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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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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传来些细微声响。谢从安随意抬手,背后有什么掠空而过,又似是她伸懒腰而挥起的影。

角落有人叹气。她双手支膝,推脸望月道:“美人,见了我还不打招呼,做什么装神弄鬼?”

片刻之后又有幽幽的叹气声传来。

照壁后一抹烟灰色的身影缓缓行出,身形单薄如纸,让人忧心易折。

谢从安歪头问道:“做什么躲着笙歌?”

清俊儒雅的面容从暗影中露出,周身银光如泻,眉眼亦耀出几分莹辉,犹如山中精怪。

见他还是手扶左肩,谢从安忍不住道:“你伤口还痛?”

忽然又有声响传来。她还未及反应就被一把拖进照壁之后,捂了嘴巴。

“茉莉姐,咱们这样,若是皇帝震怒可怎么办?”

“怕什么,出了问题自然是她倒霉。关我们什么事,难不成会把咱们整个芳菲苑都斩杀了?皇帝英明,才不会迁怒。”

谢从安冷笑。

皇帝英明不会迁怒,那干嘛要打击郑谢两家?

她腹诽着探头去瞧,却又被一把拽走,拉往窄廊。

姬子们离去的匆忙,室内满地凌乱,廊中亦摆满了表演用的舞衣道具。韩玉对此地熟稔,带着她左躲右闪,倒未闹出什么动静。

谢从安好奇着方才的两个女子要做什么,试着挣脱又去瞪他,耳畔听闻人声追近过来,才算顺从几分。

“葛儿妹妹不该这般大意,万一这后头藏了人,被偷听去了可怎么好。”

茉莉姐的声音紧张,葛儿倒似没什么担忧,哧的一笑:“咱们这几日练的辛苦,入了夜哪有人还愿在这里待着。况且出门前我瞧过,嫫嫫点人的册子都画满了。”

谢从安才听几句,又被扯的踉踉跄跄,不耐的想要发作,觉察对方手指硬如铁爪,惊讶的去看他脸色,想到其中或有自己不知的要紧,便收了脾气,听话的跟紧过去。

跟进来的两人脚步细碎,听起来对这里也熟的很。

葛儿妹妹咕哝了一句,谢从安正支着耳朵便被搡入一处。韩玉随即也跟着挤了进来。

外头瞬间有亮光投入。

借着光源,谢从安瞧出自己正在一个小小的储藏室内,身旁堆满了杂物,对面站着韩玉。

两人面面相觑,虽不算骨肉相贴,已经能感受到彼此温度,鼻息可闻。谢从安扭过头去瞧着外面,两个女声飘了进来,轻碎诡异:

“这般可好?”

“嗯,不错了。”

“就这样吧。届时当众失仪,她必被重罚,你我姐妹也算出了这口恶气。”

“对,她那副样子真是让人想想就讨厌。”

谢从安的好奇心已被勾到了顶点。她十分想知道外头究竟在谋划什么,只可惜灯火昏暗,她凝神侧耳也只能辨出些细微动静。

好似有铃铛的声音。

“既爱出风头,便让她出个痛快!”

忽然狠毒的语气,惊出她一身细汗。正是那个茉莉姐的声音。

方才还温婉柔和,忽然就恶毒至此,真是让人意料不到的恐惧。

韩玉站的位置更方便瞧见外头。隐隐光亮透过门缝落入他眼中,将他难堪的面色照了个清楚。

谢从安扯他衣袖,以眼神询问,韩玉眸色深重的看来一眼,示意按耐。

外头的两人终于离去,他们跟着闪身而出。离开内室前,谢从安匆忙回头一瞥,室内已经恢复了暗淡,仅能透过天井的一点月色看见几处隐约的金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方才都瞧见什么了?

一离开芳菲苑,她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韩玉不答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事情都处理完了?”

谢从安一噎,挥手背过身去,“乌衣卫杀错人了。”

韩玉将她打量了半晌道:“谢小姐可曾当我是朋友?”

一个牙尖嘴利的人忽然这样正经,谢从安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想起方才笙歌说起韩玉古怪的话,她心下了然,摊了摊手,似往日一般摆出无奈的样子道:“我是当真不知今次又惹了谁。影卫能跟进来的少,在这行宫之中又处处受限,查也查不得。”她看了看韩玉,故作生气,“这答案你可还满意?”说完抬脚便走,任凭韩玉在身后唤了几声也不理睬。

韩玉追了几步,忽然道:“我知道你惹了谁。”

谢从安脚下一顿,终于回过头来。

往日和蔼爱笑的眼此时眸光若刀,熟悉的面孔上半分亲切也无,逼得韩玉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她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这是韩玉第二次觉察到谢氏家主的身份。

对着那双冒着冷气的眼,他忽的伏地拜礼。

“韩玉身负深仇大恨,谢小姐若能为韩玉洗刷冤屈,小人愿以此身相报。”

这位被乐坊养大送入宫中的少年,贴身跪地,以最重的礼节,拜着眼前的少女。

单薄身量在曳地的长发中露出纤腰一握,比女子都要妖娆纤巧,那身姿似展翅的蝶,扑火的蛾,却透露着脆弱易碎的不祥。

谢从安唇角含笑,眸中更多了几分凉薄之意。

“什么事,你先说来,我听了自会打算。”

韩玉跪地不起,望了几回四周才低声道:“家师韩子束。”

谢从安心头一跳,脱口斥道:“胡说。”

韩子束曾为大乾第一乐师,隆宠一时。日日跟随皇帝身侧,沐寝不避。行宫内的那片湖泊也是因他喜欢而被更名崇乐。

“当年他因秽乱宫闱而被乱棍打死,旧日友人皆被连带,或下狱,或发配。你若真是他徒弟,怎会一直待在芳菲苑中,且毫发无伤?”

“家师曾在人后指点过我几次,因机缘巧合皆是趁了深夜之便,未曾有人瞧见,因而未被连带。”

谢从安听得皱眉,捉紧了袖边,“那便算不得是你师父。”

不想韩玉竟然发怒,提高了声量道:“彼时虽未正经拜师行礼,但师父走前,韩玉是曾磕了头的。”

他语气中的急迫和真切,将谢从安心中的防备消除了几分,更生出了些莫名感动。可这场景也太奇怪了。

谢家这样自顾不暇的家族,她就算有心,也无法轻易做下决定。毕竟这是皇家之事,而且她无法现在就判断出眼前这一幕的真假。

那幅宽袖之下是紧握的双拳。韩玉紧抿双唇,凤眸含泪。

这么多日的朋友之谊,他那不惧生死,却心如死灰的模样,戳痛了谢从安心底的柔软。

仿佛是那个挣扎着不肯认命的谢家小姑娘,最终崩溃之前的模样。

心底几番拉扯,谢从安轻叹一声道:“你且说说,你师父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韩玉听了,一时反倒忘了哭,急急问道:“你可是听过什么?”

谢从安不言不语,眸若冷霜。

韩玉这才满含恨意的开口道:“师父是被菁妃害死的。”

身为谢侯府的小姐,皇家秘辛,谢从安自然要清楚一些。

“师父因放不下旧日情意才寻入宫中,她却设计陷害秋贵妃,还害得师父命丧黄泉。”提起旧事,韩玉恨的咬牙。

谢从安略略回忆了宫中旧事,这番故事里的关键皆已呼之欲出。

菁妃设计,一石二鸟,用通·奸的罪名拔除了旧日情人和争宠的对象,可谓是一记险招。

晋王蠢笨,这位娘亲却是好手段。

谢从安忽然盯住韩玉抚在左肩的手,笑了笑:“这种事哪是好赖的?空口白牙,你随便一说我便会信?”

方才在杂物间时,她便发觉他右手所覆的领口处不平整,彼时以为是伤口未愈,包扎所致,如今看来是另有故事了。

“拿来。”

她伸出手去,韩玉不自觉的一躲,狭长眸中映着月光。

看到其中的迷惘,心中的柔软又被拨动,谢从安的语气随之软了下来,“你若仍是疑我,又何必半夜跟到这里来。”

说罢,忽然懂了他的古怪。

因为动了为师父报仇的心思,才会忽然开始躲着笙歌,不想牵带了她吧。

能够这般,也是纯良,可惜如今朝堂波涛暗涌,只怕他会在各方权力争夺下做了炮灰。

就算能够免他送命,也是件善事吧。

“瞧在昨日的份上,我答应帮你。”

少女身量娇小,容色却淡定自持,往日的懒散骄纵仿佛都只是披着的一层假面。

如今真的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位是经得起风霜雨雪的谢氏家主,并非天真无邪的深闺娇女。

韩玉躲在芳菲苑多年,朝中局势虽未能详识,却知道皇帝老迈,又专注金丹求药的荒唐事。若有变故,只怕新帝登基后,前人的冤屈便再无重申的可能。

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乐师,谁又会真的在意。

见他犹疑许久,谢长安收回手道:“东西你留着吧,等我安排了再说。”

韩玉缓缓起身,却见她忽然折返,眉眼带笑的又恢复了往日行状,拳着一手握在胸前。

“我一个马上就要没落的侯府小姐,你怎会来寻我帮忙?他们除下教你怎么讨我信任之外,还说了什么?”

她摊开手心,捏起一枚玉玦,置于月光之下。

其上浮刻着几朵妖冶芙蕖,若花精起舞;背面凹凸的阴影之下是首细腻情诗,菁生束止将情人姓名暗嵌其中。圆润光滑,触手生温,一看便知是长期被人摩挲的缘故。

韩子束虽得荣宠,也不难拿出这般好质地的东西,但这玉玦年岁已久,短时硬造不来。她还是要找人好好检验一二,才更妥帖。

可她觉得奇怪的是,韩子束当年既是舍了命也未供出旧日爱人,又何必将此物交到韩玉这儿来,又要他这个徒弟为自己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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