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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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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祥师太,那就麻烦了。”

一位香客将手中的供奉交给陆知酒,见她点头合十还礼,香客又拜了几拜,这才离去。

自从成了鸡鸣寺的尼姑静祥,陆知酒每日过得十分平静,也就接待接待香客,打扫打扫院落。

但这也是之前了,现在的陆知酒过得实在算不上安稳。

比如此时。

突然一双纤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将陆知酒手中不轻的供奉接了走,陆知酒就知道,他又来了。

几声轻咳响起,身旁的人拢拳遮掩,很快又克制住咳声,抬起头看面目陌生的年轻尼姑,浅浅笑着:“今日起得晚了些,便到迟了。”

陆知酒并不看他,双掌合十微微俯身:“施主多多保重身体。可否将东西还给贫尼?”

楚云都盯了陆知酒一会儿,像没听到她说了什么似的,就要去牵她,被陆知酒不着痕迹地躲开。

陆知酒后退几步,语带薄怒:“施主请自重,佛门清静之地,不可放肆。”

楚云都却不依不饶,她退,他便跟上前:“笙笙,你为何还要装作不认识我?”

陆知酒努力扼住心中的紧张,回得仍是不动声色:“施主又为何总是认定贫尼是您口中之人?贫尼多次解释,我只是鸡鸣寺一普通尼姑,名唤静祥,绝无虚言。”

“不。”楚云都温和的语气中却带着不容反驳,他格外坚持,正如近些日子以来他的一贯做法,“你是笙笙,我知道,你就是笙笙。”

楚云都继而默了默,自言自语一般:“你是我的妻……”

陆知酒闻言,不知为何心下猛然袭上一阵酸楚,茫然抬眼看过去,便只能看到楚云都苍白的脸色。

他的眼角很快染上血红,黑色的长发随着突然平地而起的风翻飞乱舞。他的衣袖与衣角被高高扬起,呼啦啦作响。

供品中的祈福纸从篮中纷乱飞出,吹满了突然空荡无人的大殿,而后又一股脑飞至那座金身佛像,环绕着盘旋。

陆知酒震惊地转头注视佛像,惊觉一阵炫目的金光自佛像拈花的手中闪过,在尚可视物时她下意识看向楚云都,只见他正抬手向她的方向。

他笑着,可是,他的指尖开始渐渐化作细碎的光,如沙砾般散于风中。

陆知酒想要开口叫他,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在逐渐扭曲的大殿中,被吞噬成尘沙。

她想要跑向他,抓住最后一点袍角的微光,可她却被困在原地。那阵炫目的金光转瞬之间席卷而来,笼罩于她的全身。

她的最后一点坚持土崩瓦解。

为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认出我?

我……我为什么会变成别人?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楚云都,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为什么消失了?

你去哪了?楚云都?

楚云都!

楚云都——

陆知酒猛然睁开双眼,窒息感猝然退去,唯有额角细密的汗水见证了一切惊心动魄。

是前世的事。她梦到前世的事了。

楚云都认出了她,又缠着她,她百般辩解,终是无力。

她不明白为何楚云都能认出静祥躯壳里的陆知酒,正如她也不懂为何她能寄宿于那副躯壳中一般。

可最后那一切尽归尘埃的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梦境向来没头没尾,诡秘难辨,可梦境中掩藏的又是否正中难解的机窍呢?

后怕逐渐蔓延,陆知酒拥被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发呆。

窗户缝中有风声拥挤的叫嚣,一些细微的噼啪声突然落下,从极细极密的轻敲到如扣门之声作响。雨,大了起来。

陆知酒走到窗边,将几扇没能关好的窗户重新关紧。明日,院子里的花草不知又会是怎样零落的光景。

待她要转身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杯盏,杯盏落地很是干脆地破碎,吓了陆知酒一跳。

只是还未等她唤来守夜的下人,门口就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笙笙!”

熟悉的声音,是楚云都无疑。

只是这么晚了,他怎么……

陆知酒披上外衣,走到门口打开了快要承受不住的门。

楚云都慌张的喊声戛然而止,看着面前出现的女子,他那颗提到喉口的心瞬间掉下了肚。

他的双臂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拥起她,却仍是克制了动作。

陆知酒扶着门,眨了眨眼:“侯爷?”

“我听到东西落地,你可有受伤?”楚云都皱着眉头,问得认真。

陆知酒摇头:“不小心摔碎茶盏,不碍事。”

楚云都这下是彻底放下心来,此时巡逻值夜的三两仆从打着灯笼小跑了过来,见是楚云都纷纷行礼,其中为首的说道:“侯爷,小姐。这里可还需要小的们?”

楚云都恢复冷厉的神情:“命人去小姐屋里收拾一下打碎的器物,需得干干净净的。”

仆从应下,手脚极快地准备叫人来清扫。

陆知酒本也不想如此兴师动众,但既已如此便等在门边。她眼见着楚云都进了屋,很快又拿了件披风出来。

楚云都伸手将披风环过她的肩膀,低头系着绑带,语调轻轻:“且等一会儿吧,免得不留意踩着了。”

两人离得很近,陆知酒稍稍抬眼便看到楚云都低垂的睫毛,他的头发被雨水微微打湿,连衣角边也湿哒哒的。

陆知酒问道:“侯爷淋雨了?”

正系着衣带的楚云都顿了顿,语气平常:“嗯,一些。”

“侯爷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夜半三更出现在她的房门外,若是巧合未免也太不合理。

系好披风,楚云都松开手:“我路过你院门,本想着……起风了,我……”

他突然收了口,竟是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顿在这。

很显然没备好措辞的样子。

陆知酒也并不催他,而是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不急,也看不出另外的情绪。

楚云都不知为何生出些怯意,本想扯些谎避免被她冷嘲热讽,却又有些不甘。

他撇过头去:“暴雨突至,我担心会有雷鸣。你说过会害怕。”

又是片刻的沉默,下人收拾好屋内的狼藉来回禀,这才让两人间的僵持得以缓解。

雷鸣,害怕。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其实陆知酒倒还有些印象的。

楚云都二十岁生辰之时,曾亲自登门拜访递帖子,邀陆家上下赴他生辰宴。

楚云都是谁?便是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薄面,陆知酒如何能拒他?更别说自己那自诩清高却趋炎附势的爹了。

可真待到楚云都生辰那一日,接连几日的好天气被一场暴雨击垮,黑云压城,好生沉闷。

生辰宴照常开席,陆家老少皆携礼而来,唯独陆知酒迟迟未至。

左相陆康华顾左右而言他,他的夫人倒看似好言好语了一番:“二姑娘向来随心,我们也不好管的。可已到之人心意是一分不少,还望侯爷莫怪。”

楚云都脸色不好,却也和颜悦色地让人领着他们去了本留着的上座。

入夜,暴雨仍是未停。陆知酒坐在窗边看书打盹,窗便被轻轻敲响了。

陆知酒骇了一跳,还没等惊叫出声,便有雨水伴随着开窗的动作甩在了她的脸上。

她拿衣袖遮挡不及,瞬间就湿了头发和书角。

楚云都踩着窗沿跳进她的闺房,轻巧落地后甩了甩头,转身看着愣在窗边的陆知酒。

陆知酒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湿哒哒的楚云都和地上一滩水。

“你做什么?!”她没好气地质问,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楚云都一脸黑气,不像平日总对她笑着的模样:“来看看本该在我生辰宴上的二姑娘,在忙些什么。”

陆知酒的气焰一下就不如刚才那般嚣张了。

她是故意不去的,可她没想过会被当面问责。她想着,他邀了那么多人,怎的也不差她一个。

可是现下……

他是骁定侯,这事可大可小,她也不想真的得罪了他,便随口诌道:“雨太大。”

楚云都挑起嘴角,笑意森森:“别人能来,你便不能来。”

这就是要追究到底的意思了。

陆知酒哪里被人这么逼问过,心下害怕,攥着书的手收紧,一时没有作声。

气势迫人的楚云都,不敛起锋芒的时候果真就如一头难驯的野狼一般。

他眉眼锋利,咄咄逼人,额角的那道短疤更是如同鬼魅,让陆知酒恐惧又厌恶。

久久无人言语,陆知酒暗吸一口气,说道:“臣女自小惧怕雷鸣之声,当真是出不得门。”

她仍是一派清贵之姿,甚至没装出半分楚楚可怜的样子,却将楚云都方才的睚眦必报搅得半分不剩。

楚云都默了半晌,朝她走了半步:“今日的确雷声不止。”

陆知酒仍是低着头,见他动作,她未退,反而想尽办法止住不自觉的颤抖。

楚云都不再靠近了,语气有些僵硬:“你早些说不就得了。”

陆知酒道:“臣女如何能提前得知今日会打雷下雨。”

楚云都的声音便又低了些:“……确是如此。”

他似乎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屋里踱了踱,可又看到自己脚下麻烦的雨水,就又背对着陆知酒停了下来。

他微微侧头,说道:“那你可还好?还怕么?”

陆知酒回道:“在家中自然还好。多谢侯爷关心。”

她的话客气得很,好似也没有怪他,却让他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楚云都想埋怨些别的,却无从埋怨,心里是未曾有过的堵得慌。

他故意嘀咕:“娇气得要命。”

陆知酒听到了,什么也没说。

算起来,在这一世里这件事过去了多久呢?楚云都如今二十一有余,一年多了吧,亏他还记得。

陆知酒低头轻笑一下。

这般的小动作也被楚云都察觉,他看向她,无声地询问。

陆知酒瞧了瞧廊外,这暴雨还未有停歇的意思。

她问:“侯爷可要进去坐坐?等雨停了,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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