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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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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蓉萱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吴妈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

之后,她就无力地陷入一片黑暗。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好像并不似她想象中那般痛苦。只感觉自己像是陷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之中,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上漂浮着。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呀?所有的爱恨,所有的情仇,所有的苦痛,都在这一刻永远的结束了。

风景旖旎的杭州、热闹繁华的上海、阴雨绵绵的天津,落叶雪飘的北平……这一世,她跌宕起伏,像是无根的柳絮浮萍一般,被命运推动,不由自主地去了这么多地方。

母亲和哥哥已经先自己一步离去,吴妈也会被孟繁生妥善安置,红尘再无可恋,她也终于可以安稳地睡去了吧?再不会有什么事情让她的人生出现一丝波澜起伏。

就这样吧……

即便那么不甘,那么不忿,那么后悔,即便自己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

就这样吧。

没了束缚,她的身体轻得像是一根羽毛,白蓉萱渐渐放松,享受着四周诡异的安静,四肢百骸仿佛从未有过这样的轻快。

突然,有人猛然抓住了她的手。白蓉萱被吓了一跳,急忙睁开了眼。刺目的亮光让她十分不适,几乎是在睁眼的同时就用手遮住了双眼。

“哎呀,你到底去不去呀?”一个俏丽悦耳的少女声音在耳边回旋,“你都睡了一下午,还在迷糊呀?你要是不去,我可要一个人去了哟。”

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像是舅舅家最小却也最不安分、最爱捣蛋的女儿唐学茹的声音。

“我跟你说,我偷偷瞧过了,不但有烟花,还有鞭炮,被我哥宝一样的藏在了厨房后面的小屋子里,我已经踩好点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少女说了半晌,见白蓉萱还是没有反应,有些生气的一把推开了她的手,“喂!你今天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白蓉萱的眼前霎时出现了一张粉嫩的小脸。唐学茹这时才十二三岁,明眸皓齿,粉雕玉琢,一双格外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像是两颗精心雕琢过的宝石,她穿着一件喜气洋洋的袄裙,脖子上还挂着一串明晃晃的珍珠项圈。

唐学茹见白蓉萱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有些意外,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姐姐,你没事儿吧?”

白蓉萱却有些发怔。这是怎么回事?是梦吗?她是梦到了自己的过去吗?

如果是梦,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这样真实?

这是杭州的舅舅家,她自小生活过的地方。

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子上摆着淡蓝色彩绘芙蓉花的窑瓶,窗前整齐的列着她养的花,空气中都是熟悉的甜腻的香。白蓉萱完全摸不清状况,她甚至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让眼前熟悉的情景再次幻化成镜花水月。

即便是在梦里,她也很久没有梦到过这样的画面了。

唐学茹看着她古怪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你……你等着,我去叫人来。”惊慌失措地跑出了门。

白蓉萱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晕,眼前的一切朦朦胧胧的,透着虚幻的不真实。

不一会儿,唐学茹就领着一大群人跑了回来。当先的一人刚刚出现在门口,白蓉萱就不可抑制地落了泪。

眼前的人还是记忆中的美好模样,那么的年轻,体态轻盈,她心急火燎的扑到床前,认真地打量着白蓉萱的表情,温声细语地问道,“蓉萱,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白蓉萱只是木讷地流着泪。

是她,是母亲呀!她的面貌这样清晰,她的声音这样熟悉,她的气息都是如此的让人迷恋。白蓉萱还清楚的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的情景,当时她已经病重,虚弱的倒在那里,枯槁一般的躯体毫无精神,整个人散发着绝望的不甘。

唐氏见白蓉萱这副样子,也有些慌了手脚,急忙将她抱在怀里,“蓉萱,你别怕,妈在这里,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说到后面,语气也有些发急。

母亲还有体温,她还是那样的温暖。白蓉萱靠在唐氏的胸前,有些恍惚的感受着独属于母亲的温度。一旁的唐学茹插嘴道,“我刚才来见姐姐时,她就这样了,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胡说什么?”一个颇有些严厉的声音训斥着她,“大过年的,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你再胡说八道,就给我回到房间里去,不让人放你出来,年夜饭也不许你吃。”

白蓉萱一愣,忍不住从母亲的怀里偷偷探出头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她的舅母黄氏。

舅母黄氏是湖北宜昌人,家族世代经商,与唐家早前曾有生意上的往来。也正是因为有此关系,黄氏的祖父在很早就和唐家定下了亲事,后来黄氏的母亲病逝,父亲忙于商铺无暇管家,身为长女的黄氏理所应当的承担起家务,不但负责黄家的日常事务,还要监管弟妹,年轻时就颇有贤名。

黄氏嫁到唐家后,为舅舅唐崧舟生下三个孩子。长女唐学萍后来嫁到了同在杭州的张家,白蓉萱记得这位姐夫十分能干,少时就支应门庭,生意做得十分红火。长子唐学荛早就弃文从商,跟着舅舅一起做生意,他年纪虽轻,但眼光独到,又肯吃辛苦,常常让舅舅感慨这个儿子若是早生几年,怕是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幼女唐学茹是个不安分的主,整日的惹祸,白蓉萱最后一次听说她的消息,是她跟着几个好友偷偷溜去了广州的女校读书,之后就音信全无了。

这会儿唐学茹得了母亲的批评,有些不服气地嘟着嘴,凑到床前盯着白蓉萱不说话。

黄氏心疼地看了看白蓉萱的神情,“怎么脸色这样难看?赶紧安排人去请位大夫过来瞧瞧。”

跟着黄氏进来的崔妈妈说道,“夫人,这大过年的去哪儿请大夫,都忙着过节呢。”崔妈妈是黄氏从前的丫鬟,后来由唐老夫人做主嫁给了唐家店铺的一个二掌柜,对黄氏最是忠心。她心急地往前凑了凑,给黄氏出主意,“年前茹小姐吃的受惊药还剩下一副,要不先熬了给萱小姐吃了?”

白蓉萱听她这样说,猛然记起有一年秋天唐学茹爬到唐家后院的一棵核桃树上学人打核桃,结果核桃没摘下几颗,自己倒是从树上跌下来,受了惊吓,请了大夫,连吃了四五副汤药才见好。

黄氏听了,连忙答应,“快!快去熬好了端过来。”

崔妈妈脚步飞快地冲出了门。

唐氏还是不安,低头看着白蓉萱小猫似的可怜模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下午不还好好的吗?”又问黄氏,“那汤药对症吗?可别把蓉萱吃坏了。”

“不会的。”黄氏安慰她,“那药是学茹吃过的,药效很好,你不用担心。我瞧她的模样,和学茹当时的样子很像,似乎也是受了惊吓,是不是睡梦里被谁家的鞭炮声吓住了?”

唐氏恍然大悟,“蓉萱,你别害怕,妈在这儿呢。”

眼前的情况却让白蓉萱越来越糊涂,如果说这是梦,可为什么梦会这样真实?如果一切都是幻觉,为什么她能闻到花香,能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可以感受到母亲的温暖?

就在这时,吴妈从外面跑了进来,“夫人,老太太过来了。”

白蓉萱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探头看了两眼。眼前的吴妈还很年轻,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袄,脸色十分着急。她是母亲的陪嫁丫鬟,一直对母亲忠心耿耿,母亲被白家赶出来时,她也毅然决然地跟着出来了。多年之后,她跟随白蓉萱辗转各地,不辞辛苦的照顾她,也都是看在了母亲的面子上。

想到在北平那段孤苦无依的岁月,白蓉萱贴在母亲柔软的胸口哭了起来。

“好孩子,别哭,你外祖母来看你了。”唐氏小声安慰着她。

“蓉萱怎么了?快给我看看!”一个老妇人心急如焚地由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搀扶着快步走了进来。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床前打量着白蓉萱,眼神里满是担忧,“蓉萱,你哪里不舒服?”

白蓉萱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外祖母。外祖母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头发已经半白,但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一双格外强势的眼睛此刻却满是担忧与心急,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握着白蓉萱的手,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外祖母。

“还好,还会叫人。”黄氏在一旁松了口气。

搀扶着唐老夫人进门的少女正是舅舅的长女唐学萍,她年纪要比白蓉萱和唐学茹大上许多,又是家中的长女,对自己要求严苛,平日除了帮黄氏管家之外,得闲还要做些衣裳鞋袜孝敬长辈,和白蓉萱、唐学茹来往不多。她这一年就要成亲出阁,去年秋后就开始忙着准备嫁妆,更是不怎么出门了。因是过年,她难得穿了件绛红色的上衣,一条淡黄色的长裙,显得整个人光彩照人,她在一旁看了半晌,小声问道,“学茹,蓉萱这是怎么回事?”

经她一问,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唐学茹的身上。

唐学茹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可不干我的事儿,你们别随便冤枉我。我来找她玩,她一睡醒就这样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唯恐别人不信似的,连连摆手以证清白。

黄氏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又没人怪你,你怕什么?”

“我……我不是前科太多,怕你们误会吗?”唐学茹嘟囔道。

众人听到她这样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唐老夫人道,“你这混世魔王,也知道自己太过顽劣,明儿又长了一岁,看你还敢不敢胡闹?”

正好崔妈妈端着熬好的药送了进来,“夫人,药好了。”

唐老夫人好奇地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药?怎么春节还有大夫出门问诊吗?”

“哪有呀。”黄氏叹气道,“这是学茹之前吃过的药,专治受惊的,我瞧蓉萱的模样像是被吓到了,就做主把药熬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先把这个药吃了,等到明日初一,再去请个好大夫过来仔细看看。”

黄氏和唐氏双双答应。

白蓉萱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唐氏亲手将盛了汤药的羹匙递到嘴边,她还是不敢动。

如果这一动,所有的梦境都成了泡影,那该怎么办?

唐氏见女儿木讷地坐在那里,还以为是担心药苦,“蓉萱乖,先把药喝了,妈让人给你削个梨子吃。”

吴妈听了这话,哪还用人吩咐,自己就去削梨子了。

唐氏又把汤匙向前送了送,白蓉萱乖巧地张开嘴,将药含在了嘴里。

剧烈的苦涩味道让白蓉萱瞬间清醒过来,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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