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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聆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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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庄园,内院贵宾室。

当年的姑娘、如今的陈家妾侍,终究没有喊出那句“万亭哥”。她强行屏住陡然加剧的呼吸,绷住因惊愕而僵硬的脸,装作没有认出故人的模样。她能听懂老爷的介绍,她依稀知道当年的“万亭哥”已经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是她的心里似乎不起波澜。

于万亭也没有跟她叙话,只是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当年参与“换子”一事的人,基本已经消失于人世。真正的知情人,除了傅恒夫妇,便只剩下陈阁老夫妾二人。之前傅恒尚未完全得势,不敢轻举妄动,反而千方百计护着陈家在北地的产业,如今他地位已经较为稳固,说不定就要设法铲除后患。

于万亭说:这些年,明清两国形同水火,清廷掌握着绝对军力优势,但大军推进过程中屡屡遭到中原武林人士的狙击,不少清廷元帅大将未能在沙场征战上报效族人,却死在了武功好手的刺杀之下,便连努尔哈赤、皇太极等清朝皇帝,也死得又突然又蹊跷。

于是清廷专门组建了名为“血滴子”的组织,里面全都是从四海招募的密探刺客,专事保护要员、刺探情报、暗杀敌方等职,端的是不容小觑……扬州城的史可法大帅武艺惊人、战略深微,但在扬州城破之前却莫名染病,其中内幕自可揣测……

于万亭说,清廷的手暂且还伸不到那么长,而且他的红花会高手如云,大伙儿便是拼着姓名不要,总能保得老爷和夫人的安全……但是,陈家少爷尚且年幼、与事无辜,又资质根1骨出众,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他若是一生都活在严密保护之下,如猛虎居家、雏鸟在笼,不免太可惜了。

而他红花会于总舵主,闯荡江湖多年,认识不少奇人异士,就与一位天山大侠是熟识。这位大侠武功之高,只怕当时也难有敌手,小陈少爷倘若能够跟着他学得几分本事,这天下之大、江湖之远,也少有能遇到危险的。等到他学成归来,红花会偌大的基业都可交到小少爷手中,到时候他登高振臂一呼、上万会众群起响应,必然能够干成一番大事业!

于万亭还说了些什么,姑娘根本没有听到心里。当年的姑娘已经长大了,甚至渐渐老了,可是想起于万亭,她依旧如在心里扎了一根刺。她听自家老爷和于万亭聊了许多话,但她只是觉得:许多年前,那个男人偷走了她一颗心和许多青春年华,如今,他又要来偷走她的孩子!

可是,陈阁老显然已经意有所决,在这广阔而雅静的古老宅园里,老爷说话是算数的,已过世的太太或许说话也算数,却没人愿意听一个妾侍的意见。

她同自家老爷一道,目送着朝夕相伴十年的小儿子远行。她看着那粉雕玉琢、聪明伶俐的孩子一步三回头,对父母和故土充满了深深的眷恋。

他,小小陈家洛,或许内心深处也是疑惑不已,不明白为何爹娘非得让他背井离乡,去到那很远很远的地方。

也是从那一天起,陈府新招了一批佣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上去普普通通,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可是有一天,陈家妾侍亲眼见一个老头儿贪图打扫卫生方便,随手抬起了花园里大理石砌成的桌子。又有一天,她还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用缝补衣服的针线钉死了两只苍蝇。

从那时候起她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人人称诵的武林高手,当真有别于众、十分不凡。自家的小儿子,未来也能成为这样的大高手吧?……可是,成为了这样的大高手,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没有考取功名那样受人敬重、没有耕田畜牧那样闲适安稳。

是否真有那“血滴子”刺客来到陈府,她并不知晓,她也不必再知道。她病了,在小陈少爷离家的几个月后就即病倒卧床,这一病就没有起来。

十多年前,她挺着大肚子千里迢迢跑到北·京,于孤独苦闷、担惊受怕中生下福康安,未及康复又跟随老爷、带着无尽哀思迅速折返江南,仅一年多的时间里再次生下小儿子。她的身子骨早已有了旧患,只不过这一次随着对两个孩子的思念,一并集中爆发出来。

生命的最后岁月里,她躺在病榻上,吞咽稀粥都已经费力、神智意识都已经模糊,却还是不住呻吟着:“三官呢?我要三官来呀!”

陈阁老多年前已有个儿子,再算上换给傅恒的福康安,陈家洛便是家里排行第三的儿子,因此叫做三官。

她这么憔悴地叫了两天,家里的仆妇丫鬟都没了主意,便连陈阁老也守到了病榻边,亲力亲为地照顾她饮食喝药。终于,于万亭也接到消息,从福州风尘仆仆地赶到陈府来,于总舵主看到青梅竹马这个样子,双眼不自觉含着泪光,柔声道:“妹子、妹子,小陈少爷在回疆,好着呢!他以后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眼下,天长路远,他怎么赶得回来呢?”

话音落下,她果然止了声息。然后,她盯着于万亭看了良久,忽地闭上眼睛,辞别了这世间。

于万亭一直呆到将她葬入土中,一路忙前忙后,不像是身居高位的一会之主,而仿佛他是陈氏庄园里一名资深的老仆,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亲随。陈阁老也忍着莫大的哀伤悲痛,亲自出马、忙东忙西。

然而写墓碑把他们难住了。刻碑匠人说,刻这个碑简单,只需提供死者生前职业、姓名以及立碑人对她的称谓便可。

那当然是很简单的,总计也没有几个字。

可是,她叫什么名字呢?两个男人对视许久,忽地默然,忽地心里更加难受了。

旁人都称她为“陈夫人”,陈阁老喊惯了她“娘子”“夫人”。于万亭呢,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便爱喊她“阿生”,后来他在天灾大旱之下背井离乡,他再没叫过她一声“阿生”,而是改以“妹子”相称……

她的姓名,她正儿八经的姓氏、全名,似乎早已经在嫁入陈府的那一天,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或许,那个时候,她已经接近死亡了吧?

后来于万亭想了很久很久,他突然想起在那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经给他讲过自己名字的由来——

在她出生的那一天,她的母亲痛得死去活来,几乎难产而死,她的父亲急得团团乱转,却又无可奈何。就在那一天,就在那个时候,她的父母突然听到一段呜咽的箫声,如泣如诉、不绝如缕,箫声里似有怨愤又似有敬服、既像啜泣却也像低诉。

她的父母是地道的农家,世代在这海宁府南郊的田野里耕种,从来都不懂音律。但是,听到那样的箫声,她的父亲不再焦躁,她的母亲也不再痛苦。片刻之后,一个娃娃的哭啼响彻在屋子里,她平安出生了。

清朗的箫声还在响着,她的父亲甚至来不及抱她一抱、看她一眼,这个乡间老农像是着了魔般,对妻子说了一声便拔足冲出去,循着那箫声一路往南、更往南。

海宁城南郊便是宽阔的钱塘江,她的父亲终于在那江边见到了舞箫之人,那是个青袍白发、仙风道骨的人,正对着空阔江面吹奏着乐器,面容木然仿佛无一丝感情,但目光却又深邃灵动、湛然有神。

钱塘江水声浪汹涌、气势磅礴,浪花拍打岸边石堤,隆隆巨响仿若世界都为之颤抖。可是那人的箫声竟能压过滔滔江水、直抵人心,甚至还传到了数里之外的农家里边,那是何等神乎其技?!

那是神仙吧?是专程来救苦救难,拯救他妻女脱离苦难的仙人吧?……她的父亲心里这么想着,悄然走近青袍仙人,只听余音在江上回荡,丝丝缕缕缭绕不绝,能使深谷蛟龙为之起舞,能使江天千帆为之鼓动。

老父亲连大气也不敢喘,如痴如醉地听完了一曲。一曲既罢,青袍仙人不发一语,抬步便要走,老父亲连忙追了上去,喊道:“仙人,仙人!”

青袍仙人停了脚步,侧过脸来,淡漠地问:“何事?”

老父亲吓了一跳,突然想起这可是神仙下凡,自己一介庸夫俗子,怎么敢打扰仙人的行程?……可是,他踌躇片刻,竟然还是怀着莫大的勇气,硬着头皮问出声:“刚才我、我听到那曲子实在好听。我想问问,这是……这是什么曲子?”

“碧海潮生曲。”那青袍仙人倒没有发怒,只是平平淡淡地这么回了一句,然后,脚下一点,当真就在这老农的面前飞了起来,一跳数丈,又在水面一点,竟凌空飞过了那浩荡宽阔的钱塘江。

老父亲看得目瞪口呆,一颗心怦怦怦的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就在那钱塘大江前伫立,望着神仙飞去的方向望了许久许久,嘴巴里一直重复着那五个字:“碧海潮生曲、碧海潮生曲……”

片刻过后,老农回到了家里,他轻柔抚摸着自己刚出世的女儿,看着那沉睡的婴孩说:“这里没有碧海,却有一条钱塘江,却有举世闻名的钱塘江大潮。孩子啊,你就叫做潮生吧。”

农家女儿,哪需要多么大气的名姓?很多年以后,这个名字也终将被遗忘,终将成为其他名字的附庸,就连人死之时,也未必能顺利刻在墓碑上……可是,在那很多很多年以后,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红花会总舵主于万亭,突然独自来到钱塘江边呆立,听着雷鸣般的江潮席卷而来,一站就是一个晚上。

然后,直到夜最深、黑暗最浓的时候,那个在十万大军面前也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的总舵主,突然竟是老泪纵横,朝着滔滔江水哭嚎起来:

“潮生啊,潮生啊!——”

那个名字背后的涵义,那两个字后边潜藏着的秘密,却是永远不会再有人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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