒,随即放弃,“我说不好你是什么情感,但这里一定还有羁绊。”

林歆怔怔地听着蓝齐的这番话,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心底破土而出。

是怀念,是不甘,是愧疚。

他五年来自我催眠筑成的高塔开始摇摇欲坠。

他甩甩头,使劲压了压心里的这点动荡,话却是像在说服他自己:“他是罪人。”

“罪人?”蓝齐讽刺地轻笑了一声,“昨夜,我还是你眼里的罪人呢。”

一道惊雷直劈在林歆的耳边。

他在这时突然想起大理寺卿吴恩裘的自白。他怎么忘了,吴恩裘说他杀了不该杀的人。而他赎罪的方式,是救了姓“魏”的死囚!

林歆不择手段地践行事事公平,东奔西走地追求天下无冤,可他竟把身边最大的冤屈视而不见。

“轰”地一声,那是林歆封锁自己的危楼倒地的巨响。

蓝齐被林歆突然的魂不守舍吓了一跳,想了想,诚恳道:“我只是无心一说,到底真相如何,我也未曾探听过。你若有心,不妨从今日开始留意那个旧案的蛛丝马迹。若真能找到翻案的证据,岂不是皆大欢喜,”她迟疑了一下,“如果坐实了魏……尚书的罪名,也算了却你的执念不是?”

林歆还沉浸在信念动摇的心绪里,闻言没什么反应,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蓝齐叹了口气。一句随口的好奇把一个好端端的人给问傻了,她觉得自己怪无辜的。

她揉了揉脑袋,感觉自己的精神还是不大好,便准备合眼睡一觉。想来等林歆想通后就会自行离开的。她向来不见外。

就在这时,燕飞突然敲了敲后堂的门。蓝齐抬眼,看到燕飞给她打了个手势,又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林歆。

蓝齐看懂了,是檀奕到了。

她点了下头,把视线移向林歆,不意对上了他恢复清明的眼睛。不待她开口,林歆已经瞧出来自己不便再待下去,于是撂下一句“验毒的事有结果会告知你”,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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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刚迈出医馆的大门,林歆便收住了脚步。

他根本没从刚才迷茫的心绪里走出来。

那天身处诏狱的林歆听完吴恩裘的自白,只顾着想那竹林邀约的真假,想那人是不是如他所愿还活在世上,甚至愿意来见他。

他怎么忽略了那句话本身啊。

“我做了错事,杀了不该杀的人”——“他姓魏”。

如果大理寺卿亲口承认了魏家的人不该杀,那是不是意味着师父真的是被冤枉的?甚至,如果连开端都错了,那是不是整个通敌案都是假的?

雨后的降温吹得他发抖,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心如坠冰窟。他根本不敢细想。

当年,是他选择袖手旁观看师父入狱、魏家倾覆,坐视不理魏承叶哭着来求他。魏承叶的质问言犹在耳,每每在午夜梦回时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你可以不信我,可以不信我们魏家,可你难道不信你自己吗?!魏家这么多年的忠心和谨慎,你看不见的吗!”

林歆闭了闭眼。

他想起来了,在刻意回避和忽略着和魏家案子有关的所有消息的人,就是他自己。

刚刚事发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师父是被冤枉的。可那检举通敌案的人是林戟业,是大虞的英雄啊!

十六岁的林歆在魏家和林戟业之间,选择了相信英雄。

事实上,整个朝堂都相信着英雄和英雄手上的证据。林歆仿佛和大部分人并肩站在了正义的那一方,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英雄。

可林歆感受不到骄傲。师父很快入狱受审,林歆再一次没有了家。

此后的几个月里,他一会赞许自己大义灭亲,一会又咒骂自己狼心狗肺,生生把灵魂从心底扯成了两半。

他也曾后悔过,愧疚到在失去魏承叶的消息后就天天守在大理寺狱门口,盯着每一个被拉出去的尸体,仿佛躺着的只要不是魏承叶,他就还攥着赎罪的机会。

可他始终没当面问过师父一句“是不是你做的”。他不想问,也不敢问。

直到通敌案判决已定,所有人犯秋后问斩。

秋决那天林歆没有去。行刑台上的人头落地,林歆心里的动摇也彻底被封存。

他进了锦衣卫,一路升到同知,手下办过的案子数不胜数。他一直秉公断事,不屑用刑,不知不觉走上了师父当年期望他走的那条路,在泥淖中仍然追寻真相和清白。

可他官职升得越高,他越想不起来去查查当年那桩旧案。

因为他害怕。

他怕有人告诉他你相信错了。你本该相信的,为什么不坚持。他已经崩溃过的信念经不起第二次坍塌,他受不住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后悔。他不想做第二个自杀的吴恩裘。

五年来,他麻痹着自己,对当年的案子不听不看,打算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度过余生。可是现在,真的有人指着鼻子告诉他,你可能错了。他怎么能信?怎么敢信?

林歆一动不动地戳在医馆的门口,闻着药味定了定神。

他的心太慌了。他不能接受一句轻飘飘的可能就推翻他心里那花了五年才建起来的坚不可摧。

再睁眼时,他神情坚毅地往锦衣卫去。他要去诏狱找吴恩裘,他得问清楚到底是什么证据让他怀疑了自己的审判,他当年到底查到了什么真相,又为什么没有立刻翻案。

但他刚走了两步,就定在了原地。

他想起来了。大理寺卿吴恩裘,已经于五日前问斩。

林歆就这样站着,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扬。他在冷风里笑得发抖。低头笑还不够,他仰起头,朝着天空笑得放肆,笑得他委屈,笑得他想哭。

怎么连太阳都和他作对。

通敌的不是他,举报的不是他,审判的不是他,行刑的不是他。从始至终,他只不过是选择了一条自己相信的路,不回头走到黑罢了。他做错什么了?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直到把全身的力气都笑完,林歆才终于抬手擦干了眼泪。

过去的真相可能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但从今日起,他不做林戟业,也不做吴恩裘。他要做狴犴,他就是正义。

画舫案的真相,他要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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