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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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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歆是被太阳晒醒的。

日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恋恋不舍地栖息,把另外半边埋进了阴影里。越来越炽热的温度刺激得他的睫毛轻颤了几下,打开一条缝,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琥珀瞳色。

随即,他又闭上眼,抬手捏了捏眉心,然后感觉到一件披在他身上的外袍滑落在地。

他缓缓睁开眼,怔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宿。这不舒服的姿势此刻害得他腰酸背痛,他皱着眉边揉着关节边站起身,没看见乔霁的身影,只有余光里瞥见的一张字条摆在桌面一片狼藉的中间。

“感谢款待,先走一步。你家床还怪大的。乔。”

……他想起来了,乔霁那个千杯不醉昨晚不定怎么嘲笑他的醉态呢。

林歆面无表情地捏碎纸条,冷着脸把桌上的碗盘全丢进灶房池子里,顺便就着凉水洗了把脸,然后从地上扯起外衫,回身找了一圈腰带和佩刀,又胡乱整理了一下鬓发,便急匆匆出门了。昨日之事已经翻篇,他眼下有要紧事要去办。

策马到了锦衣卫后,林歆琢磨了一下,先去了诏狱。

诏狱门口的狱卒向同知躬身行礼,正要上前引路,却见他的脚步顿在门口,不动了。

“案犯可还活着?”他背着手,冰冷地询问。

“回同知,还活着。昨**着她吃了一顿饭,夜间又请人来瞧了伤,此刻……”

狱卒话还没答完,却见林同知扭头就走。他愣了愣,感觉自己后半句话解释得多余。

离开诏狱的林歆回到议事堂,挥手招呼校尉道:“去看看陈指挥使来了没有,若是在,便通报一声林歆求见。”

校尉应声去了。林歆便挺立在堂前,轻轻叩着桌案,沉默地等消息。

指挥使陈与期神出鬼没,一年里能有两百天不见人影,能不能寻到人全看运气。

但林歆不着急。眼下除了面见指挥使,他也没什么能做的事了。

约摸等了两刻钟,校尉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禀报:“禀同知大人,指挥使大人一炷香前刚进锦衣卫大院。”

林歆的眸子一亮,刚要说话,却感觉门口的天光突然被遮了大半。

威严的声音就在这时从门外传来:“同知不必麻烦,本官来见你了。”

林歆神色一凛,抬头看向背光的来者,炸了一瞬的锋芒又悄悄收起,装起了恭顺乖巧的样子。

只见陈与期不紧不慢地进了屋,缓缓环视了一圈他好久没来的议事堂,最终把目光定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

校尉早忙不迭地退下,只留他们二人相对而视。

林歆只盯了他一瞬便挪开了目光,低下头恭敬道:“请指挥使上座。”

说着,他让开了路,静静等陈与期落座。

陈与期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走过去坐下,然后抬眼打量着林歆,缓声道:“你有何事需要禀报于我?”

林歆先规规矩矩行了礼,才直起身,又是那副垂着目光掩去神情的姿态。

他答:“卑职确有一事需要请示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与画舫案有关。”

他顿了顿,没听见陈与期的反应。

林歆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拿不准指挥使对这案子和他的查访究竟了解多少。

他暗暗揣度着,嘴上拐了个弯问道:“请问指挥使,若是查案中既无口供也无物证,但卑职曾亲眼目睹嫌疑人的可疑行径,该当如何?”

陈与期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沉声问:“你相信自己的眼睛么?”

“不信。”林歆抬眼,定定地回视陈与期,果断答道。

“那便放人。”指挥使回得不假思索。

“若是相信呢?”林歆追问。

“那便不要太自信。”

听了这个答案,林歆沉默了一下,目光闪动。

“若是……相信嫌疑人呢?”他又问。

“信她什么?”陈与期一如既往的语调无波。

“比如,这案子背后有一个庞大的江湖组织,秉承着以杀止杀、替天行道的理念,混入画舫刺杀了尸位素餐的朝廷重臣,甚至在过往和将来,也一直打算如此行事。”他揣摩着指挥使平静如水的表情,试探着问道,“这嫌疑人大约也是这组织的一员。可这些言论全凭猜测,对这样一个摸不到把柄的组织,卑职既不敢动,也不敢留,又该当如何?”

“那便选你想信的信罢。”陈与期摸了下络腮胡,轻描淡写地答,“只是,本官要送你两句忠告。”

“其一,没有查实的事情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没有资格指责你口中的那个江湖组织。”

这话和乔霁骂他的意思一样。林歆默默受了。

然后他看见陈与期朝他微微倾身,眼神微沉。

“其二,选定了信念,便不要回头了。记住,回头不是岸,是悔。”

这话听得林歆心里一动,看向陈与期的目光多了两分锐利。

良久,他才缓缓躬身,拱手行礼。

“卑职,明白指挥使的意思了。”他咬重了“指挥使”三个字。

陈与期颔首,不再说话,径自起身出了议事堂。屋里又只剩下了林歆一个人的身影。

他直起背,回身看着陈与期远去的背影,微眯了眼睛。

陈与期竟然耐心地听完了他这番哑谜,还给了他出乎意料明确的答案。他咂摸了一下,果决的作风确实像传闻中的指挥使大人。

更让他舒心的是,这一问一答间,陈与期主动替他分担了知情和决策的担子。

如此,天塌下来,便有指挥使替他顶着了。

他松松地吐了口气。忽然感觉刚才好像有什么念头溜过去了。

他凝神细想,半晌,挠了挠下巴,轻轻道:“啊,该放人了。”

于是林歆背着手,迎着刺骨的寒风,慢悠悠踱回了诏狱门前,然后又停住了脚步。

这回狱卒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迎接了,木讷地行了个礼,僵在那里等着吩咐。

只听林歆轻咳了一下,朗声道:“传指挥使的令,审讯归档后,便放人吧。”

说完,他又是转身就走。只是这一次,他的嘴角噙了点了然的笑意。

因为他早就瞥见不远处的角落里藏着一道身影。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人影一闪而过,身形瞧着有点像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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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歆仅一走廊之隔的蓝齐此时正仰面躺在稻草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梗,无聊地给天花板上形状各异的水渍编名字玩。

她的脸色和嘴唇依然苍白,但精神比前一天好了许多,连眼神都亮了起来。

昨天那场劫后余生的高烧逼得她发了一身汗,刚迷迷糊糊睡醒时,又被人强按着塞了几口饭,吓得她以为云绎子狗急跳墙要给她灭口了。正当她紧闭着嘴剧烈反抗时,她突然听见那两个狱卒的对话。

年长的那个人按住她的肩膀,恶狠狠地威胁她:“老实点!快给我张嘴!再不配合,小心我拿铁钳给你撬开!”

另一个准备给她喂饭的不过十五六岁,闻言着急道:“爹,使不得啊,万一钳子伤了人怎么办?同知大人可该生气了。”

听到“同知”两个字,蓝齐顿时停住挣扎,疑惑地眨眨眼睛。小狱卒趁机塞了口饭进她的嘴里,喜笑颜开地看着她战战兢兢地咀嚼下咽。

“……你的意思是,让我吃饭是同知的命令?”她噎得直翻白眼,半天才挤出来这句话。

年长的狱卒狐疑地看着蓝齐,迟疑道:“不然呢?没有命令,我们哪敢私自碰诏狱里的犯人?”

他儿子毫无城府地补充道:“同知大人昨天看你快饿死了,估计是心里不忍,才下令说……啊!”

他的脑袋被他爹呼了一巴掌,只得委屈地闭了嘴。

蓝齐感觉自己没听懂:“所以说林……同知,昨天在我昏迷时,来看过我?”

这下,两个狱卒不安地对视了一眼,不敢再乱说话了。

蓝齐只觉得想不明白:我到现在还被关着,难道林歆进宫不是去领旨放人的?如果不放人,昨天他被我羞辱成那样,怎么还有脸回来看我?看就看吧,竟然没有一刀砍死我,还吩咐狱卒给我喂饭留我性命……他莫非是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准备等我有力气受刑之后再来一波对峙?这个林同知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她正蹙着眉,专心致志揣测林歆的意图,空空如也的胃忽然发出了一声呜咽。

这几天她都快练成的辟谷被这一口“偷袭”破了功,那饭菜的香味勾得她再也忍不住饥饿,目光直往餐盘上瞟。

她仔细品了品,至少眼下没被刚才那一口毒死,想来云绎子还没这么神通广大。

“管他呢,”蓝齐突然就想开了,“死在林歆手里不丢人,但做饿死鬼可太丢人了。”

于是她一把从小狱卒手里抢过餐具,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两个狱卒惊愕地看着这妥协得行云流水的姑娘,本来用来使蛮力的手都无所适从了,只得识趣地退出了牢房。

当天晚上,吃饱喝足的蓝齐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想一些牢狱之外的天地花草,对自己未知的命运坦然得很,甚至懒得盘算林歆的下一步棋打算怎么走。

就在这时,牢门又被人打开了。蓝齐缓缓睁眼,就这样和刚进门的太医猝不及防地面面相觑。

那太医见她醒着,竟突然局促起来,回避了她的视线。蓝齐仔细打量了他半晌,终于认出来这人好像曾出现在两年前的医道论坛上,于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太医更不敢看蓝齐戏谑的目光了,只尴尬地就着昏暗的烛火埋头翻找着药材。蓝齐实在没忍住,出声指点道:“带金疮药了吗?哦对我是犯人该没这么好的待遇……那有王不留行吗?或者地榆?……行了我自己来吧,给我留点麻布就行。”

那太医忙不迭地照做,然后慌不择路地跑了,压根儿没听见蓝齐最后补的一句“谢谢啊”。

所以此刻,对着天花板发呆的蓝齐既有饭菜果腹,又有伤药护体,舒服得她眯起了眼睛,就连听到了突然响起的脚步声都懒得起身相迎。

“嫌犯蓝齐何在?——奉指挥使和指挥同知之令,着依证据不足,无罪释放蓝齐。蓝姑娘,跟我们办出狱手续吧?”

蓝齐保持着平躺的姿势静止了半晌,突然腾地坐起身,难以置信地望着门外传令的主审。但这姿势只保持了一秒,因为起身的动作扯裂了好几道伤口,所以她紧接着“嘶”地呻吟了一声,瑟缩着身子吐掉了嘴里的草梗。

就在这一波三折里,牢门的锁链在铮响声中落了地。主审官一拉门,吱呀地打开了她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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