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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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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用龟甲和兽骨记录文明的时代,野狼与家大刚刚分开。但,精美的黑陶已经流行,人类开始冶炼青铜。

隆冬时节,寒风凛冽,深山峡谷中一队人马缓缓而行。两边的山峦并不算高,但却极陡极长,好像是一条绵延千里的大蛇被神斧居中剖开。

山上白石嶙峋,寸草不生,谷底溪流潺潺,却漆黑如墨,不见一条游鱼。

山是死山,水是死水,在阴沉浑黄的天幕之下,显出一片肃杀之气。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只见他朱衣玉冠,目光炯炯,在这白山黑水之间显得格外扎眼。他似乎感到有些不安,颈上那颗南瓜大的脑袋不时向两旁张望。山上的石头个个都奇形怪状,如同野兽在冷眼窥视猎物,随时都可能猛扑过来。

在老者前面,金甲护体的武士骑在高头大马上,排成了长长的一列。他们披散着头发,个个后背箭囊斜挎长弓,黝黑的肌肤露在外面,看上去孔武有力。

山路不算窄,足够四匹马并驾齐驱,但路面坑坑洼洼、碎石满地,右边就是黑水河,一不小心就可能掉进去,所以大家都贴着左侧山崖缓慢前行。

突然,老者勒住套马绳,抬头仰望阴霾的天空,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在鼻尖,瞬间化成了水。不知为何,他那张原本已被冻得僵硬呆板的脸上,居然闪过一抹笑意。

这一耽搁,队伍已行出十余丈,老者策动胯下骏马,一口气越过金甲卫队,追上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公子费。

“公子,大雪就要封山了,必须赶快走出大峡谷。”老者高声喊道。他的声音一大半被呼啸的山风吞没了。

作为皋陶王长子,东夷国的储君,公子费身上有一种天然的高贵气质。

虽然只是弱冠之年,但他已经身高九尺,力拔千钧,俨然人主之姿。

公子费胯下骑的并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头独角兽。这怪兽外形似马,但额上生角,足踏虎爪,通体洁白,与其背上一身白衣的公子费相得益彰。

公子费给自己的坐骑取名皓月,它比世上最高大的马还要高出一头,行如疾风,静若处子,不用套马绳,也不用鞭子驱赶,随时都能洞察主人的意图,坐其背便如平地坐毡,既稳又软。

公子费对太傅管革的警告不以为意,只用眼角轻轻一扫,问道:“太傅,大泽还有多远?”

公子费的音量不高,但却声声入耳,太傅管革高声应答:“公子,尚有五里之遥。”

太傅话音刚落,公子费突然轻轻一拍皓月,绝尘而去。老管革猝不及防,急忙回头对卫队长飞羽喊:“快,保护公子!”

飞羽是公子费的贴身侍卫,也是东夷国第一神箭手,出身于善射部族有穷氏。多年以后,他的子孙后羿带领部族驱逐了姒相,成为夏王朝的第六位帝君。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此时的飞羽,将要迎来人生中最艰难、最恐怖的时刻,而他却浑然不觉。

没等太傅说完,飞羽早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不过,他的平凡坐骑怎敌得过神兽皓月,如是平地大道尚可奋蹄狂奔,但在这崎岖山谷中却无论如何也跑不起来。

飞羽猛力抽打马背,那马受不住疼痛,一声嘶吼向前冲去。然而,刚冲出数丈,却突然马失前蹄。飞羽心知不妙,立即扔掉手中套马绳,身体顺势向前抛到半空中,他一个鹞子翻身,随即又一个大鹏展翅,平稳地落在地上,回头再看自己的坐骑,已跌进了乌黑的溪水中。

这时,公子费早已不见踪影,飞羽无暇多想,迈开大步向前追去。他的速度如此之快,顷刻间便在数丈开外,将太傅等人远远甩在后面。

没过多久,飞羽奔到一处弯道,转过去便见一片黑水大泽映入眼帘。不远处,公子费正站在皓月身旁,驻足远观。飞羽舒了一口气,轻轻走过去,在公子身后两丈远的地方止住。

这大泽是峡谷溪流的终点,它就像一口大锅,四周所有的山溪都在这里

汇集,然而只有空桑山上的水是黑色的。白山流黑水,据说一千年来都是如此,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勘破其中的奥秘。

风声如号,呜鸣作响,夹带着雪片打在脸上,如同利刃划过一般。然而奇怪的是,水面却纹丝未动,上方还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黑雾,使整个大泽看上去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透着无尽的神秘。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一直都没有说话,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太傅带着金甲卫队也赶上来了。

公子费回过头,说道:“太傅,由此向北五十里有座尸胡山,我和飞羽走一趟,你带金甲卫队继续向东,回去向大王复命。

老管革一听此言,吓得扑跪在地上,翘着白胡子喊道:“公子万万不可!我听闻那尸胡山上有诸多猛禽异兽,极为凶险,且大雪即将封山,如不尽快回东夷,万一被困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太傅说得没错,大雪就快封山了,你还是赶紧带着卫队回王城吧。”公子费同情地看了老管革一眼,跨上皓月,准备向北而驰。

管革本是有扈氏大首领,由于学识渊博,加上对涂山王室忠心耿耿,皋陶王对他十分器重,让长子费五岁便拜他为师,委以太傅之职。

公子费对这个古板的老头并不反感,只是相处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非常了解,知道他对自己看似严厉实则宠爱有加,关键时刻总会让步,在父王面前更是处处维护,所以通常并不买他的账。

老管革见此情形,知道公子费决心已定,而自己王命在身不能同去,急忙喊道:“如公子定要上那尸胡山,还请多带侍卫,以防不测啊!”

公子费见太傅让步,便停下来对飞羽说:“你挑四名金甲卫士,多带箭支。

飞羽原先的坐骑虽然回来了,但马蹄受伤,浑身是水,不能再骑。于是,他跨上了一匹备用的马,随即喊了四个人的名字,跟着公子费一行六人顺着山路向北行去。

这条路上没有了黑水河,路面也较为平坦,走起来轻松许多,四名侍卫远远跟在后面,飞羽与公子费并驾齐驱。

“阿羽,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要上尸胡山?”公子费问道。

飞羽目视前方,尽量驱马往旁边走,把平坦的路中央让出来给公子,顿了下回答道:“我想公子一定自有安排。”

公子费皱了皱眉头,说:“我听闻尸胡山上有一种巨齿虎,高五尺,长丈余,凶猛异常,因此想捕一只回去献给父王,你觉得如何?”

飞羽小声道:“大王定会非常高兴。”

“错!父王最讨厌阿谀奉承之辈了,何况我从华胥归来,尚有王命在身,中途却跑去打猎,他定会勃然大怒。”公子费说着扭头看了飞羽一眼。

“我想,公子一定自有安排。”飞羽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飞羽,我发现你变得越来越无趣了。”失望的表情在公子费脸上一闪而过,随即轻拍皓月向前驰去。

公子费与飞羽同年而生,从小一起玩到大,曾经是那样亲密无间。然而,弱冠礼以后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那一天,公子费站在皋陶王身边,在瀛台上接受万民朝拜,飞羽心中某些东西破碎了。

飞羽没有追上去,看着公子费那雪白的背影,心想:你注定要成为东夷的王,而我只不过是你的家臣,君与臣的界限,我怎敢僭越呢?

“你听说过视肉吗?”公子费突然又停住,回头问道。

飞羽追了两步,道:“没有,那是何物?”

公子费面露笑意,道:“据说是一种上古神物,生在千年古松之下,其状如牛肝,有双目,食其肉可补虚益损。”

“尸胡山上有此神物?”飞羽终于明白了此行的目的。

“不错,户胡顶峰有数株千年古松。”公子费等飞羽行至身旁,才又驱动皓月前行。

“可是,大雪将要封山,倒不如等明年天暖再来。”飞羽小心建议道。“视肉有土遁之能,正因为天寒地冻才无法遁走,等天暖就逮不住了。放心吧,这点雪封不了山。”公子费自信地说。

公子费打断他的话:“太傅只是不想让我上尸胡山罢了,他向来自谓多智,实则迂阔。不必管他,咱们天黑前赶到尸胡山,找一处山洞,将麋鹿烤来吃了,岂不美哉,哈哈。”说罢,公子费甩开众人向前驰去。了这支东夷使团从华胥都城平阳出发时,虽然也带了充足的干粮,但他们路上搭弓射,野味唾手可得,干粮几乎没动,公子费所说的麋鹿正是昨天傍晚飞羽在杜父山中射死的。

出了空桑山,道路变得越来越平坦,六人快马加鞭一路疾行,终于在天光消失前赶到尸胡山,住进了山洞。

这个山洞口小肚大,进深百余步,是个天然避难所。不知何人在里面积了许多干柴,四名金甲卫士很快生起火堆,山洞顿时变得暖烘烘,体内的寒气渐渐被驱赶出来。

山里夜风原本就大,加上又是风雪天,此时山洞外狂风怒吼,如鬼哭狼嚎一般。然而,这些金甲卫士个个身怀绝技,胆气过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大家一起张罗,很快将麋鹿剥皮分解,架在火上烘烤。

“出了峡谷便有人烟,太傅他们这时已经住进民宅了吧?”其中一个侍卫小声嘀咕。

“民宅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跟着公子在这山洞里吃鹿肉。”另一个侍卫说。

飞羽轻咳一声,两人顿时安静下来,小心地翻转火上的鹿肉。

“公子,这里很安全。”飞羽将山洞从里到外仔细检查了一遍,走到公子费面前禀告。

然而,飞羽的话音刚落,公子费却脸色大变,盯着飞羽道:“你听,洞外好像有人在求救。”

飞羽顿时紧张起来,侧耳倾听,然而除了呜咽的风声,并未发现什么异状。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人迹罕至,又是风雪夜,不可能有人,大概是公子费连日奔波产生了幻觉,或者是把风吼兽嚎错听成了人声。不过,这种话飞羽却不敢说出口,于是装作吃惊的样子,抬头问守在洞口的两名卫士:“你们听到了吗?

那两个卫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一副无所适从的表情。显然,他们和飞羽一样,并没有听到什么求救声。

公子费脸色煞白,原本盘膝坐在皮毡上,这时突然跳将起来,大声叫道:“不好,是太傅!”说罢便往山洞外面跑。

此时洞外漆黑一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公子费出去,飞羽赶紧将他拦下,道:“公子请少安毋躁,我先出去看看。”说罢,他系上箭囊,抓起大弓便往洞外走去,走到洞口时,又回身对四名金甲卫士嘱咐道:“保护好公子,我去去便来。”

飞羽一离开山洞,太傅管革的求救声便立即消失了,公子费又坐回皮毡上,低头沉思片刻。突然,他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忙问那四名卫士:“你们刚才真没听到太傅求救?”

四人齐声道:“回报公子,没听到。”

公子费一拍脑门道:“不好,定是山鬼作崇,飞羽此去凶多吉少。”说着,他又往洞外走。

卫士当中有头脑清醒的,急忙又将公子费拦下,道:

“公子的安危为重,飞羽将军箭无虚发,山鬼也奈他莫何,咱们不如守在山洞,等天亮再去寻找。”

公子费被这一拦,稍冷静了些,双拳一击,道:“说得有道理,那就再等等。”

鹿肉已经烤焦了,散发出刺鼻的臭味,然而谁也没有理会这些。公子费

站在洞口不停地踱步,可能是刚才叫声太凄厉了,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救命啊!公子,救我!”突然,同样凄厉的叫声再次传来,不过这次声音的主人并非管革,而是飞羽!声音很近,就在洞口旁边!

公子费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山洞外面没有想象的那么黑,在雪光的映衬下,整个世界显得清幽而诡谲。有个黑影,一闪便消失了。

“站住!”公子费大叫一声追了上去。然而,只追出十几步,他便停了下来,一步一步向洞口退去。午夜的寒风让他变得清醒了,这显然是一个圈套。

公子费回到山洞,看见四名金甲卫士守在洞口,并没有跑出来保护自己,心中不由得恼恨起来,抬脚去踢一人的屁股,骂道:“一群无胆之辈!”

公子费立即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被他踢中的那个卫士顺势倒了下去,手臂还刮倒了旁边的另一个卫士。他急忙上前察看,一股寒气从腰眼顺着脊柱直往上蹿,一直蹿到了后脑勺,整个后背都冷飕飕的。

一眨眼的工夫,四名金甲卫士全都死了!最诡异的是,他们的死状都很平静,既无搏斗的迹象,也无恐惧的表情。对此,只有一种解释,对方出手太快,以至于他们不仅没有来得及反抗,甚至还没来得及害怕!

突然,公子费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慢慢转过身子,便看到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幕;那是一头庞然大物,长了一颗人脑袋,如水桶一般大小,头顶钻出两只巨大的山羊角,那张丑陋的脸上没眼睛、没鼻子,只有一张血盆大口,口中参差不齐地排列着锋利的虎牙。

怪物长了一具牛身,三条豹尾,除了四只铁锤一般的牛蹄,在人头与前蹄子之间还长了一双手臂,那两条手臂向上举着,露出腋窝下两只硕大的牛眼!

怪物在对公子费笑,诡异地笑,还发出婴儿哭泣一般的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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