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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齐吴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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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阳三五六年,田氏宗主田恒怂恿鲍氏,弑杀齐悼公,后与群臣共立公子壬为国君,是为简公。

一天早上,交辉、交辰正要下田,隐约发现海面上集结了数百艘战船,大翼、突冒、楼船,声势浩大,蔚为壮观。交辰不禁连叫三声,唤醒众人,带头奔向海边的小丘。男人们摩肩接踵,翘首以盼,妇人们排在后面,自顾自拉起家常。野小子们拼命从大人的腿间钻过,一个不留神,差点把最靠前的交辰推进海里,女娃娃们可要端庄得多,不抢不挤,围坐一起,啃着老人们送来的果子。此时,正巧赶上田豹一家归来探亲。交清的女儿渺七岁不到,个子太矮,可怜巴巴地躲在了后面,还好彗颇为细心,将渺扛到肩上,让她神气个够。

过了许久,海天相接处陆续出现一些黑点。黑点的数量越来越多,个头越来越大,与这边的大同小异。此时,齐国战船已摆开架势,组成三个阵列,在楼船的带领下,纷纷杀出。不一会儿,只见齐军火箭齐发,第一批敌船已成火海。敌船迅速变阵,自两侧包夹上来。交朝和伙伴们看得真切,急得又蹦又叫,拼命指挥,大家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不过不用慌,随着交朝又一声大喊,数艘突冒组成第二梯队一字排开,迅速支援向前,很快对敌船实现了反包围。紧接着,敌我战船一艘接一艘地相撞,接连有船损毁沉没,不断有人掉入海中。

那沉浮的黑点,说不定是谁家的兄弟,也可能是唯一的男丁,或许在集市上见过,说不准在人群之中就有人认得。大家渐渐由兴奋变为沉默,腿脚不好的,开始缓缓下坡,需要煮饭的,陆续踏上回家的路。战斗持续了大半天,海面上平静了许多。大家发现,齐国舰船纷纷转向,驶回军港。黑点渐渐清晰,呐喊声很快传来。随即小丘上一片欢呼,不少人激动地落了泪,孩子们更是手舞足蹈,仿佛度过了一个盛大的节日。交辉独自一人默默返程,他的双手紧紧背在身后,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年,交朝七岁。此时,他已显露出过人的见识,人称安陵项橐。按照绰的讲法,那就是七岁的孩子,操着七十岁的心。

苍山邑有不少人家,交朝皆识得清。鸣鹿耜向东,有老邑司玄弘,说话吞吞吐吐,走路慢慢悠悠,心善,太善,以至于不适合做邑司。再往东,是高大的显和以及矮小的羽广,二人来自莒地,最大的爱好便是吹牛,吹牛可是门学问,而莒人似乎深谙此道。羽广的邻居能文,应是寄托了父母很高的期待,可惜天不遂人愿,年仅十岁就结结实实长成了能吃,交朝最不理解的就是他家,穷得可以,却很是乐观。继续向东,便是夅家,夅家人无论男女皆生得俊,又是一口标准的临淄口音,自然有些傲慢,交朝最不喜欢。辛家正与夅家相反,一家人和和气气,脸上总带着微笑,交朝去过几次他家蹭吃,为此挨过父亲一顿臭揍。辛家旁边,便是休家,休家长者休琪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老妇,她的手极巧,总能制出栩栩如生的刍狗、刍鸡,兔子、大雁更是不在话下。苍山邑至东一户是沐家,沐家长者五十来岁,看上去也还和善,却不知何缘故与辛家处得不很好,到如今几乎见面也不打招呼了;沐家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沐榕,与交朝同岁,瘦瘦小小的,衬得眼睛很大,二人屡屡下海,常被长辈打骂。

“海战还真是可怕。”交朝道,他刚摘了两颗果子,一块递给沐榕,一块留给自己。

“是啊,太可怕了。”

“当时我就在想,若是长大之后我们成为舟师,会怎样?”

“不要想了,父亲讲,只有庶人才可以。”

“也许,等我们长大了,就可以了呢?”

“你也许可以,我不行。成为舟师,要能游得很远,至少船翻了能游回岸上。”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会帮我照顾我的妹妹吗?”

“当然。不过,你想得太远了。”

“一点都不远,休夫人病倒了,你知道吗?”

“休夫人有七十了吗?”

“恐怕有了。”

“哦,真可怜。放心吧,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家人,你家的地,我都管了。”

“好兄弟。我提醒你啊,我的妹妹今后可不能嫁给能文。”

“为何?”

“为何?还问为何?若是嫁给他,我妹妹就得饿死。”

“真是个好兄长。”

更经常,交朝会缠着母亲问东问西。

“母亲,我小时候胆子小吗?”

“你很大吗?”

“当然。”

“好吧,你小时候,从来不懂得什么是害怕。怎么了?”

“我突然间感到了害怕。”

“哦,你可是大孩子了。”

“母亲,我害怕离开你们。我离开后,你们会再生个孩子吗?就像夅家一样,专门生漂亮的孩子。”

“你要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

“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那红枣菽浆也不吃了?”

“哦,真没想到。我再考虑考虑。母亲,您也再考虑考虑。”

“好,考虑,我和你父亲都考虑。”

“哦,母亲,生孩子的事情就算了吧。我一个已经够难养活的了。”

到了社日节,伶牙俐齿的交朝却显得异常深沉。他和沐榕是最后抵达社的。他们站在角落里,怀着轻蔑打量着众人。

“又不让我们喝酒,为何要我们来?不怕我们走丢了吗?”交朝双手叉腰,愤愤不平地问。

“母亲确实担心,我会被你带走。”

“快看,那是辛若,已经五岁了呀。”

“哦,她会成为好妻子的。”

“深有同感。他的父亲语气温和,常有好听的故事。”

“讲的什么?”

“精卫鸟的故事。”

“哦,炎帝的小女儿啊。”

“是的,像辛若一样聪明可爱的。”

“仅仅依靠西山的木石,何时才能把东海填平呀。”沐榕撅起小嘴,手指向上摇晃着,略显得意地说,“不过呢,只是故事罢了,炎帝绝不会抛弃女儿的。”

“不,这个故事可不简单。它很有意义。”

“有何意义?”

“意义嘛,至少面对无边的大海,女娃——知其命,不协从。”

“完了?”

“完了。不,没完。父亲讲,‘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志是什么?”

“志就是——知其命,不协从。”

“啊——不懂。”

“我也不大懂。”

转一年,吴国从陆上攻齐,在艾陵重创齐军,缴获战车八百辆。吴国军威大振,各国无不惧吴。

鸣鹿耜同样不平静。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伯平夫妇被残忍杀害,尸体跪倒在仲炎旧居前。启一家同样惨遭毒手,就连孩童也不放过。更加令人恐惧的是,紧邻的尤竟一点没有发现,直至清晨。秋的一声哭嚎,惊醒了众人,十岁的儿子苇吓得尿了裤子,大几岁的荷只瞅了一眼转身吐了一地。交朝率先跑了出来,没几步便傻呆呆地立住,大阳家的其他人陆续围了过来,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直至三十三年后,鸣鹿耜的人们才真正确认这个凶手的身份,离开十六载之久的志回来了。

悲剧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清和绰不再任由子女肆意玩耍,交辉则在尤的鼓励下,开设私学,教文习武。私学第一课,便创立了延续至今的大阳家训。

在私学里,孩子们并不感到压抑,因为他们可以尽情表达自己的主张,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认真思考。“为何这个说法一定对?”“如果我们不这样做,会怎样?”“他人也是这样看的吗?”“将来仍会如此吗?”有时交辉也答不上来,这反而使他认识到自身的不足。

交辉教育孩子们要有良好的品行,宽广的心胸和积极的心态,却不赞成依此去评判和攻击他人。同时他帮助他们认识到,人不仅要有理想,更要用自己的行动帮助其他人一起走向理想。历代后人也是这样做的。

无论过去多少年,伯平夫妇始终为大阳后人称道。不错,鸣鹿耜是先人交辉主持修建,但真正让这三家人融为一家的却是伯平夫妇。他们一辈子善良,一辈子仁义,一辈子都爱着苍山邑所有的人。

此刻我想起,一位俄人曾在作品中写道:“在蒙昧人的土地上,在霍顿托人中,如果在吃东西之前,不大叫三声问问有没有人需要来分享,就被认为是可耻的行为。而现在,一个可敬的公民只要缴纳记评税就够了,他可以坐视饥饿的人挨饿。结果,主张人人可以,而且必须在不顾他人的需要中,获取自己幸福的这种理论,无论在法律、科学和宗教中,都全面占了上风。”

再看看如今那些富贵人,仿佛鸦片才是他们的至亲。洋人抢了颐和园,割了香港岛又有何妨,八旗贵胄照样遛鸟喝茶、听戏弈棋。刚刚过去的正月十四,原本平静安宁的老城内外一夜之间满目疮痍,到处是断壁残垣,北大关、河北大街更是北洋兵匪洗劫的重灾区,平乱维稳竟还要靠英人、法人、俄人。

一棵劲松,修直了才能成为栋梁,一株狗尾,长高了至多喂了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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