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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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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那扇门的人是阿南刻,她站在那里,冰冷美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却无端叫人觉着她很悲伤。

「怎么是你,阿南刻」俞川一愣,随后无奈地笑起来,「你好像很难过啊。」

「我很遗憾,用户,但我仍希望您能快乐。」阿南刻跪坐到俞川身边,冰冷的手握住了俞川的手,她温柔地看着俞川,没有起伏的电子音里透着一股子怜惜,「离开这里吧,去做您最后想做的事。」

俞川定定地瞧着她,随后心领神会,「我还有十一个小时,是吗?」

「约定好的期限就要到了,您一直不快乐,最后的时间,您应该去找寻最初的价值目的。」

“最初的……价值目的?”俞川迟疑地看着阿南刻,他还有什么没有想起来吗?阿南刻却不肯再说了,她脸上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给了俞川一个拥抱。

「走吧,我带您离开这里。」

俞川不知道阿南刻是怎么躲过别墅外面安保人员的眼睛带着自己离开的,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偏心自己,阿南刻不愿意多说,他自然不去多问,这时候外头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新闻,生平第一次,他这样出名。

「阿南刻,我有点饿了。」俞川用个人终端跟阿南刻交流道,祁连走的时候锁死了别墅,他点的外餐没能送进来,因而他到现在还饿着肚子,「有家蛋糕店。」

蛋糕店的橱窗里放着一个漂亮的草莓蛋糕,鲜红的草莓,洁白的奶油,一看就很可口,俞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走进蛋糕店,店员热情地问他想要什么,俞川听不见,看着店员张张合合的嘴愣了一下,随后有些笨拙地比划着他想要买个蛋糕的意愿。

“您想要草莓蛋糕吗?”店员从他的比划中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马上用一个漂亮的蛋糕盒子把蛋糕装了起来。

付款的时候却出了问题,他的系统账户因为通缉的缘故被冻结了,想来是祁连发现他跑了,想用这种方式逼他自投罗网,毕竟一个Anance系统都用不了的人又能跑到哪去?俞川平静地跟店员表示了歉意,没有多失望地从蛋糕店离开了,肚子因为饥饿有些轻微的疼痛,但是还能忍受,因此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用户,等一等,有人叫您。」阿南刻在俞川脑子里提醒道,他下意识转身,只见一个长袍广袖、穿着很奇怪的长发青年端着一小碟草莓蛋糕站在身后,见他转身,青年像是知道他听不见一般,也不说话,只把蛋糕往他面前递了递。

俞川举了个躬表示感谢后就接下蛋糕,也懒得纠结对方送他蛋糕的意图,将一小块蛋糕放进口中,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甜蜜滋味,寡淡如同嚼蜡,他尝不出味道了,但他只是动作微微一顿,随后面不改色地把蛋糕吃完了。

青年送完蛋糕就自顾自地走了。

「阿南刻,他们在找什么?」吃完了草莓蛋糕,俞川无处可去,干脆沿着跨江大桥漫无目的地走,保卫科的安保人员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似乎在搜查什么东西。

「他们在找您。」

「找我?那你不帮助他们吗?”俞川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大约是祁连回去没有在别墅里找到他吧,只是他不明白阿南刻帮着自己隐瞒行踪的理由。

「我下班了。」

「好吧。」这样的理由俞川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大概人工智能工作久了也会累吧。

蓝黛、祁连、林麓,三个人在伊克丝的别墅门口狭路相逢,他们都没找到俞川。看见祁连,蓝黛上去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把一叠报告甩在他脸上,骂道:“沈砚不欠你的,他更不欠你,我们跟伊克丝的恩怨,你来凑什么热闹?”

蓝黛骂完尤嫌不解气地踹了一脚,揪着衣领把祁连从地上拎起来,怒气冲冲道:“当年我怎么训练你们的,现在一招也接不住吗?殷宸是被药物弄坏了身子,你呢,酒色掏空了身体吗?”

“将军,您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祁连对上蓝黛震怒的目光,竟是笑了,“您如今埋怨我不择手段,那我跟十三在地下城生不如死的时候,您在哪里?”

“陆战九军被全体投狱的时候,您又做了什么?”

这是蓝黛的死穴,当祁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败下阵来了。陆战九军是蓝黛心中好不了的伤疤,却不是祁连的,因为本质上,他也不是当初的祁连。

“你想说,我是个废物,对吗?”蓝黛嗤笑一声,松开祁连的衣领直起身来,蔚蓝色的眼睛冰冷地盯着后者,“我是个废物,保护不好手底下的兵,而这一点殷宸做得比我好,但是你一个被他所保护的人他妈的有什么资格跟我叫嚣?”

蓝黛又蹲下来,把散落了一地的资料一张一张拿起来读给祁连听,一边读一边骂:“m-724药物实验,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可以疼得生不如死,让一个原本健壮的男人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殷宸有多骄傲于他那一身本事,你他妈不知道吗?”

“人格分裂、暴力倾向,从好好的人变成了疯子,他是杀了你全家吗,你不仅不给他治疗,还通过记忆干预把他变成接近我的工具?”

“全身性器官衰竭,你还让他去给伊克丝顶罪,祁连,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这些……我都不知道……”蓝黛越往下念,祁连的脸色就越白,“不会的,伊克丝说过的,不会要了他的命的。”

“听说你接入了伽蓝的部分记忆?”事到如今祁连还在自欺欺人,蓝黛瞬间失望透顶,只觉得费尽心思保护他的俞川可怜,试图骂醒他的自己可笑,于是接下来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了,“可能过去的你是对他是心存感恩的,死去沈砚对他也是怜悯的,但是那两个本来清风霁月的人却融合出了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得不说,雪湖总是喜欢并且擅长生产垃圾。”

“我说得不对吗?别说你爱他,你若是怜惜他哪怕一点,稍微调查一下,都不会对他的苦楚一无所知。”见祁连还是一脸不服气地看着自己,蓝黛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祁连深陷于自我感动的爱恋中,然后心生怨恨,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逼迫俞川留在他身边,不得不说,真是下作又恶心,“爱他的是你脑子里沈砚和另一个人残存的意识,不是你这个融合怪物。”

祁连被蓝黛一边打一边骂搞得怀疑人生,被按在地上暴揍毫无还手之力,林麓正想上去帮忙,一个穿着红色长裙、面容雌雄莫辨的男人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似笑非笑道:“就是你在副本里把我家宝贝打成重伤?”

“……傅思涵?”林麓认得面前的男人,毕竟伊克丝被羁押很大一部分就是拜他所赐。

“对,你也可以叫我殷涵。”傅思涵点头笑道,“建议你叫我后面这个名字,因为我家宝贝喜欢。”

“别跟他废话了,赶紧找人。”蓝黛料理完祁连,走过来扯着傅思涵的头发就走了。

“痛痛痛!宝贝儿松手!”傅思涵牢牢护着发根求饶。

蓝黛微微收敛了脸上的怒气,转头瞥着他笑道:“到底谁是谁宝贝?”

“我是你宝贝,我是你宝贝,行了吧?”傅思涵捂着头发讨饶道。

……

俞川沿着江边漫无目的溜达,最后索性坐在江边的栏杆上晃悠腿,天边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面板下方的倒计时还剩下不到六十秒,他垂眸盯着脚下不断奔流而去的江水,一粒石子掉进其中很快失去了踪迹,对于大河来说,似乎前进是永远的主题,不会被任何事撼动分毫,俞川听不见澎湃的水声,却能通过皮肤感受那种川流不息的潮气,一时间,心情激荡。

「阿南刻,在这天地之间,人真的太渺小了。」他在个人终端里跟他的全能系统如此说道,一点波折就可以把一个人的存在都毁去,就像他一样。

「也有人变更山河,颠覆人间。」阿南刻回答道。

「是吗?可我从不曾见过。」俞川此话并非无病呻吟,沈砚、蓝黛都曾是妄图颠覆社稷的人,最终还不是被命运捉弄,埋进了岁月的泥里。

「那为何不见上一见呢?」

“来不及了。”俞川一声叹息,心脏突然收缩,剧烈的绞痛让他瞬间痛苦地蜷缩在了一起,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栽进了江里,那一刻,他听见了澎湃的水声。

「怎么会来不及呢?死亡——只是开始啊……」随着阿南刻的呢喃声落下,倒计时结束。

……

俞川活着的时候,一群人兵荒马乱找不到人,如今他坠江而死,还没泡烂,捞尸体的船队就把他捞了上来,没叫他一身伤病的身体污了一江好水。

“尸检报告出来了吗?”查理克匆匆赶来,原先俞川既是钉死伊克丝的有利人证,又是能帮她全身而退的替罪羊,而今人死了,自然又闹出了另一场风波。

“出来了。”傅思涵替蓝黛回答道,从俞川的尸体捞上来,蓝黛就一句话不说,脸色阴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傅思涵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去烦他,拉着查理克到门外商量去了,“人在坠江前就死了,心脏衰竭,如果要扳倒伊克丝,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傅思涵顿了顿,继续说道,“死者为大,何况还是蓝黛的战友呢?”

“我知道。”查理克在外人面前黑心黑肺,对于卡芙蕾特府里的人还是颇为照顾的,因为蓝黛难受,所以他便不拿俞川的死作为攻讦伊克丝的武器。

“祁连闹着要见俞川。”查理克又挂掉一个锲而不舍打来的通讯,视线却是落在房间内的尸体上,有些好笑地道,“活着的时候不见得多在意,死了倒是知道心疼了。”

“他现在也不一定就是心疼。”傅思涵低头点了支烟,“或许只是因为没了给伊克丝顶罪的羊,毕竟林麓可是拿出了俞川杀害沈砚的‘铁证’,否则那群老家伙再想保住伊克丝也不敢这么爽快地签署缉捕令。”

“他没事吧?”查理克有些担忧地看向站在俞川尸体旁边一动不动的蓝黛,对方神色冰冷的模样几乎跟他刚从监狱里出来时没什么两样,看着就让人担心。

查理克本以为傅思涵对蓝黛了解得多一点,能稍微劝劝,岂料他也只是摇了摇头,无奈道:“陆战九军对蓝黛的意义你我都很清楚,事关他过去的很多事我们都插不上手,只能他自己想通走出来。”

……

昏暗的灯光下,浴室里水声不断,忽然一阵通讯铃声在外头响起,水声像是忽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浴室门打开,走出一双惨白如雪的脚,身后的积水带着些尚未冲洗干净的褐色,像是某种用于伪装的染料。

那人就那么赤着身体走出来,随手扯过旁边衣架上悬挂的暗红色丝质睡衣,将额前濡湿的发丝捋到脑后,露出一双很有楼兰风情的琥珀色眼睛,他接起响个不停的通讯,听着那头的人说了一段,随后不耐烦地打断道:“随他们闹去。”

弗兰西斯说着打开了全息投影,像是观看什么娱乐节目一般坐到了沙发上,而投影上的画面赫然是俞川因伽蓝死去而痛不欲生的录像,他盯着画面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尽兴,起身去保温箱里取了一袋暗红色袋装饮料倒进高脚杯里,苍白的指间捏着玻璃杯纤细的底座动作轻柔地转着,继续跟通讯里的人说话:“傅家?不过是些见风使舵的蠢货,也犯得着大惊小怪?”

通讯那头的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惹得他笑起来,他抿了一口高脚杯中的液体,唇边留下一道暗红色痕迹:“一个执行总裁罢了,要多少有多少,你们这些老家伙啊,总是做些无意义的事。”

他将只喝了一口的杯子放回到茶几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视着下方灯火辉煌的都市,语气冷淡道:“愿意捞就捞吧,一个卡芙蕾特府还犯不着我出手——对了,基因实验差点成功的那家伙呢?”

“死了?那可真遗憾。”弗兰西斯叹口气,眉宇间显出几分忧愁,“向上帝发誓,我是真心希望他活下来的。”

他说完挂断了通讯,冷冽的目光放到那杯没喝完的饮料上,忽然一脚踢翻了杯子,里头猩红的液体散落出来,些许落到了他苍白的脚背上,他垂眸盯着那片刺目的红色,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又打了个通讯出去:“林麓,到这儿来,你知道是哪里。”

通讯挂断后不出半刻,房门就被人推开,林麓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装配了枪械的作战背心还没来得及脱下便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一看见弗兰西斯脚上的红色液体,以及打碎在地的玻璃杯,林麓就知道他心情又不好了,也没说什么,默默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好了,取了毛巾跪到弗兰西斯旁边给他擦脚。

见林麓如此轻车熟路的模样,弗兰西斯非但不喜,甚至颇为生气,他一脚踹在林麓胸口上,语气轻蔑:“你来得倒是快,这么迫不及待要接替伊克丝?”

林麓动作一顿,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用毛巾擦干净了他脚上的脏污。林麓沉默的样子让弗兰西斯越发不喜,他想把脚抽回来,却被对方攥紧了脚踝动弹不得,一丝薄怒染上他面颊,不由得叱道:“松开,低贱的畜生。”

听见他这么骂,林麓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忽然将他整个人扯下来压在沙发上,语气平静道:“只会骂这一句?”

……

再说祁连那边,他自然是不好过的,他还在志得意满地畅想着把伊克丝捞出来以后好好地补偿俞川,紧接着他就收到手下报告说人跑了,俞川怎么能跑呢?他怒不可遏地想,如今俞川的命都捏在他手上,怎么能跑,所以他让人注销了俞川的系统账户,试图用这种方式把人逼回来,他自以为是地认定,俞川在外头碰了壁,自然就会理解他、回来找他的,他一刻也没有想过,俞川那为数不多的寿命究竟经不经得住折腾。

于是坠江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的第一想法是不相信,一定又是蓝黛的诡计,可理智却在不断提醒他,那或许是真的。属于过去自己的记忆和情感撕扯着他,让他痛苦不堪,祁连略显狼狈地从会所里女孩儿们的温柔乡里跑出来,难得的惊慌失措,他踉跄着赶到江边,刚好看到查理克和蓝黛把俞川的尸体打捞上来用裹尸袋装着运走,他连尸体都抢不到。

旁边还有人在说风凉话:“活着的时候一文不值,死了倒是兴师动众的。”

祁连转过头去对说话者怒目而视,那是个打扮相当怪异的青年,蓄着一头长发,穿着不像这个时代的衣服,青年直接无视了他,只对身边的人说道:“阿雪,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你可还好?”被唤做“阿雪”的人问道,语气中透出些许担忧来。

“实话实说,无甚感觉。”青年耸耸肩,轻描淡写道,“挺无聊的故事,还不如贺镜讲的《公无渡河》来的跌宕起伏一些。”

“如此,那便就此别过,往后山长水阔,有缘再见。”阿雪说着转身离去,绕过跌坐在地的祁连身边时勾起一阵焚香的气息,很快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青年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霜雪般的背影离去,眼中有不忍离舍的痛色,他把目光放到犹如丧家之犬的祁连身上,兴致斐然地打量着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忽然很轻地笑出了声:“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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