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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落子于无声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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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县衙在大清早释放了一个羁押的年轻人,出了那扇官府门,双眼被揍的乌青,身上不知被抽了多少鞭子的汉子骂骂咧咧的拍拍屁股,然后步伐踉踉跄跄的在街面上游荡,这个粗衣烂衫草绳系发的汉子叫马纯,先前在铁旗镇被人稀里糊涂的好一顿胖揍不说,还当成铁旗镇胡人之死的疑犯捉到此地。可怜这位从青州来的游侠儿,确实什么都不知,哪怕一天三顿打,也咬死牙根不招供,关在牢里的期间马纯通过一个还算好说话的狱卒,替自己给长安的叔叔带了个信,交了些保金后才被认定确实与那桩凶案无关,当然马纯来长安准备投奔的叔叔也绝非普通人儿,是一位户部的郎中,而且相传和二皇子交好,长安县令陈敬塘虽然时常糊涂,看着马纯那张无辜的脸,也能一眼瞧出端倪,正好为那位马郎中做一个顺水人情。

青州游侠马纯出了县衙走在大街上,正值沿街早事铺开张,他捂着腹部一边唉声叹气,眼睛不自觉的瞟向几个蹲在屋檐下端着米粥啃着油饼的苦力汉子狼吞虎咽,没走几步口水就开始在口腔中打转,马纯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衣兜,原本在阳光沐浴下稍微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为了给自己那位郎中叔叔带句话,自己出门前备的银子早就被那带话狱卒榨干了,眼前就是一张油饼也没钱去买。

一想到此,游侠离开青州前对长安的种种幻想,全都烟消云散了,哪怕此时身处曾梦寐以求的天都,看着高阁房舍林立,街面繁花似锦的长安,竟生出了一丝凄凉,马纯不忿的用手搓了搓脸,然后走到一间早事铺前,直勾勾的盯着刚出锅还滋滋冒油的油饼猛咽口水,虽然眼中闪过一丝怯意,但还是壮着胆子喊道:“老板,来两张饼尝尝。”

“好嘞。”

正在低头炸油饼的早事铺老板朗声笑道,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半大不大的少年郎,就见这少年眯眼笑道:“客人里边坐,是光要油饼吗,要不要再来一碗羊汤或米粥暖暖胃?”

可怜这位在青州也算是个人物的年轻游侠马纯,望着少年递来用油纸包好的饼,接过后颇为腼腆的一笑,然后冲着少年郎微微抱拳,在这名少年和早事铺老板一头雾水之时,转身撒腿就跑。

“哎呦,还没给钱呢。”

早食铺的少年郎反应过来,作势就要去追,却被一旁老板拽住衣袖,一脸憨厚的老板笑道:“没给就没给吧,瞧模样也不是个泼皮无赖,兴许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两张饼也算不得什么。”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一张桌前,一男一女目睹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其中那名一袭翡绿裙装模样轻灵绝尘的少女抿嘴偷笑道:“这老板人还怪好。”

同桌年轻男子身着素衣面容消瘦,他看着刚才马纯逃跑的方向沉思片刻,然后转头对着绿裙少女说道:“刚才那人......你没觉得很眼熟?”

“咦。”

少女捏着下巴想了片刻,然后打了个响指后惊讶道:“是在铁旗镇那晚驿馆遇到的......”

这个一颦一笑都惹得周围人频频回头的少女正是姜太真,而坐在她对面怀里揣着一个包裹的年轻人自然是刚将老父葬于城外的赵幼安,他今日来此,就是从长安县衙取回赵更古的遗物,东西不多,一根烟杆,几张地图,还有几件衣物,自此之后,长安街面上再也瞧不见那个笑嘻嘻和街坊商贩打招呼的老巡役了。

这几日姜太真一直陪在赵幼安身边,甚至在赵更古出殡那天,跑前跑后大有一副小女主人的模样,对于一个不曾出嫁的女子来说,这种举动就连赵幼安也觉得有些不妥,他心中甚至觉得怪诞惶恐,可每每话到嘴边,望着这蜀地泼辣少女那似有神韵的眼睛,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暗自心想,等送完赵更古最后一程,就陪这远游的少女多逛几日,然后将她送走,至于以后,就是自己与那赵涂乃至背后更为庞大的势力不死不休。

期间赵幼安去过一趟大理寺,先见了褚大人,这位对赵幼安期望有加的大理寺卿不仅对赵幼安几日失踪闭口不提,还大手一挥又许了几日假来,他也知道,赵幼安三年守孝不得远走,既然得留在长安,留在大理寺中,就能为自己所用。等见过褚大人,赵幼安回到阴牢,刘牧和宇文殊图态度依旧,倒是那个被囚于牢中身形壮硕的汉子破天荒冲着他来了一句谢谢,赵幼安先是一愣,然后恍然道,自那天答应宇文殊图每天为阴牢送几屉兴庆斋的包子后,他就让向天行给桥儿姑娘带话去办,看来这姑娘是照办了,那包子也送入了这位叫尉迟单的囚徒口中,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枯坐在牢中石床上闭目养神的宇文殊图,随不明白这家伙搞什么名堂,但既然是件小事,也不去多想,等和刘牧简单说了几句近日练武心得后,也离开了大理寺。

在眼下,赵幼安最需要需要解决的,就是身旁的绿裙少女姜太真,他只盼这女子离去,自己才能放手去处理该做之事,其中一件,就是商魔头所谓需要他掠阵的长安最后一战,另一件事,则是为赵更古报仇,彻彻底底的报仇,不同于当初面对张四时自己想要避祸,此时他急切的向卷入长安暗潮涌动的乱局之中,想要将赵更古之死的恨意全部倾泻到那些视自己如蝼蚁的大人物头顶!

安仁坊一处阔绰的大宅内,因为两张烧饼撒腿就跑的青州马纯,跟着一位灰袍老者静步向前,他早先吃过饼后,心中羞愧万分,漫无目的在长安街巷游荡,刚准备去那大名鼎鼎的西市看看,被此时走在自己前方低眉顺目一脸温和的老者拦住去路,一番问话后才得知,自己那位户部郎中的叔叔派此人来接自己,并且为自己谋了一份差事,具体做甚,老者也不细说,只是将他带到此间宅院中。

这座宅子四方四正宽敞大方,前院两道回廊直穿后院,望着错落有序的厅堂楼阁,一看就是达官显贵的私宅所在,马纯进来后也不敢多言,只能压低脚步跟在老者身后,期间路过一座假山花园,看到两个美貌女婢,马纯不由心中一喜,要是在此处落脚,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他想到此时,不由冲着其中一个朝自己打量的女婢抛了个眼神过去,怎料这大户人家的女婢也是脾气极大,竟然睁圆双眼反瞪了回去,而且还抬手做了一个让马纯不寒而栗的抹喉举动。

前面带路的老者虽未回头,但似乎察觉马纯和那女婢的交流,待到两人行至一处拐角后,老者转头轻声说道:“这府上共有清客五十四位,奉为上宾的六人,皆是主人招募而来的江湖人士,所细究这些人底细,不乏出自名门大派的人士,最差的,也是曾赫赫有名杀人如麻的江湖草莽,刚才那女娃娃,就是幽州锦绣府的弃徒,一手暗器袖里藏花杀人于无无声处,要小心。”

马纯心中一惊,然后面露尴尬的问道:“前辈,我叔叔可说过让我来此是做些什么。”

老者看着这青州游侠,一眼就觉得此人轻浮气盛,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人选,他微微叹了口气后说道:“让你来,是为贵人跑腿。”

马纯笑着又问道:“那敢问这贵人是何许人也?”

老者脸色瞬间一沉,然后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贵人就在后院等你,我这老人家劝你几句,你叔叔和贵人交好,所以才赐你这份差事,既然随我进了府,就要做到该不问的不问,该不听的不听,若是他日有了大富贵,也少不了你一份。”

马纯急忙点头,然后神情一肃道:“全听老丈嘱咐行事。”

短暂插曲后,两人接着向后走,穿过回廊后,马纯看到又是一座层峦叠嶂栩栩如生的假山石矗立眼前,四周花草茂密姹紫嫣红一幅盛景,在假山旁一方小巧碧绿的池水映入眼帘,池旁一块磨的锃光瓦亮的青石上刻有洗砚池三个大字,一眼看去笔力劲透十分写意洒脱,池边还有一方桌,桌前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青袍儒士,望向那羽扇纶巾一脸和煦的儒士,老者行礼后轻声道:“郭先生,人已带到。”

“下去吧。”

被称作先生的郭姓儒士羽扇一挥后笑道,马纯偷偷看了一眼眼前人后急忙说道:“青州马纯拜见贵人。”

“我叫郭奉节,并不是你口中的贵人,你要愿意,可以叫我一声奉节先生,或者直呼名字也可以。”儒士笑着说道,不等马纯反应,他第二句话接踵而至,这句话也听的马纯哭笑不得。

“听你叔叔马大人说,你还是个童子之身?”

马纯脸上有些羞愤,但还认真回话道:“小人虽然在江湖上闯荡两年了,但确实没有姑娘瞧得上,所以......”

“甚好,甚好。”

儒士郭奉节将手中羽扇放下后微笑道,趁着马纯低头时朝着南边那座二层阁楼微微点了点头。

在那阁楼二层凭栏前,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看着洗砚池前二人目光悠远,他沉吟片刻后转头问道:“士矩,马大人这位远方子弟你觉得如何?”

高大男子身后站着一个同样壮硕武将行头的汉子,这人撇了撇嘴后说道:“我卢士矩觉得如何没用,要宫中高枕那老阉人觉得不错才行,殿下既然决定将这小子安插在花谍之中,就还需多交他一些真本领才行。”

“我这一府能人死士还不够教他吗?”高大男子张开双臂后感叹道,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奇特的八字胡后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志得意满的笑道:“加上这小子,送入宫中的一共一十八人,总有一个人,会留在那位掌灯太监的身边。”

卢士矩想起什么,他回头瞧了一眼阁内摆放棋盘的方桌后笑道:“殿下,你我的棋局还未结束呢,要不继续?”

高大男子正是在绣春楼和赵幼安把酒言欢的李二郎是也,他抬头望向天际流云朗声道:“公主,四弟,这棋局,我已落子,一步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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