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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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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北方汉廷的侵扰,荆州的概念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在洛阳沦陷前,荆州州府是以长江以北的襄阳,如今荆州府已经南移至长江以南的江陵,能够控制的范围也大幅缩水。安靖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净川瑶寨,净川瑶寨在靠近荆州府的群山之中,距离明月寨有近五百里山路。

百越部族马匹非常稀少,就算有也是首领们的坐骑,物资转运基本通过手提肩扛;大青牛虽然可以负重,可耐力远远比不上骡马,在这种长途跋涉中并不适用。安靖他们出发时,蚩蒙蛮山派了一百苗兵护送,因为携带的物资不多,一路上还算轻松,只不过陡峭而漫长的山路还是将安靖折磨得欲仙欲死。

一路经过了数十座山寨,安靖一行人都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一方面这里都是苗部的势力范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安靖和小黑的身份。当安靖他们离开时,这些山寨也会派出数量不等的战兵加入到护送的行列中,十多天下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战兵数量已经达到了千人以上。

走了一路安靖就感慨了一路,这些百越部族的战兵,与其说是战兵还不如说是苦力,武器、防具都简陋得要命,有很多人腰里别了把柴刀就算是武器了,伙食更是简陋,为部族出征居然还需要自带干粮,这样的军队到底战斗力有多强,安靖心里真没底。

好在在接近净川瑶寨时,一支百人黑袍队伍汇聚了进来,这些人个个身材魁梧,黑袍下面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包裹了盔甲;每人配了两把制式弯刀,一长一短,寒光闪闪,有人还在银色刀柄上镶嵌了宝石,看上去华丽而不失彪悍,最关键的是这群黑袍人终于有了正规军的气质,令行禁止,气势沉稳。

能过小黑的介绍安靖才知道,这支百人队是隶属于巫族的正规军,就叫巫神军,只有长老会和巫神长使才能调动,这次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大长老命令他们过来保护小黑和安靖的。

安靖立即给大长老点了一个大大的赞,姜还是老的辣!如果单凭着身后的那些百越战兵去谈判,估计会被江南世族鄙视到死,有了这一队巫神军,谈判肯定会顺利许多。

“少爷,要不我背你一段距离吧…”,安三小心翼翼的问道。

“滚蛋!”,安靖没好气的回道。

十多天山路走下来,安靖满脚底板的水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脚掌几乎都快与鞋子粘在一起了,可想而知走起来会多痛苦,可安靖一直在咬牙坚持着。

虽然挨了骂,但安三的心中却没有一点怨恨,相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么长时间下来,安三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安靖是真的把他当作朋友对待的,这一句滚蛋不是主子骂家奴,而是朋友间的发泄。

“嘿嘿,安靖小少爷,你不行啊?你还穿着鞋呢!你看看我,光着脚都比你厉害!”,仡轲阿黑也是随行人员之一,这家伙是死皮赖脸要跟着来的,此刻他正亮出他脏得像炭一样的大脚板,一蹦一跳的在安靖跟前得瑟。

这么些天下来,仡轲阿黑跟安靖混得越发熟了,安靖也是才知道,这家伙虽然长得比较着急,实际上只有十七岁,年纪比自己还小那么一点点!怪不得不但看上去憨,经常还会做出些中二的事情来。

“苗部的仡轲阿黑,你给本巫神使过来,我要骑大牛!”,安靖恶狠狠的道。

“听不见!我聋了,我聋了!”,仡轲阿黑一溜烟的跑掉了,他只是憨,又不傻!

安靖气得破口大骂,仡轲阿黑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少爷,你是巫神正使,不可与下属如此随意,否则…”

“否则容易失了威信对不对?”,安靖看了安三一眼笑着说道:“老三啊,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为什么我是少主而你是我的家臣?为什么你要听命于我,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还有,为什么会有巫神使这个职位?又为什么整个百越部族都对巫神使如此尊重?难道真的是因为我们完成了神战吗?你先想清楚这些问题,然后我们再来讨论威信,好不好?”

安三没想到安靖会问出这么一连串问题,刚想回答,可仔细一想又愣在了原地,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越想越觉得深奥,安三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安靖再次微微一笑,拍了拍安三的肩膀,咬着牙继续向前走去,直到安靖走远,安三仍然皱着眉站在原地,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入夜,百越使团已经扎好了营寨,最好的一处地方当然是留给了安靖和小黑。安靖将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递给了小黑,小黑隔着面纱吹着滚烫的肉串,画面宁静而温馨。安靖不禁想起了被留在明月寨的屏儿,屏儿任何时候都很乖巧,可是吃起肉来就像是护食的小狼崽子,这一次安靖没让屏儿跟着来,这丫头还哭了鼻子。

“你过来吧……”,安靖对着不远处的黑暗喊道,他早就看到安三一直在那里徘徊,直到小黑吃完了肉串才招呼他过来。

“见过巫神使大人,见过少爷!”,安三的声音有些忐忑。

小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除了安靖,小黑对其他人都非常淡漠,大家也都习惯了。安靖拍了拍身边的石头,示意安三坐下,安三坐好后,又踌躇了良久才开口问道:“少爷,你白日里的问题我想了很久,可越想越觉得复杂,越想越觉得想不通,所以…”

“这就对了,这个问题确实非常复杂。”

“少爷可为我解惑?”

“你想听?”

“当然想!还请少爷明示!”

“好,那我就试着给你讲讲…”,安靖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一边将火堆拨得明亮了一些,这才开口道:“其实,人生下来原本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也不存在谁一定要听谁的命令;我不是什么少爷,你也不是什么家臣,你我都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是,加入了利益之后,我们就有了身份区别,我成了少爷,你成了家臣。”

“少爷的意思是说,我是为了利益才甘愿充当安氏家臣的?可是我觉得似乎并非完全如此,我在安氏并不能挣得多少银钱,尤其是现在…”,说到这里安三停了下来。

“老三,你说的利益只是经济利益,而我说的利益范围要宽广得多,我说的利益更多的是指群体利益。”

“群体利益?”

“对,群体利益。我们人类,作为个体是非常脆弱的,我们力不及牛马,战不及虎豹,动不及飞鸟;因此,我们必须聚居在一起共同协作,共同抵御外敌,如此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这样一来,就形成了群体。

然而,我们形成了群体后,就需要有人来领导群体,这时,往往是最强大的那个人会被推举出来成为群体的领袖,其他人也必须服从他。从这时起,人与人之间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我明白了!”,安三眼神一亮:“少爷的意思是说,我们安氏就是这样的一个群体,而家主就是安氏最强大的人,所以我们都要服从他!对,就是这样!”

“你说得对,但不全面。如果一个群体领袖强大,成员团结,很快它就会慢慢壮大起来,经过长时间成长,这个群体会变得庞大无比,最终就会形成一个国家;同时,当群体发展到一定程度,内部也必然会慢慢分化,分化成一个个更小的群体。

我们安氏,就是晋廷这个大群体中的一个小群体。

我们还可以找到其他例子,就比如说百越,整个百越也是一个大群体,而每一个部族也可以看作是一个小群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安三有些激动,但也心痒难耐,他自己也有些搞不清自己究竟在激动什么,反而是一旁的小黑陷入了沉思之中。

“少爷,这么说起来,你是安氏最强大者的子嗣,而我只是安氏中的普通一员,所以我必须维护你,必须听从你的命令!”

“是的,你想的已经很接近了,不过我要纠正你一点:本质上,你维护的不是我,而是安氏这个群体,而维护安氏这个群体,归根结底还是维护自己的利益。

因为到现在,你的潜意识中还是认为,安氏是你最大的倚仗,只要安氏家主仍在,安氏不崩溃,你就能继续依靠安氏获得比较好的生活。因此,你维护我,既是维护群体利益,同时也在维护你自身的利益。这就像一个农民维护田地,木匠在维护刀斧,士兵维护他的盔甲与刀剑。

老三,你再想想,如果你觉得安氏已经完全无法依靠了,你会怎么做?如果安氏觉得晋廷已经无法依靠了,安氏又该怎么做?如果天下都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东西,天下又会变成怎样一副样子?”

安三目瞪口呆,心中狂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安靖没有管安三的反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道理就是这个道理,说穿了就很简单,大至一个王朝,小到一个家庭,都是如此。如果群体的领袖一直保持着强大,那么大家就会一直维护着他; 如果他有一天变得越来越虚弱,那么就必定会有更强者站出来,代替他,这几乎无法由个体的意志而转移,因为这是这个群体共同的选择。

归根结底,我们维护的,还是自己。

老三,你看到我拿巫神使的身份跟仡轲阿黑玩闹,你觉得我不应该这样,这样会让我损失威信,我很欣慰,这说明你相信我,所以才会不自觉的维护我的权利;实际上,你维护的也不是我巫神使的名头,而是我的群体身份。

但是,刚才我也已经说了,群体身份是否被人认可,被人尊重,不是来自于身份本身,而是有这个群体身份的人是否具备相应的力量与能力。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吧,如果换做在秦州时,你还会如此提醒我吗?你会提醒我要时刻记得自己是安氏嫡子的身份吗?”

此时,安三的目光已经完全失去了焦距,听到安靖的提问后只是茫然的摇着头。

“这就对了!安氏嫡子是我在安氏的群体身份,巫神使是我在百越的群体身份,它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的实力以及大家对我的信任,只有大家都信任我,觉得跟着我日子会越来越好,才会不自觉的维护我,才会真正尊重、认可我的身份。

这就足够了,所以私下里,我没必要时时刻刻端着架子,这样很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安三仍然处于茫然状态,只知道机械的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我们还要赶路。”

安三茫然的来,又越发茫然的离去。

安靖暗暗松了一口气,对于安三和屏儿他们安靖还是很看重的,这三人是安靖来到这个世界后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这三人虽然资质并非上佳,但却是经过考验的,至少他们没有在安靖失踪后就作鸟兽散,一直都在努力的寻找他,这就足够了。

安三武艺不错,屏儿又很会照顾人,唯独抚顺有点神经兮兮的,不过问题不大,这个近身班底勉强够用了,而且以后如果要与安氏打交道,他们几人也必不可少。安三的表现实际上已经越来越出乎安靖的意料,作为一个武人能去思考这些问题本身就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他将来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作为。

“安靖,刚刚的话你大部分是说给我听的,对不对?”,小黑终于结束了思考,目光灼灼的看着安靖问道。

“呀,原来被你听到了,惭愧惭愧!我瞎说的,我们的巫神长使大人你不要当真。”

小黑轻轻一笑,瞥了安靖一眼后沉默下去再不说话;安靖保持着微笑,慢慢悠悠的在往火堆中添柴。随着与小黑的默契越来越深,许多事不用刻意去解释了。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再次上路,只要再经过一天跋涉,应该就能到达净川瑶寨,也就是在大山中的最后一站,安靖他们会在那里作最后的部署。

出了净川瑶寨就会走出大山到达危水平原,危水平原的尽头,危水与长江的交汇处,是宜都郡的夷道城,鄱阳陶氏的人会在那里等着安靖他们,但具体的会谈地点还需双方碰面后再行确定,这信息是一天前净川瑶寨派人传递过来的。

安靖看着手上的地图眉头紧锁,这地图实在是太简陋,啥都没有,全部都是弯弯曲曲的线条和黑点,要不是小黑在一旁讲解,安靖根本就看不明白这画的是个啥,研究了老半天才终于可以初步确定,那所谓的宜都郡夷道城,很有可能就在后世的荆州公安县附近。

综合分析过所有信息,安靖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鄱阳陶氏做了一系列动作,一边要与百越部族通婚,同时又邀请百越首领商讨开设互市,其目的无非就是想与百越交好,并且得到其助力以对抗迁徙而来的北方士族门阀。照理来说这事对于鄱阳陶氏是非常重要的,既然如此,会谈地点早应该确定下来,哪有像现在这样要等人到了以后再决定的?

这明显不合常理,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变故。

会出什么变故呢?安靖想来想去无非就是两个方面:要么就是北方赵汉军队的威胁,要么就是来自北方士族的干扰。如果是北方赵汉军队的威胁,安靖觉得问题不大,这样至少危险来自于明处;但如果是来自北方士族的干扰,问题就有些复杂了,一个操作不好就容易卷入门阀斗争之中,现在的百越各部明显是玩不转的。

安靖将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小黑,小黑对类似情况没有太多经验,索性提出要将使团的指挥、决策权交给安靖。安靖二话不说接过了指挥权,事关重大,根本没有客气的必要,尤其小黑对安静也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傍晚,净川瑶寨已遥遥在望,远观其规模至少要比明月寨大了五六倍,看上去气势颇为磅礴。在那里,来自瑶部、土部、壮部、彝部的代表已经齐聚,只等安靖他们一到,就会一起出发前往夷道城。

使团队伍中爆发出欢呼,十多天穿梭于崇山密林之间,时刻要提防着来自大山的危险,这让大家的神经一直紧绷,此刻终于能得以宣泄。安靖也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再走下去这双脚怕是要废了。

号角声响起,这是使团在向净川瑶寨发出的接应信号,不多时,低沉的号角也从净川瑶寨方向传来,可是净川瑶寨的号角却让整个使团队伍瞬间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安靖感觉到了异样,连忙向身边的小黑询问。

“这不是欢迎的号角,这是警号”,小黑也是眉头微皱。

“警号?难道净川瑶寨有什么危险?”

“不至于”,小黑轻轻摇了摇头:“如果有危险就会是战号,他们这是在提醒我们要小心。”

“懂了!”,安靖对另一边的仡轲阿黑点了点头,仡轲阿黑立即回归本队,带领战兵做好了战斗准备,而一百巫神军也默默展开了阵型,隐匿在了安靖与小黑周围的密林之中。

“走,我们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安靖伸手一挥,使团队伍再次缓缓向前,向着净川瑶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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