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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流从苟得长命锁,芳菲历过琼枝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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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究竟如何处置这每天都向他亲爱的上品天神、涌来的潮水般的诅咒?他居然、在我们亵渎神明的可怕的辱骂声中含笑入眠,仿佛一个在肉林酒池里心满意足的暴君。」

凝视深红色的世界,扑面而来的混浊水汽以及液化时的燥热,使他的心情烦躁起来。或许是心中冒出了要对某种东西反抗或者挑战的苗头,周殊宇露出咄咄逼人的神色,可湖面仍然只有他一人。

“是什么原因呢?”

“就连你的头都被染红了呀。”

犹大歪着脑袋望向湖面。周殊宇认为他大概也看到了自己,——只看到了自己。

这样奇怪的巧合,让他不禁又想起那个人。

当年自己独自呆在无人问津的世界中,同样只有那个人看见了他。

一道道树荫之间,看到半生不熟的蛋黄似的夕阳。光就像是从树丛之间流泻出来的一样。周殊宇忽而便感觉心弦被撩拨,一曲来自远方过去的歌谣骤然响起了:

“话说当初,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啊?”孙铭辰支吾了一声,却反问,“怎么突然就起来想问这个啊?”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夕阳格外的引人注目?忽然间就想起了这件事。”

孙铭辰似乎早就习惯这样奇怪的回答。在朋友的提示下,他也偷偷瞥了一眼即将落下的太阳。余晖透过层层树叶,在周殊宇的脖颈上淡淡地印下了一层暗绿。

少年不成熟的英气让他忍不住回想起过去。与第一次看见周殊宇的场景仿佛永远都历历在目,证据便是:那个偏居角落的孩子直到如今都还是如此吸引他。

——这样说来或许会被误以会为是爱慕之心,但事实并非如此。彼时的二人还未相识,何来爱慕之说?说到底,周殊宇吸引他的,是一种熟悉的孤独感。就像是早春来临,湖水中最后一块没有融化的冰,让他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保护欲。如此描绘,还是难免玄妙的,可他自己也不能再说得更清楚了。一想到这里,孙铭辰的脸不禁泛起些许不正常的红润来。他自然是无需向自己的内心解释,却又被沸腾的血液所逼迫,非得今日一定要给个说法似的。他有些恼火,便对着心吼:就全当是命运,行了吧?

“我也想不起来了,大概是一种直觉吧。”他说。

“直觉?”

“是哦,就是他们所说的命中注定吧。”

孙铭辰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黄昏的景色在樟树与空白之间闪回,也在樟树叶馥郁的清香与周殊宇身上淡淡的茶香之间闪回。这些要素混杂着,沁入孙铭辰的神觉,突出一丝异样又冷冽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个夏天似乎也没有那么燥热难耐。

“这种问题哪能谈得清楚哟。”于是他又补充说。

“也是。”

周殊宇也看了一眼孙铭辰。他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的光,但从朋友的眼角处,依旧能看见一抹灿烂的余晖,闪耀得让他差点以为那是落在积雪上的霞光。他渐渐地看得出神,全然没有发觉两个人都在用余光看着对方的身上某处落日的余晖。在旁人看来,这实在奇怪。

“回去咯?”

“嗯。”

迷人的象征世界。那天的黄昏,莫名鲜艳得像是开满了桃花。一如眼前的湖面染上霞红,活像一潭燃烧的血。

“恐怕要不了多久,我的心也会被染红吧?”

“头是红的,心自然是蓝色的咯。”

这话又深深地吸引了周殊宇。他看向犹大,犹大也看向他,就像从前那样。唯独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周殊宇总觉得,与其说那只石头做成的眼睛正与他对视,莫不如说——是让他看着这只石眼。周殊宇感受到犹大充满悲哀的诚意,于是便沉默不语了。

“那么,就开始吧?”

面对不明所以的提问,周殊宇点点头。他始终将人和神分得很开,这是他自己也很清楚的。这样的态度在言语和举止上无法表达,但在智者的慧眼中,气质上却展现得淋漓尽致。犹大的话语让他有种幡然醒悟的感觉。虽然早在圣帕特里克城堡的时候,周殊宇就能默默接受『第三者』的可能性。甚至连同『时间』也一并认可。但直到此时,他才接受自己,或者说更进一步地接受自己。尽管他无法确定这样做是否正确,对孙铭辰而言又是否公平。

“我苟活了千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啊。”

犹大几乎热泪盈眶。但他还没有哭出来,只是用那弯曲且长的脚趾牢牢抓住灼热的岩石地面。

「石之刑·坠沙埋岩」

欣嫩子谷崎岖的地面发出剧烈的震颤,仿佛仅仅只是被这双脚踩踏就已然是苦不堪言的惩罚。山谷两侧滚下浅红色的岩石,前赴后继地落入火湖中,化为数道白烟。也许是自己也正出于地震中心的缘故,周殊宇觉得就连那几缕烟都是摇晃着上升的。不经意间,脚下的岩石也都被震得粉碎,化为一堆沙砾。

所有的颤动皆由犹大的双脚而起,最终又汇聚至周殊宇脚下。沙土松软,已没过他的脚踝。

自己的确是在往下陷了。

沼泽般的吞噬只持续到吞没他的下半身。整个过程很漫长,也很无聊。因为周殊宇自始至终都没有挣扎一下,完全是任由自己的身体,本能地深陷其中。

石刑吗,总觉得与他的立场不符啊……

周殊宇张开双手,抓住身旁两侧岩石的棱角。他握得很紧,能清晰地感受到凹凸不平中的顿挫和锐利。

砰!

不大不小的石块正好砸在他左眼正上的额头处。夹着铁锈和腥味的血液慢慢地留下,识相地绕开冷冽眼眶。周殊宇顺着石块飞来的轨迹看去,一个个石块悬在犹大身后绕成了几个同心圆,红的程度各不相同,活是一副伪造的神的模样。

砰!

石块砸在了同样的位置。沾上血液又被弹向一旁,是这片世界渐变的红中中所不具备的血的红。

砰!

第三块石头从右眼角旁擦过。周殊宇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便大口喘息。

这是在任何生物的身上都最为脆弱的器官。迸裂的伤口渗出丝丝血迹,像是流出了点点泪花。眼角也因擦伤的迸裂而看上去扩大了不少。尽管他下意识就想要闭上眼睛,可眼皮却像是被发烫的银针撑开了一般,无论如何都闭不上。大脑的指令无法传达到那里,彼处的疼痛反倒是准确无误地传递了回来。也许是神经的通道都被疼痛给占满的缘故。

砰!

一块圆滚滚的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喉结处。周殊宇不住干呕了一声,仿佛喉咙包裹着难以下咽的苦果。这样的苦果,仍是在喉咙间旋转着吧?他拼命强忍住欲滴的泪珠,一半失去控制的右眼泪腺却洋洋洒洒地漏出几滴钻石般的泪水。原本以行将愈合的伤口,经盐水侵泡的挑拨,又被骤然唤醒。周殊宇几乎能感觉到泪水在被擦伤的眼边肉上流淌,像是一只极小的带毒的刺猬在伤口上爬行。他没有叫出声,也叫不出声,只有介于鲜红和灰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砰!

第五块击在他的心口。他的世界仿佛倏地停止,又像是慢了几拍。这是心脏由重击而紧缩,血液循环的速度也因此大大减缓的结果。感官的迟钝,让他在精神上缓了一口气。胸中呼出的浊气照例夹杂血腥味儿,他的意志变得软弱,于是就连抓着岩石的双手也有松开的迹象。

砰!

两块,正正好砸在手背上!欲张开的手猛地合拢,看上去畏首畏尾的。充盈着凉意的手掌被岩石磨破,浑浊的血液被石块推动着,从指缝间流出。伤口是火烧般的灼热,就连流出的血液感觉也是滚烫的。

砰!

又砸在了额头上。周殊宇感觉双眼被灼烧得厉害,不得不闭上了。他眼里看见的,是木匠用的钉箱,里装满了粗细不一的钉子,都发出锐利的光。

“哈……哈。”

喉咙不断朝外界渗出喘气声。周殊宇感到双手似乎要被石头吸进去了。不,难道已经被刻进去了吗?他焦急地抬起头,眼睛却又是紧闭着的。这无关紧要,反正他也预感到,两侧壮观的石崖将要倒塌了。

砰!

依旧是额头。他的头脑仍旧是清晰的,只是不知道支撑这股清醒的,究竟是意志力还是痛觉。

从周殊宇伤口处流出的血,流淌到犹大的脚边。后者不禁为之动容。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脚掌,犹大感觉自己的脚下生出了莲花,连脚心的皱纹也随之盛开,变得像荷叶一样光滑得不可侵染。原本同猿猴的脚趾一样弯曲干瘪的自己的脚趾,很快也在周殊宇温热的鲜血中被赦免,变得整洁无比。

他的心越来越激动,砸出石块的速度也越来越迅速。

砰……砰……砰……

这是奇怪的苦难。上半身不停地遭受着石块的钝击,视线模糊了,但也仅仅是因为被自己的血液遮住了而已。暗红色的世界中,看不到任何事物。石块的轨迹与目标也变得不可测: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会打在哪里呢?心脏的悸动撞击着石块。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又打在了哪里?

砰!

“喂啊,没事吧?”

孙铭辰焦急地跑过来,老远就高声问道。

“没……事。”

周殊宇迟钝地摸了摸刚被篮球砸到的脑袋,的确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痛而已。

“要不还是走了吧?你一个人在这儿也怪无聊的。”

孙铭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蓝球场上的其他人倒也没有催他。

“不用,你接着打吧,没事的。”

周殊宇轻轻点了点洒落在自己额头上的汗液,在排椅上乖巧地回答道。

“唔……”

孙铭辰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说道:“那如果你想走了话,随时叫我。”说完挥了挥手,又回到蓝球场上。

汗的味道,咸咸的。周殊宇看向群山下的夕阳,——之所以说是『群山下的』,是因为随着太阳逐渐下落,那一排混似犬牙的群山,活像是将要闭合的下颚,要吞下太阳似的。于是他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在遥不可见的穹顶之上,还有一排类似的群山,作为上颚而对应地存在着。

他看不清远处的群山。但无论是郁郁葱葱也好,寸草不生也罢。在夕阳的辉映下,都变得色彩斑斓,可谓万紫千红,天色与他的心情也别无二至。他对一切都感到心潮澎湃,宛若被五彩祥云笼罩住了似的。这种幸福的狂想让他着迷了许久,直到孙铭辰挡住他的视线才告终。

又是砰的一声。篮球砸在孙铭辰的背上,惯性带下了不少的汗滴,又洒落在周殊宇的脸上。咸咸的感觉似乎在试图提醒他:那幸福的狂想已经变成现实。

狂想也能变成现实吗?他不清楚,也并不确定。

砰!

太阳终于被群山彻底咽下。透过横七竖八的树木,路灯有气无力地打在散乱的道路上。周殊宇又回想起咸咸的汗水,那分明是源自活力的味道,却与泪水是如此的相似。这样想难免会引起伤感。然而,对于渐渐远去的周殊宇而言,这已经是一股断断续续的,来自遥远的味道。像是被点燃后又转瞬熄灭的干草堆那样,当夜幕降临,此刻的他也已经荒凉了,或者说幽静了。

孙铭辰走在他身前,比他先一步走进零星的光点。光影的碎片附着在少年的身上,就像是从未离去过那样自然而和谐。这是最后一盏路灯了。在周殊宇眼里,身披摇曳的风和光的朋友,就像是光明尽头唯一的景色。前路便只剩下被煤烟熏黑的世界。

“又怎么了?”

察觉到周殊宇忽然停下脚步,孙铭辰便回头问道。这声询问过分温柔了,和那些点点轻柔的光影一样。一块被拉长的菱形的碎片,恰好落在他的眼眶上,闪耀得让人以为看见了天堂的诗。这副形象给人的印象简直洁净得出奇。周殊宇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由于刚看过夏日群山下的晚霞的缘故。

“嗯……我怕黑?”

“噗。”

他认真寻找理由的样子,也过分严肃了。孙铭辰捂着嘴笑了起来。树叶随风浮动,光影也跟着笑了起来。

站在光影边缘的周殊宇,也并非如同他自己所想象的那般暗淡无光。孙铭辰看得很清楚。月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撒在他身上,欢快地在不高不矮的身子上游乐,宛若在冰块上起舞。幽黑的眼眸中反射着点点光斑,他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显得好似冷酷无情,又好似过分多情。

更令他难以忘怀的是,周殊宇的背后空无一,却是直勾勾地、认真而耐心地盯着自己,等候自己的回答。这副近似孤独的样子,似乎将他本能的欲望越发放大了。

“我不正陪着你吗?”

说罢他便退出了光影的焦点,与周殊宇站在一线上。心中也跟着燃起了一团火,他不知所以。或许是已经被自己的本能折服了吧。眼下的并肩并非只是对周殊宇奇异又孤独的灵魂的怜惜和爱护,更想是一种对自己的惩罚。他放心了。

砰!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下了。唯独这一次,打断的却不是骨头,而是回忆。——步入黑幕后的两个少年,两道早已陌生的身影,会经历什么事,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呢?周殊宇也记不清了。即便回忆的脚已先一步踏入那诱人的黑幕,却遭到粗暴的打断。

他再也抑制不住体内的雷霆。威严的湛蓝光辉渗透层层沙土岩石,轰鸣声顷刻间吞没了整个欣嫩子谷。

这个凭空出现的山谷,着实奇妙。不知为何,那些原本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远去、甚至死去的过去,竟然在此时此刻,断断续续地回到他身边。——他并没有将此归功于犹大,因为在他看来,那个渴求王权的人充其量不过是一种手段。

山谷之巅。周殊宇沐浴在连接起天地的雷霆中,尽管血色煞人,但身上的纵横交错、坑坑洼洼的伤口,竟也已在雷光的照耀下逐渐愈合。

对此犹大毫不意外。他淡然地仰望着如同雷柱轴承的周殊宇,似乎早就知道石刑无法对后者造成长久的伤害。他正在仔细观察,仔细搜寻,直到周殊宇的神情渐渐远离了从前。不同于往昔『人』的神情,而转变为一种对于『人』的神情的模仿。犹大又要热泪盈眶了。耶和华也在天上打雷,至高者发出声音、便有冰雹火炭。

欣嫩子谷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可以说为虚构,也可以说成传说中的地狱。犹大无从得知,在这片地狱中,除去肉眼所见之外,周殊宇还会在脑海中联想到了什么。好在眼下他的反应,就足以论证自己的计划已经功成。

『造神』……先生,这样就算成功了吗?

不、不……这样精彩绝伦的计划,还需要一场肃穆的收官,一场严谨的验证。

就以,自己的生命来铺就这条神路,然后——

成为权柄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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