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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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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细腰口矮房,当属响州府最下流地,住的都是些宵小之徒。屎尿随处可见,闷热之下,更是臭烘烘。这方地,寻常百姓甚少敢踏足,尤其是晚上。

夜色遮掩,三成群五结党的,到处流窜。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少见。只死的多是微末,不闹出声,官府不管不问。不过这里也有处清静地儿,东边石墩凹旁的两间草屋,没人敢接近。

不是屋主有多厉害,而是住在里面的妇人,脏。再是下流,也怕脏病。今晚草屋里难得点了灯,脸上长了几颗脓疮的妇人,身上仍包裹严实,坐在灯旁,手里拿着张洁白的纸。爬满血丝的双目,盯着纸上的两行字。

就想这么活下去?

记得石洞桥西屋吗?

石洞桥西屋,是她与睦儿曾经住的地方。

是谁?妇人修长的指攥紧纸,指腹下的细腻和纸上墨的色泽在告诉她,对方身份很不一般。她要去吗?自问完,蓦然咧嘴哑笑,热泪顺着眼角下淌。

都这般境地了,她还有什么可叫人图的?怕的应该是对方。渐渐歇了笑,眼泪还在流,神色悲恸。她也有些想念石洞桥西屋了。

“睦儿,娘不信你真的荒唐,肯定是娘…是娘拖累了你。你说过…咱们攒够了银,就置地…你娶妻生子孝敬娘的呜呜…”

翌日一早,常河送了一卷轴到妹妹手上。常汐都有些惊讶:“这么快?”

“贵主垂怜,傻子才会含含糊糊。”虽提前喝了防范的药,但一回来常河还是里外刷洗了一遍:“画轴和文书我都让飞羽给清理过。”

“放心吧,我不会让姑娘沾手。”又问了几句,常汐嘴朝厨房努了努:“早膳准备了你爱吃的臊子面,赶紧去,迟了面再坨了。”

“好。”

常汐将东西送去正院,见姑爷也在,忙福了福身。云崇青微笑:“姑姑还总这般多礼。”

“能得夫人、姑爷敬重,是我的福气,但礼数不能废。”常汐心里清醒得很,今日不尊礼,明日就想摆上谱,后日还能拿大伸手管起姑娘房里事。情分便是这么一天一天磨没的。

她兄妹还指望姑娘给养老。

温愈舒看着姑姑抱着的卷轴,问:“是常河叔那来消息了?”

“是。”常汐走近,驻足在三步外,小心将卷轴展开。卷在其中的几张写满字的纸飘落。云崇青站起就要去捡。

常汐忙阻止:“您坐着,一会我捡来读予你们听。”

懂药理的温愈舒,瞅姑姑那紧张样子,不禁发笑:“就是天花,也不是一沾便会染上。花柳传播,都有门道。更何况,这些东西,常河叔应已经处理过了。”

云崇青不惧。他前生做县长时,还在组织会议上强调过,宣扬正确的生理健康知识。对一些传染病,他系统了解过。上前俯身捡起,大概翻了下,找到头,开始细读。

拦不住,常汐也没法。

温愈舒细观画像上的男子,说极美,确实不过。眉似远山眼中流媚,嘴小唇不丰偏薄。一笔中梁撑起五官,显得脸儿立体生动。画上人,虽尚未脱尽稚嫩,但瞧着清灵,又带着股自然流露的楚楚。名,蔺中睦。

阅完,云崇青蹙眉,复又回看。“怎么了?”温愈舒凑过去。

云崇青指点两字:“引诱蔺中睦赌博的人叫郭阳,抚州人。”

“你认识?”温愈舒仰首望向他。

“前几天抚州一位郭阳,才给我送了一千两金票,和两块极品鸽子血。”他还没腾出手查那些送礼上门的人。

“他们离开了城北,是去了抚州?”温愈舒就着夫君的手,从头看起。娘俩带着全部盘缠二十八两银三百六十六文钱,离开了响州府,走走停停七日才着抚州。到了抚州,他们在城外南郊方家村买了个破落的小院。

好容易收拾个样儿出来,母子开始着手营生。田芳针线不错,去绣坊押了两百文钱,接了活计。蔺中睦长得好,又会写写画画,在抚州城东酒楼做起跑堂。

头一年日子过得当真舒心,他们辛苦也有回报,攒下近十八两银,加上家底,都打算好要置田了。可不久,蔺中睦认识了一个叫郭阳的男子,渐渐不归家了。

田芳去找,几回在赌坊外逮到人。蔺中睦每次都十两二十两银地塞予她,让她别管他的事。

浑浑噩噩大半年,一次田芳去找儿子返家的路上,被人打晕。再醒来已在一乱草沟,一身的脏污。她干过那行当,很清楚自己遭遇了什么。不敢声张,慌忙回家。

因这事,她连着一月没敢出门去找儿子。平平静静,在以为事情过了时,她那处长了颗肉花。天塌了,她不愿相信是真的,偷摸去了城里,看了大夫。

确定了病症,田芳当下就想一头撞死。可她记着她还有个儿子,游魂似的跑去城东找儿子,却在经过香君苑时,撞上了她要找的人。

看着那抹了香脂的男孩儿,田芳五雷轰天。

经此,母子成了陌路。去年九月十六的晚上,蔺中睦摸黑回了趟家,放下一千两银票,让他娘离开抚州,回去响州府瞧病。田芳不愿,要他一块回。蔺中睦却说,他要去营南府了。

那天蔺中睦走了后,田芳就再没了他的消息。但郭阳在去年十月底,却拿下了抚州的三和赌坊,还买了块地建铺子,开银楼。

云崇青见媳妇看完,便将纸交于汐姑姑:“郭阳给我送了那么厚重的礼,会不会是响州府也有他的赌坊?”

“问问蒋通判和谭大人,他们应该清楚。”温愈舒倒是对那个蔺中睦生了在意:“营南府是南川的省府。你说郭阳把蔺中睦送去哪了?”

沉凝两息,云崇青唇角微微一勾:“我们会知道的。”从蔺中睦的行为看,他直觉这里没那么简单。一个在花街柳巷长大的人,想要干净,最是警惕。他怎可能被轻易引诱?

另外,田芳的病,真就只是歹运吗?

“又是赌坊又是银楼的,这郭阳胃口不小。”温愈舒靠着夫君,眼珠子打转:“九月十六?从抚州到营南府马车要两日,就是九月十八。南川布政使介程,建和十九年赴任,去年九月二十九,五十二寿辰。”

“你都想到这了?”云崇青俯首顶了顶她的额,目光移向画像:“城北细腰口虽乱,但藏龙卧虎。能把人画得如此传神,造诣不浅。”

常汐低头看了看:“田芳画的。大哥原还想请个画师,可田芳说她以前常给绣坊画花样子。”

此画竟出自田芳手,云崇青不禁轻叹:“可惜了。”

“是啊。”常汐也怜她:“我刚还问了大哥,田芳根本就没爬主子的床。她进知县府,便被点了在书房里清扫。

十三岁那年,尚懵懵懂懂,一心只惦记货郎啥时来。是知县大儿吃多了酒,闯进书房糟蹋了她。知县大儿才定了门好亲事,酒醒后还心心念念要收田芳做小,为这甚至不惜顶撞母亲。”

云崇青冷嗤。

温愈舒敛下眼睫:“要我安排田芳去三泉县吗?”

“让六哥找人去办。”云崇青想:“如果郭阳真的在响州府有产业,那田芳暂时还不能消失。”

“这个不难,罩住头脸,身形上相似便可。”

“对。”

这会云崇悌正在西角门给老槐烟斗里装烟丝,两人蹲着说话。

“咱两投缘,都好这口。我可在十二弟跟前点了你的名,还说了你家大钧。”

“谢谢谢谢。”半脸花白胡渣的老槐,擦着打火石。

“我十二弟算给我脸了,让大钧进府做两天文书试试…”

“真的?”才打着的火,老槐这口大气又给吹灭了。丢下火石,他也不管夹着的烟杆了,一把抓住云六爷,激动得都不知该怎么说话了:“您这叫我…大情分了,咱大钧能去给知州大人当文书,祖坟冒烟了哈哈…”

云崇悌抽回手:“还要看大钧合不合适,这事尚未定准。”

“我家大钧那手字是下了大工夫的。您放心,他肯定不会给您在大人那丢脸。”老槐保证:“您日后有什么事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

“你这样就外道了。”云崇悌捡起他的烟杆和打火石:“放心吧,回去让大钧机灵点。我在我十二弟那还说得上话。”

“成,改明儿您得空,我带大钧摆酒宴请您。您到时一定好好教教他行事。”老槐当过差,明白得很,也不多谢了。以后,一心为知州大人办事。

“老哥谦虚了。有您这样的父亲在上领着,儿子不会孬。”云崇悌给老槐把烟点上:“我今天就闻点味烟火味吧。前两天去吹郧县,受了点凉,嗓子眼干巴巴的。”

“那要少吧唧。”老槐关心道:“熬点莲心汤咽咽。”

“可别说了,我刚在屋里灌了一大碗。”云崇悌啧巴嘴,一脸不愿回想:“现在还苦着。”

“再苦也得喝。”

“我倒想不喝,可婆娘孩子不饶。”

“哈哈…”老槐取笑:“原来咱都一样人。”

云崇悌不以为耻:“想太太·平平过,在内就得怂。反正关起门来,谁也看不见。”笑完,收敛了情绪,又作低沉,“不过话说回来,吹郧县一趟闹得我心里挺难受。人牙子,一车八个娃儿。父母舍不得又如何?人活着,日子就得继续。”

“有时活着真不如死了舒坦。”老槐就是从山里走出来的,能不知道山里的苦吗:“好在云大人来了,咱们都有了盼头。”

“八个娃子里面,最叫我心疼的是一个九岁的男娃,长得很…很漂亮,皮子也不像旁的娃子那样黑。牙婆花了十二两银买他…”云崇悌锁眉深叹,脑中想着大丫子一家,神情真切:“咱们这有爱好娈·童的主儿?”

老槐吸了口烟,沉默了足十息,才开口小声道:“去年春种时,布政使介大人下访响州,看中了前任徐知州身边的文书燕霞陵,大夸燕霞陵行书漂亮。燕霞陵与介大人一道离开的响州。”

嗯,然后徐光远就高升了,升去了阳西府当知府。云崇悌轻眨了下眼:“燕霞陵长相很出众吗?”

“眉清目秀,斯斯文文。”老槐没说的是,燕霞陵有个贴身的小厮,两人日日同进同出。一回在茅房遇上,他无意中刮了一眼,那小厮系裤带翘着兰花指。他是个大老粗,当时就恶寒得打了个激灵。

还有介程,他都听黄二家小子说了,眉修得一根杂毛都没,胡髯打理得清清爽爽,连鼻毛都讲究,身上还散着股好闻的香气。听了这描述,他就忍不住想起抚州香君苑的花爷。

“介大人爱才之心,我得给我十二弟宣扬宣扬。”

“对对,介大人十分爱才。”老槐觍脸笑着:“但咱有一句说一句,响州府百姓能摊着云大人,是祖上积福。”

沐宁侯府在京里稳当当坐着,今天他才敢把一些事对云六爷吐露。因为知道哪天云大人就是对上介程,介程也不敢妄来。当然,他也是想给云大人提个醒。那燕霞陵品貌、气韵,可比云大人差远了。

这世道,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

云崇悌一把揽住老槐的肩:“你说话,我爱听。响州府摊上我十二弟,绝对是大机缘,这不吹郧县要修路了。”

老槐诧异:“当真?”

“路道走向都定了。不然我十二弟咋急着让大钧进府办差?之后府里事多,忙着呢?里外里跑,大钧不怕吃苦吧?”

“他要怕吃苦,我腿给他打折了。”

“修路的事您也得帮着宣扬宣扬,让兄弟们都知道咱知州大人心一直向着好。”

“这还用您说?”老槐心里有计较了。府卫传出去的风声,更能叫百姓信服。知州大人来这出,一是争民心,二嘛可能也在设圈套。套谁?呵…响州府能套的狗东西多了。

知府府衙,李文满在等云崇青上门问罪,脑里不断演算着怎么应对。可坐到天黑,府衙关门,都没等来人。头上悬着把刀,寝食难安。翌日又是一天,不见云崇青,却听闻吹郧县要修路。

这是想借牙婆之事,逼他打开府库?不敢肯定,但越想越趋向一字——银。回府,寻了妻子来商议。

“你说他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相信蒋方和没他的示意,敢把尸身往我跟前送。”

岳丽嵘也迷糊:“耗着您,他能得什么好?有事,关起门来咱们一块说道,还能给彼此留份情面不是?”

吊着心到现在,李文满不止面色不好,就连嘴上都干裂起皮了,端了凉茶一口灌下。

岳丽嵘犹豫地道:“这样熬着也不行,要不您去知州府找他?”

“不去。”

啪一声,李文满将杯摁到茶几上:“响州不是京城,量他有天大本事,在此也得给我低着头。”沐宁侯府强势又如何,他李文满不让,云崇青插翅也难出响州府。“你给我把紧了牧姌居。”

“我敢放松丁点吗?”岳丽嵘抽了帕子,歪过身去帮着擦拭嘴角:“那可是咱们一家子的保命符。”

硬话说了,次日李文满继续在府衙等。外面关于吹郧县修路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修路是好,可银子怎么来?”

“都说了,咱知州大人来头大。府衙那传出声,肯定是咱知州大人跟皇帝老爷要到银子了。”

“要真是这样就阿弥陀佛了,万别把罪压俺们贫苦头上。”

“不会的,这事早晚有个说头。俺们就耐心等着,等哪天路修好了。俺要常回娘家走动走动。老子娘岁数大了,没几年活头了。”

“俺家小丫还没去过姥爷家。”

这厢谭毅照着定好的路道图合算了费用,五十八万七千六百两银。六百两,他决定自掏,那就是要报五十八万七千两银,比他曾上呈予李文满的要多九万三千两。

云崇青拿到文书,让记恩和六哥核算了两遍,确定无误后,便先拨了十五万两银。谭毅没全动,取了两万两,带着十七侍卫匆匆赴吹郧县。当夜,一本封好的折子随倒夜香的出了响州府城。

就在李文满耐心要耗尽时,云崇青出知州府了,不过不是去知府府衙,而是往城西。

城西三和赌坊已被包围。蒋方和冷肃着脸骑在马上,无视几欲冲出围圈的五六凶狠大汉。赌坊掌柜也是一脸横肉,手上戴着镶红宝石的大金戒指,拱礼放话:“大人,三和赌坊可不是您想围就能围的。”

蒋方和不理,云大人说了,他们是官。附近的百姓闻讯赶来瞧热闹,官兵重重,他们又不敢靠近,私语不绝。

“谁拿的主意?”

“还能有谁?这三和赌坊自打去年底在这开起来,就嚣张得很。他们后门现在还有人敢走那过吗?”

“剁人手脚时,这些人大概没想到俺们响州府会来那么个人物。”

“是云大人吗?”

“肯定是云知州,不然蒋大人没这底气。”

云崇青与记恩、云崇悌骑马到时,围观的百姓自觉让道。掌柜看见人来,不但不怕,还涨了气势:“云大人,三和赌坊打开门做生意,蒋大人这般折腾,真是不容小民活了。”

蒋方和拱礼:“大人,您来了。”

云崇青轻嗯一声,环顾了下四周,目光终定在赌坊那两扇铜门上。貔貅的嘴大张着,摆明了只进不出。

“你这生意不小啊!”

“大人说笑了,您还是让蒋大人赶紧把官兵撤了。小民这不少客人都被吓破胆了。”掌柜起了笑脸,也掩不住一身匪气。云崇青眉头一蹙:“我听你这话不对啊…本官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示了?”

闻言,掌柜脸上的笑立时散了,腔调就不带客气了:“大人,小民没说错话,您再思量思量。”

“思量什么?”看来郭阳送予他的厚礼是这位经手的,云崇青浅笑:“思量着怎么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一片死寂,掌柜瞅着云崇青面上的笑,心渐渐揪紧,这是吃了不认了?李文满那个没用的东西,怎么还不来?

“大人要是有什么地方不满,尽管说。小民一定想法让您满意。”

“这样说话就中听了。”云崇青伸手向记恩。记恩立马掏出盖了印的官帖放到他手上。

蒋方和吞咽,右手离开缰绳,握上剑柄。云崇青看了一眼自己的官帖,眼里滑过冷锋,运力将帖掷向掌柜。

掌柜也是练家子,在官帖逼近到尺内时,出手接住,刚想翻开看看,就闻一字“抄”。他脱口而出:“谁敢?”

蒋方和可不管,得令即拔剑,大声道:“抄。”

一声令下,官兵立时动作,负隅顽抗者,一律卸胳膊断腿。场面一度混乱,但很快就安定了。今日围三和赌坊是突袭,三和赌坊一点防备都没。掌柜被摁压在地,还在大嚷:“云崇青,你知道你抄的是谁的地吗?”

杂乱的脚步从后方来,云崇青猜到来人是谁,放大声笑言:“难道又是知府大人的?”

“不是。”回话的是赶至的李文满,他没想到才抵此地,就听闻诬陷。那么多百姓围着,云崇青是真的想要他死。“云大人请慎言。”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云崇青回头瞟了一眼满头大汗的李文满:“毕竟前不久才有一位放肆的牙婆,问了我同样的话。我不信片面之词,但…”等李文满走到身边,做样侧首细细打量。

“大人这么着急忙慌地赶来,是怕我脸嫩又上任不久,压不住这起子刁民吗?”

李文满眼睁睁地看着官兵一箱一箱地往外抬。盖子合着也不知箱里装了什么东西,但都要两三人抬,肯定实沉沉的。

“你抄三和赌坊,拿着什么罪证了吗?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抄三和赌坊还要拿罪证吗?”云崇青冷对李文满:“赌坊后门拴着条恶犬,大人可以去瞧瞧,那恶犬窝里积了多少人骨。”

李文满倒吸一气:“这…”

云崇青仰首看青天:“抄三和赌坊没知会大人一声,是我的错。我向大人赔个不是,也借此机会,明确一点。”声音放轻,幽幽然。“大雍的天是皇上,包括这响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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