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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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没有活人气息。
在五鬼这一境鬼物眼中，普通活人是黑暗中的人形蜡烛，如果没有风颠约束，就会遵从本能扑上去将其血气吞噬掠夺。
而风颠白日里所见的武夫韩阿牛，其血气浑厚狂暴，在五鬼眼中就是人形熔炉，只是靠近就有形体溃散的危险。
所以风颠才认定白天的韩阿牛是活人。
风颠一动念，十六根金针飞向小院。
警兆忽现。
金针半途一滞，以更快速度飞回，围绕风颠上下翻飞。
风颠向姜苏苏看去。
姜苏苏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手心雷符光芒已恢复许多，开口声音幽幽：“风道友可是发现了什么？”
风颠忽然笑了一下。
谁也没法子形容这种笑容，耕了一天地坐在田头的老农看到这种笑容会忘记疲累再起身劳作，会失去所有力气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会心生欢喜唱着歌跑回家去。
如果不是亲眼看过，没有人会相信世间存在这样的笑。亲眼看过的人会扼腕叹息，为何世上有这样的笑。
这简直不是笑，而是一种宝物，谁也抗拒不了的宝物。
“姜道友来这后柳村多久了？”
姜苏苏眼中亮晶晶，开口道：“已经三十年……三个月。”说到一半又改口。
风颠看了她一眼，姜苏苏脸上一片笃定。
“此地原来的神婆呢？”
“她是我家中的一位长辈，我……我就是来顶替她的。”姜苏苏脸上有一瞬迷蒙。
“你家的长辈还真多啊……姜家是大家族，怎么会派人驻守在这偏僻村子呢？”风颠问道，此地有个生活在群妖环伺的村子已经够古怪了，还有个顶级修炼家族不断地派人过来做神婆。
难道这些顶级家族子弟太富余，随随便便拿出来一个放在这里蹉跎时间？
姜苏苏踌躇一会儿，这件事可是家族的隐密。
总算那一笑的余威还在，姜苏苏开口道：“当年取走木心的那位炼气士号‘轰雷真人’，精修雷法，曾在我姜家做客，宴会上透露曾在这后柳村留下一份传承，其中天元雷石、三阶飞剑【奔雷】也就罢了，那门异术《空雷吼》却可用来充实我家的《神霄统摄万劫雷经》。”
风颠点点头，这也是家族子弟和宗门弟子的义务之一，外出时若遇到功法，尽量将其带回充实本门功法。
风颠日后若以六阳魁法自开一脉，创下什么“飞颅派”“大头派”，门下弟子将功法带回，相性符合就会成为配套法术。
有些小门派小家族没得选，也不管什么相性，强行糅合在一起。风颠六阳魁法和五鬼搬运法就可归类到这里面去，一个炼阳气，一个炼阴物，六阳魁法能御使五鬼，却增幅不了五鬼的威力。
姜苏苏道：“那位轰雷真人凭此术，以九境修为连败家族中几位同境修士，家族中一些旁系就对他的传承上了心，甚至请了一位九境长辈过来也没寻到，后来就放弃了，只道轰雷真人传承有缘人居之，只有一些旁系时不时过来碰碰运气。”
姜苏苏不好意思笑笑，“我就是其中之一。”
一份找不到的传承能让姜家派人驻守在这里？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此地有姜家都看重的宝物吗？
这漏洞还真的多啊……
“那两只妖魔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院子中呢？傍晚时候道友救我时能隔着门墙感受到妖魔身上的妖气，怎么会放任它们进村呢？”风颠连珠炮似的发问。
妖化妖魔虽然无法动用妖气，身上的妖气却不是消失了，而是和魔气混杂在一起，只是不像纯粹妖怪那样突出。
修士若练得感知妖气功法，或者用“寻妖符”之类的符箓就能找出妖魔位置。
“我天赋不好，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察觉……太晚了，我困了，道友还是随我回家吧。”姜苏苏先是一脸迷茫，随后狠狠摇了摇头，将头慢慢低下，喃喃开口，看不出表情。
说完不待风颠回答，径直沿着土路迈步离开。
低头垂肩，走路无声，如同鬼魅。
走了半天，回头一看，风颠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道友为什么不过来……”姜苏苏说话有气无力。
“统天三十六，万劫应我身，神霄雷霆，摄伏诸魔……”
五鬼捧着风颠一步步向前走去，风颠口中念诵法诀。
毫无征兆，天边响起闷雷。
庞大乌云向下压来。
狂风吹散阴森凄迷黑雾。
电光在风颠身旁汇聚闪烁，恐怖气息散发，捧着风颠的五鬼身体颤抖。
“姜道友，你说你天赋不好，不妨试试我这雷诀如何？”风颠开口道，气势上升到顶峰，话是请求，说出来却像是命令。
姜苏苏茫然，好像失了魂魄，嘴里跟着念道：“统天三十六，万劫应我身，神霄雷霆，摄伏诸魔……”
轰隆隆！
刹那间，狂暴雷霆惊醒天地，漫天乌云翻滚不休，万千炽白电光如雷枪利刃，带着毁灭气息投下。
风颠暗暗心惊，他有想过姜家雷法传家，家族子弟天赋不可能差到雷法都入不了门，却没料到姜苏苏隐藏的雷法天赋如此惊人，仅是念诵雷法法诀就能勾动天象变化。
却忘了自己刚才也是仅凭念咒引动了天象。
姜苏苏抬头，双瞳中紫芒闪烁，身体缓缓悬浮，天空中的电光被吸引过来，化作电弧护卫在身旁。
右手伸出，正对风颠，掌心雷符光芒大放，毁灭气息凝聚：“你到底是谁？”
风颠道：“姜道友，你手心那道雷符画得甚是粗糙，能有一境威力都勉强，如何放的出三境威力的雷法？你何不自己看看！？”
正是看出这一点，他才一直拖延时间套话，既不去找青知意熊大，也不愿意随姜苏苏回家。
很明显，这姜苏苏也不正常，风颠多次试探她，回答的句句漏洞百出，但她自己却好像深信不疑，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
“记忆被人修改？”心底声音发出疑问。
对。
风颠深以为然点点头，很自然相信了自己给出的答案，没有半点怀疑。
姜苏苏颇为吃力将手掌翻转，盯着手心雷符。
在她注视下，雷符闪动两下，光芒淡化直到消失。
“好……好丑的雷符。”
“我是谁？这是什么雷法？”姜苏苏凝眉，脸色难看，迷惑看向风颠，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姜道友连自家雷法都不认得了？”风颠高声道，“这难道不是神霄雷法么？”
神霄雷法在修行界有偌大威名，非一门一派所有，别派雷法也常有借鉴，一些基础法门也流通在外。
如风颠用的这神霄伏魔雷法。
姜苏苏盯着手心，喃喃道：“神霄雷法，神霄雷法，我知道了，我是姜家嫡女——”
“姜苏苏。”
姜苏苏脸上迷茫神色尽去。
长发飞舞，神态威严，紫芒覆盖双瞳，电弧在身旁炸响，如同一尊神人，开口念咒：
“玉清神王，天威浩荡，护吾真身，雷劫降魔……”
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在体内酝酿，眉心金光闪烁，伸出手自面前虚空缓缓拔出一柄长剑，雷霆如蛇纠缠其上。
长剑上指，四周院落中纷纷传来狂吼声，仔细听去，又像是在发出恐惧的呜咽。
“雷公……助我！”
天空中，一张电光交织成的巨大脸庞排开乌云，张开大嘴，一声嘶吼，从中跳出一道紫色雷霆，狂奔而下。
那雷霆在天空中只是一点，瞬间到达姜苏苏面前时已经水缸口那般粗，直直劈在长剑剑尖。
“神霄！”
姜苏苏全身被紫色雷光覆盖，看不清面貌，只有那威严声音响起一声沉喝。
随着这一喝，无尽雷霆自体内迸射而出，巨响轰鸣中横扫一切，笼罩在村中的黑暗被彻底撕破。
土墙，木门，柳树，甚至是地上的黄土杂草，入眼处无不带着雷电的湮灭气息。
天地在此刻以姜苏苏为中心，化为雷电海洋。
“这种威势……难道是雷神弟子？”风颠人头悬浮空中，五鬼早在姜苏苏酝酿时就化作黑气逃回风颠颅内。
此界雷神号为九天应元雷音普化天尊，执掌雷劫权柄，号令雷部众将，尚未有人能领受神职，只有一尊没有情感的天生神袛，按照天道运行降下神罚。
世间雷法天赋出众者若习练雷神法门，或可得雷神青睐，于世间代行降妖除魔职责，能借雷部众将之威，号为雷神弟子。
正想着，忽然群雷消失，四周重回一片漆黑。
风颠抬头，天上的天象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风道友……”姜苏苏声音响起。
风颠看去，姜苏苏雷电神人形象散去，面目重新显现，泛着微光，在这黑夜中纤毫毕现，带着释然的笑容。
“咔嚓。”
脸上一片肌肤如碎片掉落，转瞬间化为星屑，肌肤后面一片黑暗。
“咔咔咔——”
瓷器碎裂声音响起，一道道裂纹在姜苏苏脸上浮现，裂口处点点星屑飞出。
“原来我三十年前就死了……风道友，此地妖魔强大……去我家拿到奔雷剑，凭你的本事一定能逃出去，去姜家请人来……”
“咔——”
姜苏苏的脸彻底破碎。
碎片哗啦啦掉落，聚成一堆，衣服下的身体原来也已经碎裂。
风颠一个愣神，碎片已经化为星屑飞向了天空。
转瞬间，一个大活人破碎消失，只有一身衣服落在地上。
风颠看着这一切发生，呆呆半晌。
“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
风颠忽然笑了起来。
“我竟然分不清活人死人……”
“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耍过了……”
“你以为我找不到你……”
“你以为我会被你牵着鼻子走……”
“你知不知道，月亮本身不会发光，它只会反射太阳的光，所谓日精月华，其实是一种东西……”
风颠看了看天空，他知道月亮就在那里，只是被这诡异的村庄力量挡住了光芒，刚才的雷法曾破开这股力量，如今又重新掩盖。
闭目凝神，十六根金针飞向天空，渡入的一口口阳气喷出，黑暗雪一样融化。
一团黑雾出现，向金针裹去，金针如游鱼在其中左冲右撞，金光逐渐暗淡。
“看来刚才那下你也受伤不轻，不得不主动跳出来了……”
看了一眼周围，依旧静悄悄。风颠冷笑一声，张嘴喷出一口太阳真火，黑雾连忙躲开，金针趁机飞出。
又有几层黑雾出现向金针包围去。
但金针已经刺破黑暗，能看到后面微蓝的天空。
风颠运转六阳魁法，几口太阳真火喷出，沿着金针破开的口子烧出一个大洞。
被掩盖了一夜的月亮显出真容，刹那间从玉盘变成了车轮大，银白色月光破开夜色，倾倒在风颠头颅上。
至阳至刚气息从人头中升腾，双目中燃起火焰熊熊，金光自天灵流淌出，覆盖整个头颅。
“太阳是一颗正在燃烧的火球……虽然不知道从哪本书里看来的，”风颠一愣，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书名。
《三足金乌考——论热量对物种的影响之鸟蛋几分熟最好吃》
“什么破书名……总之，我既然知道太阳结构，凭借化身经尝试模拟太阳应该能成，太阳真火焚烧之下，管你什么妖魔鬼怪都要现形！”
这就是风颠的打算，只要模拟的太阳能有一丝本体的威能，太阳真火就有无物不烧的特性。
“唉，真是莽撞，只知道太阳是燃烧的火球，却不管自己受不受得了那高温，我若不管岂不是真的灰灰了去……罢了！”心底的声音浮现。
此时的风颠头颅已经是个散发金光的球体，太阳之力在其中不断压缩凝结，天空中月亮浇灌的月华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撑。
“呼——”
金光化作腾飞的火焰。
就在这时，风颠感觉一股极致的高温从人头中心传来，心里一紧，“我都是太阳了难道还会被烧死？”
“可算让你猜对一回，太阳正处在自焚中，无数个会元后就会熄灭……”心底声音又钻了出来。
然而风颠已经无暇再思考，口中不自觉念咒：
“大日煌煌，映照吾身，真火焚天，灭尽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