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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此日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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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九中带着石霖三人直上三楼,这座名叫兴庆楼的驿馆原本是宛月国驻长安的使楼,整体为厚木竹檐建筑,相较于与一二层哄闹喧嚣的酒家,三层则要雅致清幽许多,一上楼石霖就注意到脚下,地上铺着一层深红色的刺绣红毯,厅内紫檀木几案上除了摆着文房四宝和几册书卷,还有一件看着价值不菲的玉面雕扇和两只镶金角玉麒麟瑞兽,一扇山水屏风横在中央,几株翠绿的盆栽掩映其中,而两面四方四正的窗户紧闭,隐约能听到楼下坊市商贩的叫卖声音。

等石霖进屋后,他手下一人并未跟着进来,而是面色警惕的留在楼梯口,朱九中注意到,这个异域容貌的大汉将手放在缠了几层布绳的腰间,那是能够最快拔刀的地方,至于石霖手底的伙计腰间怀揣着什么东西,他就不得而知了,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一旦屋内两方翻脸,这位守在门口的壮汉必定如捏住咽喉一般,全力阻挡试图冲上来的人。

石霖进屋后,那扇屏风后一人闪身而出,只见此人五十来岁,浓眉大眼玉冠锦衣,他看着面前的石霖拍手笑道:“石老弟,收到你的飞鸽,我就掐着日子盼着你来,不知这一次你这位西域的鹰鹫能在长安待上几天?”

“魏公。”

石霖抱拳道,他那双如鹰隼一般的眼光落在这位名叫魏近的长安巨鳌帮帮主身上,那张坚硬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神色,只听石霖接着说道:“魏公希望我在长安待上几日是好?”

魏近没有直接回应,他转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后视线飘忽在远处层次连绵的楼台屋榭上,身音略有些悠长的说道:“这座雄城过于太平了,我不喜欢。”

一旁的朱九中听到魏近如此说话,吃惊的身体一晃,手肘差点掀翻一旁石几上插着几副画卷的白瓷罐,那张浑圆的脸蛋上露出几分凝重,虽然眼前自家帮主魏近和石霖这头驰骋沙漠的豺狼还未说话,但两人之间存在这某种罪恶勾当他大抵也能猜到。作为武侯司安插在巨鳌帮的暗探,朱九中看着两位江湖上如枭的人物在这座楼内碰头,开窗后一股冷风袭来,脑门上突然渗出点点汗珠成线,从那张白净的脸上滑下。

临窗而立深思良久的魏近转身后,从桌上的书册中抽出一卷,然后递给石霖,他伸出三根手指轻叩桌案,在桌上敲下发出咚咚的声音,等石霖翻开书卷看到里面一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时,只听魏近说道:“三日之后的上巳节,我在公主府的内应传来消息,李玉瑶会乔装一番随着人群去城郊踏春,这位丽珠公主贪玩,趁着城外举行祓禊仪式,正是石老弟动手的好时候。”

石霖将那页记着接应人名字和事成后逃脱线路的书页撕了下来,然后神情淡然的说道:“魏公,等擒了李玉瑶,希望你幕后的贵人能信守承诺,让唐军从大狮国撤军。”

魏近闻言朗声笑道:“只要石老弟能得手,让李玉瑶从长安消失,你提的要求自然会一一兑现。”说着这个面如狡狐的巨鳌帮帮主看向站在一旁低头的朱九中说道:“九中,这两日石老弟的衣食住行就由你去安排,今日晚上先从琉璃坊弄几个清伶给石老弟和他的兄弟们唱唱曲放松放松。”

“诺。”

朱九中低头应道,虽然面上带着笑意,可这位隶属于武侯司的暗桩此刻思如飞马,看来魏近和这伙大狮国的贼子勾结,真的要对丽珠公主下手了,而且魏近口中那个掌握了公主行程安排的内应,必然是丽珠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想到这里明白其中利害的朱九中心中惊起巨大波澜,在他退出屋时突然想起此时正在楼外的那位武侯司女武官,对啊,她此时正在楼下。

早在几日前朱九中在接到魏近安排今日与几个西域来的驼商碰面,他就通知了武侯司内与自己联系的那位女武官,今日那女武官也全程跟在他身后,两人约定若是这些驼商要见魏近,她就在巨鳌帮落脚的楼下盯梢,等朱九中传递消息,弄清楚这些扮作驼商的贼子此来长安目的。

下楼找到她,将这些贼子要对丽珠公主下手的消息传递出去,也不枉自己这个在巨鳌帮蛰伏数年的暗子起了作用,如是想着朱九中快速下楼。

看着朱九中匆匆离去的背影,魏近和石霖冷冷的对视了一眼。

朱九中下楼后在楼下停留片刻,然后警惕的望向楼内,看着没人跟出来,他快步走到对面巷内停下,手指快速滚动着掌中一串圆珠,等确定没人跟着自己后拍了拍手掌,随着几声清脆的掌声,一道身影从巷中转角闪出,朱九中看着这位穿着暗红色长袍女扮男装的俏人低声说道:“我的慕容大人,出大事了,正如你所料,这些大狮国的贼子来长安所谋之事甚大啊。”

朱九中口里这位面容清秀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的俏公子黛眉紧蹙,急急的轻斥道:“说重点,别说废话。”

朱九中吐出一口噎在嗓子口的清痰,然后圆睁着双眼紧张的说道:“他们要对丽珠公主下手。”

闻言俏公子倒吸一口凉气,她伸手按住朱九中肩头拍了一下后急急说道:“你先回去稳住他们,我回武侯司禀报此事,争取将他们一并诛杀。”

朱九中重重的点了点头后说道:“我想办法搞清楚他们这次行动一共有多少人参与,听魏近的口气,属下猜测还有一个躲在幕后的大人物。”

不等朱九中话音刚落,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声音。

“朱兄弟,什么幕后大人物啊?”

朱九中瞳孔收缩急忙回头,只见石霖一脸阴恻恻的站在身后,他就像是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

那位俏公子看清来人,顿时如临大敌。

窄巷前后,各有两道人影出现,一时间空气如凝固了一般,巷内瞬间杀机四伏。

眼见自己身份败露,朱九中给那位手搭在腰间悬佩的长剑剑柄上的俏公子使了个眼色,然后摊开手朗声笑道:“我的意思是托这位兄弟给您这位大人物今晚在琉璃坊找两个貌美如花的歌姬玩乐一番,不知石兄意下如何?”

“不知死活。”

石霖冷哼着向前一步踏出,一只手臂如蟒般刺出,毫不费力的扼住朱九中咽喉,然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寒光,藏于宽袖中的短刀如灵蛇一般探出,随着一声如同锦布裂开的声音,朱九中面露痛苦,短刀入腹,猩红的鲜血从衣裳渗出。

铮的一声,看着朱九中直挺挺向后倒下的俏公子长剑出鞘,剑身如一道极为夺目的璀璨光弧朝着石霖头颅劈下,霎时间做出反应的石霖露出狰笑,他手腕一抖,那柄寒气森森的短刀旋转着抡出一道势如雪崩的圆弧,迎着劈下的剑刃呼啸而去。

刀剑一触,铁器相撞的清脆声音铮鸣,俏公子被震的虎口生疼,急急的向后掠去,等她瞟见堵在巷道口的两人手上是两驾搭上箭枝的弓弩时心中一凉,然而身后扑来的石霖下一刀接踵而至,随着一道寒光划过,欲转身跃上高墙的俏公子背后绽开一朵猩红色的鲜艳血簇,足以见骨的一刀砍在肩头,同时嗖的一声后一枚铁箭从巷口呼呼飞来,一道白虹过后那杆铁箭洞穿了她的小腿,眨眼之间这位俏公子闷哼一声颓然倒地,扭头看向提着滴血的短刀踱步上前的石霖,强忍疼痛毫无惧色的说道:“你若是杀了我,能走的出长安?”

石霖眼神如枭的俯视着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的俏公子,瞥见倒地的俏公子腰间锦带后甩了甩短刀上的血珠后好奇的问道:“武侯司还招娘们?”

眼见这贼子一言道破自己性别,她扭过头厉声呵斥道:“要杀变杀,废什么话?”

就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俏公子视线扫过巷中高墙上方探出的一枝翠柳,一只黄雀恰好落在枝头,看着那只叽叽喳喳轻鸣的雀鸟,她心中闪过一道光芒,一个念头从心底涌出。

她不该如此死去,而且是如此轻贱的死在这些贼子手里。

举起短刀的石霖眼中杀意渐浓,他脸上阴晴不定,正在盘算弄死一个武侯司武官对自己所谋之事会有多大影响时,突然身下瘫倒的俏公子从衣袖中甩出一个物件,猝不及防的石霖向后躲去,一个巴掌大小的铁陀咣当落地,心头涌起不祥预感的石霖只见一根铁链从俏公子的袖中飞出,在铁链尖头嵌着一柄弯钩,弯钩直直的飞向墙头。

见此一举石霖心中暗骂一声糟糕,他举刀便劈,可那个俏公子已然拽着铁链掠起,快速的跃上高墙,在翻下墙之前还不忘将铁链抛向追来的石霖。

等石霖翻过墙时,除了地上的血迹,已经看不见俏公子的影子,他随着点点血迹向前寻去,手提短刀浑身血迹的样子却在一个巷口引起两个巡役的注意,心中暗骂自己愚蠢的石霖只好快步返身,一脸懊恼的恨不得用头砸墙。

沾衣坊。

盯着客栈中那个少年驼商的赵更古两手空空毫无收获,那少年进了客栈后再无露头,日近午时,赵更古吩咐一位中午巡街的差役替他留意盯守后,就慢幽幽的回了家,到家后他推门而入,看见院中儿子刚讨过门的儿媳正在井边吃力的拽着绳子,瘦小的身体吃力的将一桶清水晃晃悠悠的从井中拽了上来,看着身体孱弱的儿媳,赵更古一声叹息,然后急忙上前抢过那桶水拎起,看着一脸雀斑稚气未脱的儿媳问道:“婉儿,我那逆子呢,怎么不叫他出来打水。”

面色白皙粉嫩的少女名叫朱婉儿,从她盘起的发髻可以看出,这个年龄尚浅的姑娘已为人妇,一听公爹问自己夫君,她怯生生的说道:“阿爹,夫君他还在屋内不肯出来。”

这话刚出朱婉儿那双清眸中已经翻起泪光,两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见此一幕的赵更古胸中气结,他重重的将水桶放到屋檐下的青石台阶上,然后抄起一根扫把走到那间房门紧闭的厢房前,大声喝道:“赵幼安,你给我滚出来。”

半晌之后,只听吱呦一声,那扇木门缓缓打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用手遮住瞬间灌入眼帘的光线,等稍微适应灿然的阳光后看着赵更古开口说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两句话听过没有?”

赵更古先是一愣,然后一脸错愕的摇了摇头。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呢?”

赵更古还是摇头。

这男子撩起长发,露出那张消瘦苍白的脸颊接着问道:“李太白你没听说过?”

一脸蒙的赵更古摇着头,男子又看向朱婉儿问道:“你呢?”

朱婉儿扭头想了想,然后脆生生的问道:“相公,我不认识李太白,他是谁啊?”

这是朱婉儿大婚那日后第一次见自己相公,她脸上涌起一抹嫣红,有些羞涩的看了两眼后低下头去。

只见这男子咣当一声坐到地上,然后眼神幽幽的自言自语道:“看来此大唐非彼大唐,九州一色也不是李白的霜。”

不等第二句感慨道出,赵更古的扫把已然落在身上,疼的嚎啕大叫的男人快速起身,盯着一脸愤怒的赵更古怒骂道:“老东西,有事说事,你动什么手啊?”

老东西?

赵更古顿时气血上涌,这位老巡役撇下扫把指着自己儿子喃喃道:“造孽啊,逆子啊。”

扫把抽在身上的那一下也让这个脑袋昏沉的男子瞬间清醒,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躲藏了一月之久的房间,那两扇敞开的木板门像是在迎接他一般,又像是在欢送他一样。

抬头望去,此日长安的天空阳光灿艳白云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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