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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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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计和施翎二人守在桌前,双双都觉得新奇, 他二人从未有过这等待遇, 家中有人在厨房细心备好吃食, 操心着他们口腹, 关心着他们的温饱。

何栖将鸡肉拆骨撕了细丝,掰碎了冷硬的炊饼, 洒了胡麻,煮了锅杂胡汤;又另蒸了馒头, 高高垒了一盘。沈拓过来帮何栖将杂胡汤端去小厅堂。

沈计一见她, 忙离了座, 慌张张揖礼:“嫂嫂刚过门,就要为我们费心操劳……”

何栖笑:“小郎快别多礼, 按礼今日倒是我要拜见你这个叔叔。”她边将碗筷摆好, 边温声道, “我欺你年少,倒是给省了去, 莫非小郎要与我计较?”

沈计忙摇头,欲待再说什么, 施翎拉他道:“小郎你莫非念书念傻了,嫂嫂让你不要与她见外呢!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你在那客气来客气去的,好似不愿认嫂嫂是自家人。”

沈计急了:“我从来都当嫂嫂是自家人的, 你别空口诬赖人。”

何栖亲手为他盛了一碗胡杂汤:“阿翎不过逗你, 小郎快来, 天冷吃些温烫的暖暖肠胃,读书写字身上还暖和一点。”

沈计谢过何栖,这才坐回桌边,偷偷拿脚踩了施翎一下。

施翎浑不在意,由他踩几下,转眼就吃了一碗的汤,好几下馒头下去,揉揉肚子,觉得不够饱,似还能塞两个下去。

沈拓挟了一个馒头往何栖碗碟上放,还一力劝道:“娘子,你多吃一点。”

何栖看着拳头般大的馒头,悄悄瞪了沈拓一眼,不动声色连碟子推到了沈拓面前,面上只管斯文秀气用着胡杂汤。

施翎不小心瞥到一眼,见沈拓马屁拍在马腿上,肚子里笑翻了天去,实在难忍,刚咕得一声欲笑,脚上就又挨了沈拓一记。

放下筷子一抹嘴,叹道:“嫂嫂好手艺,只是不知怎的,好好的,吃得脚疼,唉哟……”他说着站起来拖着脚在那走。

沈拓笑:“许是扭了,我帮你正正?”

施翎的脚立马不疼了:“……哥哥嫂嫂用饭,我去衙门应差。”说罢,一溜烟儿出了门。

他一走,沈计又尴尬起来,心想:自己在这,是不是碍了阿兄和嫂嫂说话?也匆匆用完饭,推说要去看书,搁置了碗筷。

何栖看着沈计的背影:“平日在我家中吃饭,也没见他们这般不自在。”

“那是他们识趣。”沈拓扬眉,“我们自在吃我们的,不必理会他们。”

都道新嫁妇脸薄,前几日总是怕生羞于见人,没想到,在沈家倒反了过来,她这个新嫁妇坐得安稳,倒是沈计这个做叔叔的不自在。

饭后,到底担心沈计没吃饭,左右厨房一只灶眼埋了柴,留着暗火备着热水,在锅里架了一个竹蒸架,把馒头热在锅里。

拿了做好的针线,拉了沈拓找了沈计,见他已经在书桌着坐定,背着手摇头晃脑在那背书。

“阿兄,嫂嫂?”

何栖看了一下他书桌上的书,却是一本《孝经》,笑道:“是温故还是新学?”

沈计虽有羞意,还是一本正经答道:“学堂初教《尔雅》,老师不许我贪多,我便将先前学的,再默一遍。”原来,沈计天赋高,学得又快,学堂刚教了前面,他已经去背后面了。教书的老师一个老学究,不问青红皂白,就定了一个急于求成、囫囵吞枣的评语给沈计。沈计无奈,只得将《孝经》又翻了出来,温故知新。

何栖微一琢磨,已解其意,只是她不知底细,自己也是个半桶水,不好胡乱开口误人子弟。将针线放到桌子上道:“这是嫂嫂给你做的鞋袜,做的冬鞋,絮了厚棉,你试试若有不适的只管来告诉我。

小郎读书刻苦是好事,也应劳逸结合,厨房热着馒头,不要饿着肚子。”又道,“我们也不是初识,你既唤我阿姊,又唤我嫂嫂,凡事不用与我见外。有想吃的,想要的,有不便之处,都与我说。冬日天冷,你读书时也不必俭省炭火,放一个炉子在一边,上面烧了水,既能烤火,又能有滚水吃。只一样,不好关严门窗,免得气闷。”

“多谢嫂嫂。”沈计接了鞋袜,握在手里,又厚又软,耳边听着何栖娓娓嘱咐,鼻间发酸,瞬间红了眼眶。他不愿何栖发现异样,低垂着头揖礼。

何栖心细,听他语调微哽,便知他不肯丢脸在那强装样子,一笑又道:“我带了好些书来,四书五经、释疑、杂记也有诗集,只还没好好打理,小郎愿意,得空就帮嫂嫂归整出来列在书架上。”

“嗯。”沈计大喜,忙点头应了,他早就眼馋何栖带来的书,只不好不告自取。又回过神来,何栖只让他帮忙归整,却没让他看,便又开口道,“嫂嫂,那些书可否允我翻阅几番?”

何栖笑起来:“这些书放着,横竖也不过阿爹与你去翻它。”又拉了沈拓,道,“你阿兄,怕是看着就头疼,让他看书,少不得要跑出家去。”

沈拓听她拿自己小时候的事打趣,微红了脸,道:“娘子要是愿意教,我还是愿意看上几页的。”

“教你又无束修拿,倒费我的功夫。”何栖抬着下巴。

“不过束修六礼。”沈拓抱胸笑道,“这时节,也就芹菜无处可寻,十条腊肉还是能割来。”

他二人边说笑,边去点整礼金土仪,家中乱糟糟的,何栖的嫁妆还堆在书房那,便把东西搬到了小厅堂。

何栖将饭桌擦了又擦,一边沈拓不住眼看着她笑,脸颊飞了红,道:“你别笑,我只疑心上头还有油腻。”

“不,阿圆做什么都令人看得欢喜。”沈拓正色,何栖一些小癖好非但不让人生厌,反倒让人生出亲密之意。

何栖心中想:这人婚后,倒会说话了。

展开一本册子,晕开笔墨,压了镇尺:“我来记,你来念,一家一家记好。”

寻常人家,人情往来能有多少?邻舍也不过拎些纸包,再送上十几枚贺喜钱。

曹家是近亲,又以长辈居,除了新妇见礼,又另封了红封。他家虽尚未分产,却是分居别过,因此,礼钱也各送各的,加上曹沈氏的,倒有四份,统共合起来,竟有五两左右的贺银。

其余便都是沈拓的朋友知交,不趁手的放个两三十枚,宽绰的放个半贯之数。

何栖将名姓一一记好,他日对方家中办宴,也可对照增添还礼。

“牛束仁,三十……两。”沈拓不觉皱起眉来,拆开来,果然里面包了三个大银锭。

何栖停下笔,依稀仿佛听过这个姓,沈拓交往之人,家中富裕有名号的便是何斗金。何斗金擅经营,知人情,深知此间关键,因此他备了三两的贺银;再便是施翎,私下给的沈拓,却是自家之人,不算其中;另外有沈拓上峰,桃溪明府季蔚琇,足足令长随备了十八两的贺银。

这个牛束仁,往常也没听沈拓提及,显不是深交之人:“可是故友?”何栖问道。

“倒也称不上故友。”沈拓抛了抛银锭,扔到桌上,“我与他不打不相识,说起来我做这个壮班都头倒有五分因他之故。”

原来是他,何栖顿时想了起来,开口道:“你与他虽有旧故,却无深交。礼下于人,必有原由。”

沈拓细想了一下,却无头绪:“虽偶尔撞见也会吃一杯酒,实无过多往来。送请贴与他也不过因当初一句戏言,我不愿失信,这才递了贴子与他家门子,来不来都是两可。”又道,“他家巨富,住着大宅,蓄着豪奴,浑家行事倨傲,眼睛生在顶上,生怕旁人攀附他家。牛大郎虽张扬,比之家人却是好的。”

“夫君改日去找牛大郎吃酒,有什么只拿出来摆在台面上说清楚。”何栖更料定里面原故,只是不知所求为何。

沈拓道:“论身份,我只是一差役,论人脉,他家白银铺道,也不知有什么求到我头上的。”

何栖执笔吹了吹墨,又看了看沈拓:“夫君妄自菲薄了,我虽然不知牛家所为何事,但我却能猜出几分,为何所求于你。”

“哦,为的什么?”沈拓问道。

何栖拿笔点点册上“季蔚琇”三个墨迹未干的字:“若是没有料错,怕是想通过你结识季明府,或是借你递话,或是与你打听明府的禀性。”

沈拓肃整了面容,将三个银锭收好,道:“这银我不能收。于公,明府是我上峰,我只与他办差分忧;于私,明府与我有知遇之恩;恩情尚未报答,反倒因区区三十两银算计他?那我岂非禽兽小人?”

何栖赞许点头:“正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又笑看着沈拓,“于贵人豪富,三十两不过区区,于农户贫家,三十两说不定是几年的花费。夫君当得一个正人君子。”

沈拓被夸得红了脸,笑:“君子就不必了,都说君子如玉,我从头到脚都不似玉的模样,粗俗得很。”

何栖还夸:“既不是君子,那便是大丈夫 。”

沈拓戏言:“大丈夫也不必了,丈夫就好。”

何栖被他反调戏了一把,眉眼含情,笑嗔了他一眼,道:“等会我另找个匣子装了银锭,总不好大咧咧从怀里掏将出来?倒显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沈拓点道:“阿圆你考虑得周详,听你安排。”

二人将三个银锭放置一边,记好礼账后,何栖算了算,将将也有二十来两:“这钱便先放着,以备不时之需。”

又清点了土仪,挑了桂圆、干枣、密饯等稍好之物,充作上门的伴礼,等下午拎了曹家去。

沈拓见她有点累了,催她回房去躺躺,道:“姑祖母家都是爽气的人,也没什么讲究。午后,你歇一觉,养足了精神再去。”

何栖点头应了,昨晚胡闹几场,她也的确疲倦,去亲戚家总不好蔫搭搭打不起精神,羞恼道:“都是你之故,下次再不许……”

她一语未了,自己跑了,留下沈拓在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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