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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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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肴落肚、醇酒入喉,两个人终于谈论到日上三竿。

黄药师忽然问道:“白小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白告知道这是收尾之问了,虽感意犹未尽,但他想说的想问的千头万绪,无法急在这一时。于是摇头苦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呢?如今也只有四处走走,闯荡江湖,看有没有回到未来的法子……”

黄药师淡淡点头:“你这样的情况,确实该在江湖上多走走看看、寻觅线索。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能有解决方法。”

“只是……”白告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么想着,白告终于一咬牙,忽地站起,单膝跪地:

“黄岛主,其实我无意间来到这世界,于很多事物都莫名其妙,但有一点心里非常清楚——那就是,无论我今后做什么,在这乱世必须有高深武艺方能自保。然而,后世武学衰微,并无秘籍传世,我想习武也不知从何练起……你的功夫品性都是后世有口皆碑,我能否拜你为师?”

这一下好像也没出乎意料。黄药师微笑着沉吟片刻,挽起青袍长袖,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不答反问:“白小子……你相信天意吗?”

“啊?!”

“你说自己从千年后来。千年后的史册上,可曾记载我有你这么一个弟子?”

白告怔怔的,竟不知如何作答。幸好他反应快,讪然笑道:“那倒的确没有,不过史书春秋笔法,多少大事要事都变了寥寥数语,晚辈天资驽钝远不及您,想来不是做大事的料,没被记载也是正常。”

“哼!你倒惯会拍马屁。”黄药师摇摇头。

本来他性子古怪,最不喜别人恭维逢迎,但白告在他心中略有一些特殊地位,兼且此刻语出真诚,以自贬其短而褒人所长,倒没感到嫌隙。

接着黄药师端肃神情,郑重道:“我相信天意。”

白告又是一呆,正不知该如何接话,黄药师又一口饮尽杯中酒水,缓缓说道:“十多年前,我遇到一个会算命的神棍。他告诉我,每年到这扬州城郊来转转,或许便能遇到看得过眼的传人。”

闻言白告大喜,暗道“天助我也”——他今天刚到这僻野小镇不久,幸得黄药师箫声相助而免去一场争执;也因了黄药师,才在凶煞狡诈的陈末两人手头逃得性命……如今想来,莫非他果然是“天选之人”,一进场镇就被黄老前辈瞧对眼了?

至于黄药师乃是武林中的科研达人、儒士风骨,怎么还去相信那些天意、宿命之类的怪力乱神之谈……以及这位桃花岛主本身便“医相星卜、无所不通”,怎么还会去相信其他算命先生的言语?……

白告已经懒得去细想。

他跪了有小半天,这时候心情激荡,一跃跳起身来,喜色溢满脸庞,弯腰作揖,大喊:“师父!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着又要跪下,却被一股柔和力道托住,跪不下去了。

“呵!我何时说你看得过眼了?你还差着远。”黄药师似笑非笑,兜头先泼了一盆冷水。他仍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把玩着那酒杯,又道,“那算命的还说了,要想找个满意、体贴的弟子,还是得到嘉兴去……余以为,收徒弟呢,看不看得过眼只是其次,主要是体贴。”

嘉兴?黄药师似乎是在那里收了程英为徒吧?……倘若真是如此,那位算命先生也还有几分本事……

但白告此时也无暇多想,眼珠子一转,朗声道:“好!师父,那我便去嘉兴等着您!”

一声师父也是叫,两声师父也是喊,白告是打定主意不会改口了——黄老邪对他那声“师父”既未严厉呵斥、更未动手教训,这节骨眼上谁改口谁是白痴。

论起死缠烂打、顺杆子往上爬的本事,以这时代人们的脸皮厚度,怕是少有及得上白告的。

果然,黄药师见他这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

“不错!若说天下间谁还能有法子能帮你,恐怕也只有我这个老头儿了。只是你今后行走江湖,却再也别说什么来自千年以后的话——会有极大的麻烦!”

说完他酒杯一搁,站起身来,缓缓下楼。

白告不明所以,却坚定地跟了上去。他知道,若是黄药师想离开,身形一晃就可消失不见。像此时这般慢悠悠地走,自然是刻意等着他。

其实黄药师心里也略为满意,暗道跟聪明人相处确实要省几分力气——要是他那憨女婿在场,怕是要当场把他喊停,问清楚“黄岛主你往哪儿去”,那就又得多费口舌聒噪片刻。

吃了一上午的酒菜,到这午间肚腹还胀鼓鼓的,肠胃里也不知是酒多些还是菜多点。白告晕晕乎乎地跟着走,从客栈大堂穿过一扇门,来到一处院子。院中一口方井,井旁一座石磨,余下便是大片平坝,隐约有几分熟悉模样,像在电视上见到过。

黄药师指着院中那口井道:“跳上去,踩着井沿走几圈。”

白告二话不说就蹬了上去。那井沿不宽,仅仅能放下半只脚掌。从井口往下望,里面全然黑黢黢的,似乎有水,又看不清楚,只知道应该很高。

这井口就像是怪兽的大嘴,不断引诱着人朝里面掉,白告心里生出了些许恐惧,就连醉意也立时惊醒了一大半。但他此刻已是骑虎难下,绝不肯在黄老前辈面前丢了脸,于是牙关一咬,两脚交替支撑着,往前迈步。

“这不就是个平衡木的游戏么?幼稚园小朋友也做得!”他在心头愤愤地为自己打气,哪知仅仅到第六步,脚下忽地一滑,险些儿就栽到井里。

原来走井沿与寻常的平衡木游戏大不相同,人们天天从井中提桶取水,井沿周遭免不得一处干一处湿,时日久了,一些地方还会长出翠绿青苔,实在滑溜难行。

幸亏白告脚下早已不是皮鞋,而是来到此界后“自带”的一双厚底布鞋,颇有抓地功效。再加上他反应算快,赶紧用另一只脚踏前支撑,又平展开双臂保持重心,这才没有出丑遇险。

饶是如此,也留下了满脑子冷汗。

“不错。你听好了!”黄药师看在眼中,却轻轻点头,突然开口了。

他斜倚在那座石磨上,双颊也是泛红,眼睛微眯半闭,看着已经有几分醉意。然而,一听其开口说话,仍旧字字清晰、精准入耳——

“轻身功夫万万千,变化存乎一念间,气清身自轻,气浊身自沉——走着,别停!”

白告赶紧继续迈步往前,顺着井沿小心翼翼转圈圈,心里却想:以前看功夫片里的人练功,有人踏着高低交错的梅花桩蹦来跳去,有人踩着水缸缸口那不过寸许的边缘行走,还有专门在湖面上习练“水上漂”的……

与那些练功方式相比,这走井沿算是比较简单了……吧?

而黄药师嘴唇开阖,念念有词,声音继续传来,似有某种魔力,轻声细语而直贯双耳、直入人心:“……有体轻如燕,有体如浮萍,雨打风吹去,尘世再无痕。飘然若梅香,凝然若踏雪,雪融无处觅,唯有暗香留……”

白告思维反应不慢,知道这是在念诵某种口诀,搞不好就是什么绝世心法,凝下心神想要将之印刻在脑海。

可是这一边走一边背诵,越用心便越是记不住。

不知不觉间,黄药师已经念完一遍,又从“轻身功夫万万千”的开头重新念起。

但白告还是记不住,这时才后悔当年学文言文下的功夫不够。他心里焦急,想起以前语文老师都说“要在理解的基础上背诵”,便努力理解那些口诀每一句话的意思——“飘然若梅香”是个啥?“凝然若踏雪”又是个啥?……

脑子里却实在空茫茫一片转不过来。

此刻后悔当然也没用。白告知道以堂堂“东邪”的性子,既没有名言收徒,却肯费心指点一二,已是天大的机缘。至于能够从中获益多少,全看个人自己的悟性。

就像《倚天屠龙记》中觉远大师圆寂前念诵“九阳真经”,分别有张三丰、郭襄和无色禅师听去,但能够学到多少,最终练成什么样子,就完全看他们个人造化。

如今机会难得,也只有尽力为之——

“有体轻如燕”,这话好说,是要体态尽量轻盈、步履尽量轻快,就像乳燕入山林般悄没声息,那么就要提气敛息、踮脚消声……但是“有体如浮萍”又是该做何解?浮萍……那是个什么状态?……

终于,黄药师的念诵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而白告还在琢磨分析,就这么思索着、继续思索着、不停思索着……

突然,他从沉思当中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平躺着。躺在一张硬质木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被。

难道就这么穿越回家了?……这是白告心头泛起的第一个念头。

但下一秒他便知道自己想多了。他明显是在古代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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