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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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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孔子吃了点粥,早早地躺下了。身卧榻上,孔子的思绪翻飞,想了很多很多:少年时怀抱理想,寻求真道,四处求学;成年时推崇尧舜、禹汤、文王武王之治;之后就致力于理想的实践,经过多少的等待,付出过多少的努力;见过多少人,走过多少路;受过多少累,吃过多少苦;经过多少挫折,受过多少羞辱;多少次机会来了又失去,多少次希望升起又破灭……

如今,不算短促却觉得短促的一生就要结束了。一生都在努力,却最终没有实现伟大的理想,即将离开这奋斗了一生的世界,孔子是觉得有些遗憾的。和绝大多数人比起来,这样的一生也算是轰轰烈烈的一生,功成名就的一生。但是,对于有更高追求的孔子来说,离理想还有很远的差距。回看一生,还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够好,有哪个环节出现了失误,亦或者说自己的学说有哪些瑕疵,才导致了最终没有建立起一个理想的国度?

孔子思前想后,久久地不肯让思绪停下来。

“了然的已了然,未解的还未解……有谁能够为我解开心中的不解吗?”孔子喃喃自语,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想找一位智者,在这个时候给自己解答心中的疑惑,是不太可能了。于是失望地自语:“恐怕是没有人啊!”

“寻找的必会寻见,大道不会让一个认真寻求的人失望的。”随着话语声,有一位老人进屋来到孔子面前。

孔子见有人来,勉力支撑起身子想坐起来。

“如果有力量支撑就坐起来,如果觉得吃力,就躺着也好。”老者和善地说。

孔子确实觉得坐起来有些吃力,听着声音说的这样亲切而自然,就顺从地躺了下来。一边躺好,一边定睛想看清来人。借着昏暗的灯光,孔子看见榻前一位老人,须发皆白,面容庄严而慈善,一袭白袍;看年龄,应该比自己还长,但是老者身体显然很好,挺拔的身姿富有力量;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

这一切,都让孔子觉得老者不是寻常之人,不由得肃然起敬,便恭敬地说道:“孔丘敢请先生赐教。”

“你为着尧舜之治不能恢复,文王之业不能重建而遗憾?”老者问。

“是的,丘深以为憾!”

“你觉得如果尧舜在世,文王复生,像他们那样的人生活在这个时代,能不能再现那样的伟业?”

“一定能,像尧舜、文王那样的圣人,无论生活在哪个时代都可以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

“那也就是说,你觉得自己不如他们是吗?”

“那是自然,以丘之愚钝鄙陋,怎及他们的智慧贤能?”

“我们先来设定:有一位理想的君王,就可以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所以不能建成理想的国度,是因为我们离这位理想的君王有差距。这样,你觉得自己比起尧舜、文王差距在哪里呢?”老者一步步地开导孔子。

“嗯……”孔子沉思半响,半是自问半是回答道,“是啊,我知道我的学说需要不断地修正,让它越来越接近完美。可是,差距在哪里呢?是对君主不够忠心吗?我自问对君主忠心无二;是对父母不够孝敬吗?我的父母去世早,虽然没机会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尽心侍奉,但是在心里一直感念他们,祭祀时也极尽虔诚,一如他们活着一样;是对朋友不够忠信吗?所有交往的人,我力求没有亏欠,如知道了亏欠,都会加倍补偿;还是制定的礼仪不够精细吗?在所倡导礼仪上,我确实可能不够细致,会有许多疏漏。”

“你认为你死去的父母,是以怎样的一种状态存在?”白袍老者问。

“不知道,未知生焉知死啊!”孔子叹道。

“如果对死去的人状况如何不知道,那怎么能够确定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里享受祭祀呢?”

“这,这只是活着的人对去世的人表达思念、恭敬的一种方式,虽是不能确知他们会享受祭祀,但盼望他们能够享受到。所以,才给他们奉上贡品。”孔子说。

“对于一个未知的世界,以自己假设的情况来对待,这是对待真理的态度吗?”

“不是。”孔子马上承认,“这是我的错误,但是我确实不知道那个世界如何,又确实没有办法知道。为了表示对去世之人的尊重和孝敬,只好根据传统来做这些。”

“这是人的无知造成的错误,未知的那个世界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啊!”白袍老者道。

“那个世界是怎样的情况呢?我一直都想知道,但是一直都认为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们,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就不谈这些事。今天我确实想问您,请您赐教。”孔子真诚地说。

“从今生进入那个世界的人一进去就被带入两个极端;敬天爱人,相信并遵循天道的人会被带进极快乐的福地;不敬天,不爱人,自私自利,违背良知,不相信报应的人,会被安排在极痛苦的地方。这两类人,无论哪一类,都不会享受人间的供奉。在福地的人不屑于食用人间的食品,在痛苦之地的人,想吃也够不到——你见过谁的供品被吃过?无论是被认为是神的,还是死去的先人都不能食用人间的供品。所有的供品摆设完了,不是都被活人吃了吗?收拾晚了有的还被狗和老鼠吃了。”

“原来是这样”孔子说,“如果真是这样,我需要在这一点上修正我的学说啊!”

“是的,”白袍老者说,“过分强调祭祀礼仪,把死者神化了,这是你的学说当中一个错误,已经背离了道。记住:所有的人,即使称为圣贤的人,本质上也是人,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了的人,都不能称为神。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叫人不一样的是道,一个人称为圣贤是因为他信道,行道。信道,行道者,被称为圣贤,当他一旦远离道,马上就是一个罪人的本质;一个被人轻视的小人,如果悔改,信道和行道,也会成为圣贤的。除非有一天,道化身为人,道成肉身的人才能称为神!”

“道有一天会化身成为人吗?”孔子急切地问,“如果,道成为肉身,那得是多么智慧,多么圣洁,多有能力,多么仁慈,又多么奥妙无穷的一个人啊!我真想见到他啊,他会成为一位肉眼可见的人吗?”

“会的!”白袍老者肯定地说,“不过你见不到他了,后世的人会见到他!”

“感谢他,无论他哪一天成为人,出生在哪里,我都感谢他,对他心存敬畏。我多么渴望见到他!将来亲眼见到他的人多么有福啊!”

“是的,亲眼见到他的人是有福的。但是一部分亲眼见到他的人也是有祸的。寻求他的人,因亲眼看见他,能够寻见而格外蒙福;不寻求他的人,因亲眼看见他却拒绝他而罪恶更大。”白袍老者说。

“太好了,您既然知道这么多,就请您多多给我讲讲吧!”孔子热切地说。这时候的孔子倒像一个才生的婴孩寻找奶水一样的渴慕,完全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衰朽老人。

“符合道的,道就使之兴起,不符合道的,道就使之不能亨通。你之所以没有建立起像文王那样的大业,是因为你的学说存在一些瑕疵。其中一个就是对于已逝先人的祭祀,这个是违背大道的。再有一个就是关于礼仪的问题,你以为你制定的礼仪不够精细,其实,恰恰相反,是太繁琐,太精细了。”

“哦?”孔子非常不解。

白袍老者知道孔子要疑问,他问孔子“礼仪最重要的是外在的形式,还是透过形式所要表达的实质?”

“当然是实质,可是我是形式与实质都看重的啊!”

“你觉得这个时代的人会不会像你一样注重实质?”老者问。

“不会,许多人真不看重实质。”

“如果没有实质,外表的礼仪有意义吗?”

“没有意义。”

“如果没有实质,外表的礼仪不但没有意义反而是虚假的;如果推崇礼仪,制度化地强制人遵从礼仪,不但不能带来真正的忠诚、孝敬、友爱,反而会助长虚假的风气。一套没有实质的内涵,只有虚假的外表礼仪,只会是自我欺骗、人人之间彼此欺骗,又浪费大量的时间。不但无益,而且有害!”

“我明白了。”孔子说,“当年在齐国,齐景公要封给我一块土地,被晏婴拦阻了,晏婴当时的理由就是说我讲究仪容服饰,制定繁琐的礼节。说我定的这一套,他们齐国人几世都学不完。景公因此就不再提给我封地的事,当时我心里是有些不平的,现在看来,晏婴说的有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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