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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琴心三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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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无汲在聚福客栈住了整整两个月。

黑衣小鬼对她说我们要离开杭州,叶星辉也对她说我们要离开杭州,甚至上官无汲也对自己说我要离开杭州,可这些全都没能如愿。雨停了,天晴了。送走了黑夜,迎来了曙光,与秋风错身而过,一抬头又遇见了冬天。她一直在这个美丽的城市里,直到有一天寒枫对她说:

“我们该启程了。”

于是她开始收拾行李。

既不是黑衣小鬼也不是叶星辉,当然更没有宫隐日和元泽林,她最初与谁一起来到杭州,最后依然与谁一起离开。唯一不同的是,来时她是骑马的,走的时候却只能乖乖地待在马车里。虽然她的身体在经过两个月的疗养后已经痊愈,但寒枫还是认为她不宜太过劳累,以免脚伤复发,留下后患。所以他们慢慢悠悠地走了将近半个月才来到苏州。

在城内的客栈安顿好之后,上官无汲趁寒枫外出置办冬衣时偷偷地溜到了街上。当冬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耳边感受着喧杂的人声时,她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一件任务、那一些人、那一个雨夜,所有的一切就仿佛一场醒来已久的噩梦,虽然当时可怕,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些遥远了。

韩文博走后她就撑不住而晕倒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三天之后,在聚福客栈的厢房里,寒枫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睁开眼睛。黑衣小鬼已经被送回了他父亲身边,至于他父亲是谁,寒枫则拒绝透露。不过从闻聚福的口中得知通明教杭州分舵新上任了一位舵主,想必是叶星辉已经暗中掌控了场面。

上官无汲生平的第一次任务就以这样一种不尴不尬令人郁闷的方式以成功告终。

暴风雨过后,天放晴了,生活又回复到原来的轨道上。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除了她的牙齿。——在被韩文博绑在马后拖出城的时候,她不小心磕到了地上的尖石,有一颗牙齿便一直摇摇欲坠,终于有一天在她瞒着寒枫躲在角落里啃叫花鸡时掉了下来。

那个混蛋,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上官无汲一边摸着脸颊,一边庆幸掉的不是门牙,不然以后就只能学南宫绝做个假哑巴了。

“驾!”“驾!”

马蹄声与吆喝声传来,打断她的思绪。只见十几骑迎面而来,路人纷纷往一旁回避。

“让开!让开!”

十几个黑衣武士一边驱赶着众人,一般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青裳少女,一副惟恐照顾不周的模样。少女看来比上官无汲还要小上一两岁,有一张圆润的脸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稚气未脱。她努力地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但谁都不难从她扯缰绳的手势看出她不擅长骑马。

就在上官无汲打量她的时候,马匹已在三丈之内。双方越来越近,青裳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惊呼道:“小心!快让开!”

让你个头!

上官无汲心情不佳,不屑地瞄了她一眼,还是纹风不动。

她当然不急,青裳少女却惊得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地扯着缰绳想让马停下来,结果却适得其反,被她一阵乱扯之后马儿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往上官无汲冲了过来。

“啊——”

少女害怕地闭上眼睛,一声惊呼。

就在这时,右边马背上的一个黑衣人一跃而起,一把扯住缰绳。马蹄扬起,眼看就要往上官无汲身上踩来,突然一声长啸,停了下来。

上官无汲看向这个黑衣人。

他比一般人都要高出许多,身材十分消瘦,双目狭长而深邃,神情严肃、面寒如水。能这么轻松拉住飞奔的马匹,他的手劲实在是大地惊人,速度更不在上官无汲之下。马匹停下之后,后面的一众黑衣武士也同时勒马停下,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青裳少女惊魂未定:“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上官无汲懒得搭理,转身就走。

“站住!”

一个冰冷地声音从身后传来,前面的两个黑衣武士早已闻声下马,拦住她的去路。

上官无汲停下脚步,并未转身。

经过元泽林那件事后,她的脾气已经收敛不少。要是以前有人敢叫她让路,只怕早已血溅五步。说话的是那个高瘦的黑衣首领,她能清楚地感应到他那严肃而冰冷的目光正在落在她的身上。

“转过头来。”对方说了第二句话。

上官无汲嘲讽地一笑:“转头没有问题,关键是你有没有嚣张的本钱?”

青裳少女看看她,又看看黑衣人,忙道:“算了!我又没有受伤,我们快回去吧!”

她的话本无恶意,但听到上官无汲耳中却分外刺耳。她一下转过身,直直地瞪着青裳少女,冷笑道:“你没受伤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是出了事,我还得负责不成?”

少女显然没见过多少场面,被她这么一问,急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上官无汲又看向黑衣人。

后者同样在看着她,消瘦的脸庞看不出丝毫的表情。片刻,才缓缓开口:“果然是你。”

上官无汲疑惑地问:“我们认识吗?”

黑衣人没有回答,但目光却紧紧地锁定在她身上。

上官无汲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浓。

她从未见过这些人,当然谈不上恩怨仇恨。不过她一眼就看出这些黑衣武士个个精芒内敛、身手不凡,绝不是普通的家丁护院。尤其是这个黑衣人首领,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她不过才刚来苏州,又招谁惹谁了?

“我们快走吧!”青裳少女催促道,“哥哥还在府里等着我呢!”

黑衣人这才移开目光,淡淡道:“是。属下这就送小姐回府。”

“终于可以见到大哥了!他要是知道我学会了骑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还有白……”说到这,少女稚嫩的小脸突然飞起两片红云,低头道,“那个……白大哥也来了吗?”

“他没有跟我们同行,但也差不多该到了。”

青裳少女的脸更红了,声音低的就像蚊子:“那我们快回去吧!”

黑衣人也不吭声,牵着青裳少女的马往前走去,其他人纷纷策马跟上。

“喂?你们就这么走了?”上官无汲一脸的莫名其妙,“那你叫住我干嘛?”

黑衣人头也不回地道:“三日之内,自会有人去找你。”

“什么?”上官无汲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这算怎么回事?好好地走在街上,突然被人叫住打量了一番,然后就把她晾在这了?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她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这些黑衣武士却是习以为常,就这么一一从她身旁穿过,没有人再多看她一眼。

上官无汲不由怒了。

身形霍地一跃而起,就往最前面的黑衣人和青裳少女投去。

“锵!”“锵!”

队伍最后方的两位黑衣武士立刻拔刀出鞘、挡在前面,速度竟快得惊人。

找死!

上官无汲双目杀机立现,随即拔剑出鞘。就在刀剑快要相交时,一道耀眼的银光自身后射来,比她更快一步劈在两刀的刀锋上。

气劲交击,寒光四射。

黑衣武士的长刀被击落在地,随即一把剑就映入了众人的眼眸。剑尖直直地嵌入青石板中,可见力道之强。但让上官无汲吃惊的,既不是这一剑射来的速度,也不是同时劈开两刀的准确,更不是嵌入石板所体现出来的内力,而是这把剑本身。

软剑?

这并不是常见的兵器,用它的人也不多。在上官无汲认识的人里面,就只有一个是使用这种兵器的……

上官无汲突然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她原本气势汹汹,大有杀人泄愤之势,但在见到这把剑之后,她却突然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当然,她也不是真正在看脚,她只是不敢让别人瞧见她的脸。心跳莫名加快,脸颊又红又烫,就连握剑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自心底涌上来,让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她如何能让人知道,她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如此紧张、如此兴奋!

“白大哥!”青裳少女兴奋地叫了起来。

上官无汲一愣。

白大哥?难道不是她想的那个人?这……这怎么可能?她不可能认错这把剑,也不可能……

她疑惑地抬起头,转身往软剑飞来的方向望去。当她看清软剑的主人时,不由地全身一颤,脸蛋涨得通红。

熟悉的身影,如雪的白衣。

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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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首领!”

见到南宫绝,袭击上官无汲的两位黑衣武士立即换刀入鞘。

南宫绝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走过来,一下抽起地上的软剑,又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去。剑就在上官无汲的脚前不远,但他的视线里却似乎只有那把剑,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上官无汲一动不动,思绪却转得飞快。

南宫首领?

难道他跟这些黑衣武士是一伙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个高瘦的黑衣人为何说三日之内会来找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白大哥?

这个臭丫头竟敢误导我,看我不掐死你!

“白大哥!等等我!”甜美娇怯的嗓音将她从梦游中唤醒,只见青裳少女不知何时已跳下马,欢喜雀跃地往南宫绝追去。追上南宫绝之后,她竟然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尽管在上官无汲看来是魔爪)拉住了南宫绝的衣袖,亲昵地贴在他身边,用一种十分惹人怜爱的语气道:“别走那么快嘛!人家都跟不上了。”

上官无汲猛地瞪大眼睛,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个小贱人,竟敢……

竟敢……

很快地,她眼中的怒火又转变为惊讶与不可思议。

因为南宫绝真的停了下来!

这真的是他吗?那个永远冷若霜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南宫绝真的停了下来?那个让她头晕目眩、永远遥不可及的白色身影就这样被一双白皙娇嫩的小手轻轻松松地抓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两人,眼中的震惊与不可思议又化为一丝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感突然占据她的心头。

南宫绝缓缓转头看向青裳少女。

“小姐,我们该回府了!”黑衣人上前一步道。

“我不要!我要和白大哥一起回去,你们先走好了。”青裳少女调皮地眨眨眼睛,笑得十分可爱,又偷偷地看了眼南宫绝,红着脸道,“哥哥不肯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就叫你白大哥好吗?”

南宫绝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被抓住的衣袖。

“这是李公子的妹妹。”黑衣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先向南宫绝解释了一声,又转向青裳少女道,“南宫首领有要事在身,小姐还是与我们一起回府吧!

“真的有要事吗?我看他闲的很啊!”上官无汲冷嘲道。她本来是想以一种不屑的语气来讲话,但当她说完之后,连自己都察觉到语气有多么生硬,还带着一种既讽且妒、酸溜溜的味道。

——就算是身怀绝技、心狠手辣,毕竟我们的主角也是只是个俗人。

听到他们的话,青裳少女既害羞又委屈地低下头,但小手却依然牢牢地抓着南宫绝的衣袖。随着她的手再次抓紧,南宫绝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眉头微微皱起,表达出内心的不悦与厌烦,紧接着用力地一扬手,将这只白嫩的小手甩落下来。

哈!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肢体语言更美妙的事了!

上官无汲的愤恨不平顿时又化为了幸灾乐祸。

青裳少女原本倚靠在他身上,被他这么猛然一甩,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地。她抬起精致的小脸,呆呆地望着眼前俊美无双的白衣男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紧接着两行清泪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滑落脸颊。

南宫绝毫无察觉,甚至也没有往地上的少女看上一眼,只径自往前走去,仿佛只是拍落了一片不小心粘在身上的树叶。

他的行为显然与他的外形并不匹配,但除了青衫少女之外,在场的其他人似乎都不感到意外。领头的高瘦黑衣人几乎是无奈而又漠然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直到南宫绝转身离开之后,才上前扶起了青裳少女。后者又惊又羞,终于捂着脸哭了起来。就在她伤心的哭泣声中,在场的另一位少女突然飞步上前,伸出一双魔爪就死死地、牢牢地抓住了南宫绝的手臂。

她抓得那么紧、这么用力,恨不得要将对方的手臂捏碎。

南宫绝只好又停下脚步,往她看来。

上官无汲微笑。

她想要把这个笑容变成她所展现过的笑容中最灿烂、最迷人的一个,可偏偏脸上的肌肉就像僵住了一般,嘴角也失去了协调,笑得别提有多别扭、多难看了。任何人见到这样的笑容,恐怕都没有心情再看她第二眼。

南宫绝冷冷地看着她。

上官无汲还在微笑。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一个的目光越来越冰冷,而另一个的笑脸却越来越僵。就在上官无汲的笑容要完全僵硬时,南宫绝突然转头看向前方。

他又向前走去。

上官无汲还是傻愣愣地笑着。好半晌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抓着南宫绝的手臂走处好几步远了。

她脸上的肌肉突然恢复正常了。

嘴角扬起,现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她转过头向青裳少女微笑。——后者正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泪痕未干。

这个笑容美极了!

就算它不是上官无汲所有的笑容中最灿烂、最迷人的那个,最起码也是最得意的一个,而且是小人得志的那种。双爪死死地抓住南宫绝的手臂,她就带着这么一副“人人得而诛之”的可恶嘴脸施施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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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为什么会认得她?

呵呵呵……

南宫绝怎么会是黑衣武士的首领?

呵呵呵……

他们口中的李公子又是什么人?

呵呵呵……

这些黑衣武士的身上实在有太多的疑点,换作平日她一定会设法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可现在她刚一想到正题,脑子里就只剩下“呵呵呵呵”了。甚至当她想到寒枫回到客栈却发现她不在时的反应,亦是呵呵呵呵。她就这么呵呵呵着,直到两道阴森可怕、冰冷刺骨、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直直地落到她脸上。她这才回过神来,正好迎上南宫绝冰冷的目光。

上官无汲毫无意识地咧开嘴:“呵呵呵呵……”

南宫绝冷冷地看着她。

“呵呵……看……看什么?”

南宫绝还在看着她。

且不管是有意装傻还是无意真傻,在他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我们的上官大小姐还是渐渐地不自在起来。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和耳根微微有些发烫,由此推测自己的脸色也自然不到哪里去,便急忙转开了头。

这一转,她不由地一愣。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离开热闹的街道,来到了一个小小的亭子里。亭子的前面是一个宽阔的平地,树木成荫、不见人烟。她又抬头看着天空,只见当空艳阳已经成了日落西山了。

这是哪里?

已经出了城门了吗?

为何她一点都未察觉?

她努力地回忆一路走来的细节,但却毫无头绪。她的记忆仿佛就在抓住南宫绝手臂的那一刻冻结,又在南宫绝冰冷的目光中苏醒。中间的那一段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唯一的记忆就只剩下呵呵呵呵。

呵呵呵……

她不由又傻笑起来。

南宫绝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莫名其妙又毫无意义的笑容,半晌,他的目光从她的脸转移到她的肩膀,顺着手臂缓缓下落,最后停在她的手上。

——一双白皙修长的玉手就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他的手臂。五指微屈,使的不知是哪门子的鬼爪神功,将他整只手臂抓得动弹不得。雪白的衣服像抹布般皱成一团,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染出点点血星。

上官无汲一边傻笑着,一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急急忙忙地缩回手,又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上身后的柱子。

看着她的狼狈模样,南宫绝眼中的寒意似乎有所消减,只是静静地站着,既不动也不说话。

“呵呵……”上官无汲尴尬地将双手藏在身后,除了傻笑只能傻笑,“真……真巧啊!没想到在苏州也能遇到你。对了!你把我叫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还有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一路走到这的?”

她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用指甲在衣服上偷偷磨蹭,企图擦掉上面的血迹。

“我叫南宫绝。”南宫绝说了第一句话。

“我当然知道你是南……”上官无汲本能地答话,答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由地惊讶地看着南宫绝,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你刚才有说话吗?”

“你叫什么名字?”南宫绝又说了第二句话。

天!他真的在说话!

上官无汲倒吸口气,眼睛瞪得滚圆。

“你……你……你说什么?”她结巴地更厉害了,那表情就像见到了什么怪物一般,“你叫南宫绝?你不会再做自我介绍吧?还问……问我的名……等等!你刚才真的在问我吗?”

南宫绝点头。

他不点头还好,这一点头上官无汲是彻底呆住了。

“我在问你的名字,”在她惊呆的目光注视下,在美丽的落日余晖中,南宫绝又平静地说了第三句话,“可以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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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故事发生之前,我们还是有必要讨论一下上官无汲的“间歇性失忆”问题,尽管她本人根本不以为意,但却对接下来的故事发展起决定性的作用。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失忆”了。

在那个可怕的雨夜之后,她昏睡了整整三天,在此期间气息若无、米水未进,醒来之后却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在之后养伤的两个月中,她也时不时会陷入沉睡之中,短的十几个时辰,长的两三天。对于这种状况,寒枫的解释与叶星辉基本大同小异,也认为与她修炼的内功有关,是类似“龟息”的一种境界。不过寒枫对她了解显然要深入的多,他指出了上官无汲自身存在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在习武的过程中因为贪功冒进而修炼过不止一种内功心法,而其中有一种心法与她长年修习的道家心法是完全相克的,随着她修为的不断提升,这种矛盾也会逐渐激化。

上官无汲无法反驳。

她原本以为这是除了她与叶孤城之外,绝无其他人知晓的秘密,可寒枫显然不在其他人之列。经过元泽林之事后,她对寒枫的敌意已大幅下降,也就无所谓他究竟知道自己多少秘密了。相反的,她开始好奇起来,也想要从他身上找出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却没能如愿。不过,她发现了另一件事,是关于一封信。在她最开始养伤的一个月里,寒枫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他会留心地观察她的每一个异常反应,偶尔也会给她一些打坐练气方面的建议,但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忧心忡忡。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结合自己一段时间的偷窥以及闻聚福提供的情报,上官无汲推断这是一封回信,距离他的去信应该有一段时日了。收到这封信之后,寒枫的不安与担忧就慢慢消失了,居然主动提出了启程北上。这一路上,他对她的照顾依然细致,但却不再插手她练功的事。

脱离了聚福客栈与世隔绝的环境,以及身体逐渐痊愈之后,上官无汲惹是生非的本性不可避免地复发了,虽然在寒枫的眼皮子底下暂时没闯出什么大祸,但一路上也不像之前那么勤于打坐练功了。她一睡不醒的情况没再发生过,反而是这种短暂性的失忆(她自己称之为‘入道’)的次数渐渐增加。当然,她也不是随时随地会入道,只是在一些特定的条件下才会发生,比如当她的心情特别平静、特别安详、或者特别无聊的时候。像今日这种一时高兴过了头,一边抓着南宫绝的胳膊走着路,一边还能入道的情况倒是头一回。

不过上官无汲自己倒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很得意。

她认为道家的精髓是无为自化、天人合一,那么道家内功也不应该跟其他内功一样,拘泥于特定的姿势与环境,像她这般能在行住坐卧之间随时练气入道,这正是内功修为精进的表现。她将这种境界其命名为“琴心三叠”,自诩已达到道家修为的最高境界,并期待着未来重逢之日能看到叶孤城大吃一惊的表情。

不过,叶孤城是否吃惊暂且不表,眼下她自己倒是要大吃一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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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问你的名字,”在她惊呆的目光注视下,在美丽的落日余晖中,南宫绝又平静地说了第三句话,“可以告诉我吗?”

这一句话的字数,比他之前对她说过的所有话都要多得多,到了后面半句,他的语气居然还有那么一丝诚恳与期盼的意味。

上官无汲简直受宠若惊,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开口说话了。

尽管舌头不太争气,但她久经训练的身体倒没有令人失望,正当她要开始新一轮的胡思乱想之时,她突然感应到一种既朦胧又强烈的危机感,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杀气正将她笼罩。

她立刻警觉地观察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个亭子位于平野之中,四周虽有花木环绕,但都不是高木深林,视野颇为开阔,并非伏击的好地点。此刻她屏息倾听,除了风声草舞之外,方圆十丈并无第三人的存在。

难道是骤然入道之后产生的错觉?

上官无汲谨慎地巡视四周,再次毫无所获之后,便将这种感觉抛之脑后。她发现南宫绝还在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还没回答他的问题,便脱口答道:“我叫上官无汲。汲是人字旁,汲然的汲。”

“为何不是‘天地无极’的极?”

“本来是的,不过我老哥觉得这个名字过于空泛,且有夺天地玄奥的忌讳,再说也不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就给我改成同音的字了。”上官无汲说着看了南宫绝一眼,诧异道,“怎么你关心的是我的名字怎么写,而不是我的传闻吗?别人听到我的名字,第一件事可都是先看我的剑。毕竟像飞仙剑这样的绝世神兵,可不是每天都有机会看到的。”

南宫绝的目光这才落到她肩上斜出的剑柄上,淡淡道:“这不是飞仙剑。”

“哦?你凭什么断定它不是?”上官无汲眨眨眼睛,嫣然一笑,“难道你认为我没有本事从叶孤城手中盗走飞仙剑?”

在前面的几次相处之中,一直是她在扮演着独角戏,一个人没话找话、自问自答,这回南宫绝突然一改往日“哑巴”本色,她一开始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当她发现对方不像在耍她,而是很认真甚至还带着一丝殷切的态度与她交谈时,她的心情便不由地欢快起来。

她的笑容自然也比之前要可爱和迷人地多了。

南宫绝似乎看呆了,但很快又移开了目光。他沉默了片刻,才再次看向她,问道:“我可以看一下你的剑吗?”

上官无汲愣了一愣,有些恍惚地点头。

她正要解下佩剑,南宫绝突然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他的跟前。他靠得这么近,胸膛几乎就贴着她的身体,一种陌生的男人气息迎面而来,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她下意识地垂下了头,以掩盖自己迅速泛红的面颊和骤然凌乱的目光。

然而很快她就害羞不起来了。

在她低头之际,南宫绝已经越过她的肩膀,握上了她背上的剑柄,将长剑缓缓地拔了出来。随着他缓慢的动作,一道凌厉的杀气自剑鞘中宣泄而出,将她整个人紧紧笼罩。刚刚加速的心跳突然停止跳动,原本被红色滋润的脸蛋也瞬间变得惨白。

南宫绝的手动得很慢、很轻,最后伴随着一道轻微的声响,剑终于全部出鞘,冰冷的剑锋落到她的颈旁。

“你为何会犯这种错误?”

他靠得这么近,嘴唇近乎就贴着她的耳畔,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嗓音轻轻问道。这一刻,他那完美无瑕的脸庞,脱俗出尘的气质,以及冷漠的眼眸中不经意间透出的一丝柔情,都足以让每个少女心驰神往、沉迷陶醉。

然而上官无汲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冰冷。

她终于知道那股无形的杀气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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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输了!

在她让南宫绝握上剑柄的那一刻,她就彻底地输了。

作为一个剑客,她竟然让一个尚不知是敌是友的人轻易地握上了她的剑柄,并且毫无防备之心!

所以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南宫绝彻底拔出长剑,等待这冰冷的剑锋贴上她的皮肤。在这期间,她不能动,也无敢动。只要她做出任何的反应,南宫绝的速度就会随着她的反应而加快,而剑锋也会随时割破她的喉咙。她见过南宫绝快如闪电的剑法,即便在状态最好的时候,她也不可能如此近距离地闪避他的快剑。更何况此时他的杀气如此惊人,而她的意志却被这该死的接触而软化。

她绝无反击的机会!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南宫绝的动作完全停下之后,才缓缓问道:“是他们口中的公子让你这么做的?”

“你还没回答我。”南宫绝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回答什么?”上官无汲微一冷笑,“回答我为何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像个白痴一样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吗?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她说着转过头,往南宫绝的侧面看去。这样一动,她的脖子就被剑锋割开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滚落下来,但她却毫不在意。

“你想听到什么?”她又问了一遍,声音中嘲讽中透着一丝愤怒,却不知道究竟是在气南宫绝还是气自己,“你以为我之没有防备,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吗?”

南宫绝竟然问道:“事实呢?”

上官无汲愣了一愣,随即两眼冒火,狠狠道:“你去死吧!你他#妈自恋成狂吗?如果别人对你有兴趣,那也只因为你的脸!”

她一气之下又扭头看向前面。脖子划过剑锋,伤口又深了几分。

南宫绝沉默。

他的眼神不似平时那么冰冷,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现在轮到你回答问题了吧?”上官无汲又道,“是你们那位李公子让你来杀我的?”

“不是。”

“是那个高瘦的黑衣人?”

“不是。”

“这就是你自己要杀我?为什么?就因为我对在魏小裳面前偷袭过你吗?可你别忘了当时的情形,若不是我替你挡下魏小裳那一掌,你早就变成死人了,还用得着我出手吗?再说你之后也偷袭我好两次,也该扯平了吧?”

南宫绝的杀气实在太强了,竟令她手足冰冷、四肢僵硬。如果硬来的话,她根本没有把握躲开这一剑。换作其他部位,她或许还能用内力硬挡,大不了受些外伤,可颈部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若是喉咙或者大动脉被割断,她想不死是痴人做梦。

所以她只有通过讲话来拖延时间,好暗中提聚内力。她原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内力会大打折扣,谁知真气竟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且超乎她意料之外的强劲。随着她的调息,真气势如破竹,瞬间走遍全身,形成强劲的护体罡气。

上官无汲微微一震。

南宫绝显然是个杀人经验丰富的老手,剑上的力道顿时重了几分,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上官无汲眼珠转了转,突然又笑了起来,“我突然想到你为什么要杀我,所以感到很震惊。你不会是因为……你喜欢我吧?”

她只是想谈一些敏感的话题好分散他的注意力。谁知南宫绝竟然微微一震。

“也许。”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

上官无汲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冰冷的剑锋就贴在她脖子上,伤口也还在留着血,可她现在的感觉却突然不同了。

“那个……”她迟疑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后吗?”

“也许。”

“那……是什么感觉呢?”

南宫绝转头往她看来。

上官无汲的脸颊微红,咬着唇用一种微几可闻的声音道:“我……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跟我……你不想说就别说!”

南宫绝转头看向旁边的大树,缓缓道:“我有事要去岭南,却在余杭逗留了数日。”

“为什么?”

“因为我想遇见你。”

上官无汲的心微微一颤。

南宫绝表情平淡如水,好像说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两个月前我去了关外。我知道你不可能在那里出现,但我每天醒来还是希望能突然遇见你。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心中有所牵挂,连用剑也不似以往沉稳。”

上官无汲咬着唇。

一个像南宫绝这样惜字如金的人突然说这么多话,还说得这么坦白,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杀意有增无减。

“所以你要杀了我?”她问。

“我不可以?”南宫绝反问。

他再次往上官无汲看来,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已被寒意凝结。

上官无汲的眼中不可掩饰地露出震惊神色,骇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说这些话时情绪可以没有一点波动,杀气反而这么重、这么冷?”

她说的是实情。

别说是普通人,就算她这样天生残忍邪气的人,在面对真实的情感时也难免软弱。可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边在跟她表白,一边却冷得让人直冒寒意。

他就是一块寒冰!

上官无汲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或许有那么点感情,也或许有那么一点喜欢我,但这种微弱的感情和喜欢在经过寒气的冻结之后已经不具意义任何了。我不可能打动他,如果我想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杀了他!

——其实她错了。别人或许不能做到,可她要打动南宫绝却是十分简单和容易的事。只是等她明白这个事实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你的玉佩不要了吗?”她突然又转移了话题:“我听说这是你们南宫世家的信物,你大哥南宫旭还等着用它去沈家下聘呢!”

南宫绝摇头。

“这么说你是真的喜欢我,想要送给我了?”上官无汲冷然一笑,“可惜我不稀罕,你还是拿回去吧!”

她说着将手伸往腰际伸去。

南宫绝手中的剑立时一沉,她不但不闪避,反而直直地往剑锋撞了上去。无惧剑锋割破皮肉所带来的疼痛,她一掌劈开剑锋,腰间的“黑星蝴蝶标”随即出手。

黑光一闪,蝴蝶寸寸断裂,无数枚细不可见的飞针漫天洒落。

这几枚暗器是她从兵器铺偷来的,一直带在身边以防不测。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她对着“活僵尸”韦兴没有机会出手,今日却要用它来对付南宫绝了。她的暗器手法绝对不在唐门绝技之下,三枚“黑星蝴蝶标”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往南宫绝射出,散开的飞针正好笼罩全身,甚至没有一点死角。

上官无汲心中蓦然一惊。

当她的手拍开长剑之时,竟发现上面虚虚荡荡、没有半点内力。

南宫绝的杀着不在长剑上!

她的反应不可以说不快,立即收住身势,往后急退。南宫绝惊人的杀气使她的动作缓了一缓,但她临敌经验丰富,立即就将这个破绽减低到最低。

应该没有人能把握这么短的空隙。

然而她又错了。

银芒破空而来,就如闪电般转眼即逝,喉咙突然一阵剧痛,鲜血直涌而出。

上官无汲愣住。

南宫绝背对着她,晚风轻拂着衣袂,他那雪白脱俗的身影越发显得不真实。手中软剑一抖,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随着剑锋的抖动鲜血滑落,上官无汲的身体也缓缓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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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心三叠舞胎仙,

九气英明出霄间。

神盖童子生紫烟,

是曰玉书可精研。

——语出《黄庭内景经》。而“诗仙”李白的诗中也有“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一句。据说丹田穴可分为上、中、下三处,当三穴合一即琴心三叠,此谓道家修炼的最高境界。人可飞举升天,荣登仙籍。

这当然只是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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