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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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习课对于许怀来说，是最难熬的。
可能因为他也不怎么上自习。
艺校尖子生的特权，除了周一艺校休息，不用旷晚自习去夜练。周二到周五的三节晚自习时间，都一定要留给艺校。
学校为了方便管理外出夜练的艺考生，出于安全考虑，会在固定的时间，由校车点对点送到艺校，再在学校正式放学前，统一接回，统一放学。
他们艺校，在他小时候叫“少年宫”，是教育部直属的艺考教育机构，里面的老师也都是省级厉害的专业老师。所以对接的学校一般都是像三中这种排在食物链顶端的牛逼学校。
也只有在艺校能达到“扛大旗”水平的学生，才能拥有双方学校的优待。
许怀在三中，就是这样牛逼闪闪的存在，老师惯着，学校让着，身边的同学围着，除了文化课成绩差点，几乎在他们高二那届里，是无人不晓的景点级人物。
他五岁学鼓，是他爸实在没空带他，硬塞到艺校托管的。
他第一次进鼓房，自己好奇去敲了一下，那第一声军鼓响，他至今都记忆犹新——差点吓尿裤子，嗷嗷哭了好一会儿，怎么哄都哄不好。老师差点就把他退了。还是在他爸软磨硬泡下，老师才勉强留下他。
谁知道小孩争气，天赋好，也是能坐得住，耐得住寂寞枯燥的性子。一学就是十几年。
最后一节自习下课铃一响，许怀从睡梦中惊醒，伸了个懒腰。
转头趴在后座许念的桌子上，双手拄着下巴，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许怀：“念哥，我刚才做梦梦到你了。”
许念：“……”
许念当狗放屁，瞅了一眼，从许怀双臂下用力抽出书本，装回书包。
许怀：“我梦见你他吗又告老子黑状……”这句话的音量和语气直线递增。
许念：“……被迫害妄想。”
许怀转回身，用力叹了口气。也开始收拾起书包。
下课放学对于学生来说，足以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比中午食堂抢饭都快。说话的功夫，教室人已经走了大半。
其实许怀刚才没有梦到许念，而是梦到些小时候的事。
梦到自己在数九寒天的夜里，无处可去，徘徊在楼道，上不去下不来。
他的童年乃至少年时期，都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甚至很糟烂。
但他举动，是为了能迅速从梦带给他的负面情绪里跳脱。所以许怀擅长伪装，他身上有一层又一层别人看不见，也不容易察觉的壳，一个个乐观开朗，爱笑又活泼的壳。
人人都以为他是小太阳，可没人知道他只是表面喧闹，身后的影子里，才是真正的许怀。
学生们穿过操场。
橘黄色的校车早已整齐地排列在操场边。
一般周一不用夜练，许怀不觉得疲累时，就会和钟实一起做校车回家，夜练累了不耐烦了就打车走，爱谁谁。但他俩家路线不一样，需要各做各的车。
许怀上了校车，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一个空座，他径直走过去，空座边上，竟然坐着许念……啧啧啧，缘妙不可言啊真是。许怀心想。
坐上同一辆校车，意味着他和许念家，最多也就间隔两三个小区。
学校的校车会在固定的站点把学生们放下，让他们步行各回各家，所以不存在太远的距离，大概率是同一个小区，或者膈条马路。
他想想好像也合理，能上三中的学区也就那么几个，住得近就不奇怪了。
他卸下单背在肩上的双肩包，坐在许念身边的空位置，抱着书包说：
“巧啊。”
许念带着耳机，头看向窗外，用余光瞟了一眼许怀，点点头意思他听见了。
一路无话。
车窗外的街灯映着车里，有规律地明暗。像电影过场。
人们总期待着，下一个剪影会有什么惊喜，可是日子大多是平淡的，似乎你我时时事事都差不太多，又不大一样。
回家的路，是许怀最不像许怀的时刻，他好像卸掉了白天重重的壳子，托着疲惫的身子，走在回去疗伤的路上。
许念出于礼貌，一直走在许怀不远处，几乎平行。
他不用看，就能感知到这个人的气场，与白天不一样。
“你是向日葵吗，太阳下山就蔫了。”许念心想，还是找些话题吧。他竟然第一次感觉到与人同行无话的尴尬。
以前都是别人尴尬，别人喂一句，他答一句，恨不得到死都不要跟他讲话。
许怀好像刚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个闷精许念，也十分跳戏地适应不了闷精开冷玩笑。
“困了。“许怀勉强笑笑说。
他脸上没有倦意，就是单纯的不太高兴。
许念再没说话，他简直要尴尬得原地变成章鱼精。
许怀到了小区门口，跟许念打了声招呼，指着大门：
“我到了，先走了。”
许念点点头，转身过了马路。许怀回头看了一眼：我靠，我说啥了，居然就住马路对面的小区。
他走两步突然停下，回身喊：
“许念！”
许念此时已经小跑到了马路对面，他摘下耳机，冷冷地看着对面招手的许怀：
“干啥！”
“校车明早七点，我在门口等你啊？？”
许念一脸不耐烦，又带上耳机。转身朝后面的许怀挥了一下手：
“不用！”
……
许怀到家，就看见门口排着几个巨大的行李箱。
果然没食言，许君山回来了。
听见门响，许君山穿着围裙，手里拿着炒勺，笑呵呵地踢踏着拖鞋，从厨房探个头：“回来啦儿砸～”那溢出房门的腻声，让许怀打了个冷颤。
“我看你一天都没联系我，以为你又放鸽子了。”许怀一边换鞋一边说。
“嘿嘿，不能，爸答应你的事……呦呦呦哟要糊了……”许君山赶紧又钻回厨房，朝门口喊：“儿砸你先洗手，爸就这一个菜了，马上出锅。”
许怀洗了手，脱了校服外套，把书包往地毯上一扔，席地而坐下打开电视机，翻找着下饭综艺。
表面看不出，其实许怀心里早就有个小人在蹦蹦跳跳了，他小时候最渴望他爸能经常在他身边，只有他爸在，才能感觉自己也是被疼爱的。可是等他大了点，就不再渴望了。
因为没用。
他爸要忙生意，要经常出入国内外。他的童年，除了在艺校，就是在一个整天打麻将，根本不怎么管他的奶奶身边。然后他能做的，就只是在电视上，看看他爸飞往的城市或国家，天气怎么样，有没有下雨下雪。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争取，也逃不出困着他的现状。
一困就是十几年。
好像他长大了，也没改变什么，变的是他自己，更善于接受和隐藏自己。
他不再诉说，不再对任何人有要求。
……
这时手机亮了，把他拽出短暂的思绪。是鼓老师给他布置的本周4天夜练的谱子，电子版，还得自己打印。
简单翻翻，我的天哪，又30多张。
许怀绝望地吊着白眼，肩都懈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