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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远钟落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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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里的钟声飘飘悠悠地响起,仿佛能从边塞一直传到蜀地,勾起断肠人藏匿了半生的凄苦,街市里的喧闹忽然就沉寂了下来,渡口边站着个吹箫的人。

贺镜气得转身就走,他决定接下来一天都不理这两个欺负他的坏人,再理他就是小狗,气鼓鼓地走了。

“你把人气跑了。”夏禹川趴在燕双飞背上,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他虽然傻了点,但是生气了也不是好哄的。”

“没事,小傻子不记仇,他自己会回来的。”燕双飞嘴上说着不用哄,脚步却下意识跟着贺镜离开的方向走了,“而且,什么叫我把人气跑了,分明你也参与了。”

“是是是,我也参与了,我俩狼狈为奸,行不行?”夏禹川无奈道,凌云说得不错,燕双飞就是个幼稚鬼。

……

燕双飞对贺镜的心理刻画还真没错,他气鼓鼓地才走出去百米,气就消得差不多了,只是想起自己刚刚才立下的“毒誓”,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边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渡口边,还不小心撞到了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吹洞箫的人。

“抱歉。”贺镜后退同撞到的道了歉,苍凉的洞箫声戛然而止,那人放下手里的乐器,转过身来定定地瞧着他,倏尔笑道:“是你啊,跟你的好朋友走散了?”

对方含笑的声音温柔得过分,比起燕双飞那个有事没事就欺负他的狗东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贺镜下意识抬头去看他,然后就被一张肤白如雪、温婉如皓月的脸摄住了心神,是刹鬼。只不过比起初遇时鬼气森森的模样,他此时宁静美好得如同谪仙人,贺镜眼瞎,一时没认出来。

“你、你认得我?”骤然被美人问话,贺镜丢人地结巴了,磕磕绊绊说出这么一句来,眼睛还不敢往萧翎脸上瞟。

“哈哈哈哈……”萧翎噗嗤一声笑起来,也没回答他,转而问道,“怎么一个人在逛?你的朋友们呢?”

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通过平静包容的话语流进贺镜的耳朵,被燕双飞跟夏禹川合伙欺负的人差点没忍住抱着人家的腰嗷嗷开哭,不过他好歹还是维持住了最后的尊严,没当场出丑,只是不太开心地蹲在地上,瞧着河里摇曳的水草出神。

“你不高兴?”萧翎撩起衣摆也在贺镜身边蹲下,瞧着他的头顶失神一瞬,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了么?”

“不是……”贺镜呐呐道,有点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糖人被抢了这种幼稚的原因不高兴,但是盯着萧翎殷切的目光又实在做不到沉默不语,磕磕绊绊、语气微弱地控诉完了燕双飞俩人的“恶行”,脑袋快要低到裤裆里。

“我当是什么事。”萧翎好笑地抓着贺镜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往人群里钻,指尖冷得像冰块,“随我来,我给你买就是了。”

萧翎引着贺镜生生扒开边上围着的人挤到了最里边,回眸瞧着后者道:“想要什么?”

“兔、兔子。”贺镜对上萧翎淡然的目光,支支吾吾道。

“出息。”萧翎嗤了一声,却是亲自执起了作糖画的勺,行云流水地给贺镜做了两个糖人,一个是栩栩如生的兔子,另一个画得狂放,贺镜不太认得出来。

“这是什么?”贺镜好奇地盯着那个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糖人使劲儿瞧。

“狸奴,专给你做的,别人没有。”萧翎说着,眷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贺镜,仿佛在看故人。

贺镜没注意到这些细节,爱不释手地瞧着萧翎给他画的狸奴,只觉越看越喜欢。

悠悠的钟声又响了,冷风忽然卷过长街,吹乱了萧翎的发,他面容一冷,回身瞧着长街尽头的如墨夜色,转身欲匆匆离去。

“你去哪?”贺镜鬼使神差地抓住了萧翎的衣袖,心中无端生出些许恐慌。

“自然是回该回的地方。”萧翎笑着把贺镜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拿开,忽然他瞧见了后者眼底的慌乱不舍,微微一愣,试探着道,“你想同我走?”

贺镜不知道,沉默以对。

见状萧翎也不失望,平静地笑了笑,转身匆匆走了。贺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却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人霎时间就不见了踪影,他心头一跳,,忽然有种此生再无相见之日的惊惶,急忙追进人群去寻,拥挤间不小心撞碎了那个舍不得吃的狸奴,举目四望,哪里找得到那一叶白衣?

贺镜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与长街上的喧嚷格格不入,随便抓到一个人便要问一声:“可曾见过一白衣公子,出尘如天上明月?”

答案始终却是一无所获。

额头因为焦急凝出了汗珠,顺着脸颊滚进了衣领,最后有人给他指了条明路:长街尽头,坐落在河上歌舞升平的忆尘水榭,所求之物,皆可从那用价值相抵的筹码换取。

贺镜一瞬间从迷茫中寻得了出路,也未曾留意沿路他人投来的诡谲目光,一头扎进了纸醉金迷的鬼城赌坊。

高堂上,死有分阴气沉沉地坐在幕帘后头盯着下方的动静,歌女衣着裸露、赌客癫狂无状,有人倾家荡产一掷千金,有人抛弃妻女只为绝地翻盘,但最终连命都葬送在了赌桌上,但贺镜一叶障目般对周遭情况毫无发觉,直直走到了跪在赌桌上摇骰子的荷官面前道:“我要找人。”

“找人啊,那您给的报酬呢?”荷官“咯咯咯”地笑起来,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甲戳着贺镜的肩膀,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要人办事,总得拿出诚意来不是吗?”

“要多少钱?”贺镜急道,他总有种慌张,倘若慢一些,那个风雪缟素的背影就要消散不见了一般。

“哈哈哈哈……”荷官又是一阵笑,随后轻佻地抬起贺镜的下巴,“我们这里不收钱的,得拿别的东西做筹码,赌赢了,连本带利还给您,还给您想要的,若是输了……那可就不好了。”

“至于抵押的筹码嘛,寿数、福泽、亲友,甚至于……”另一个荷官走过来,一边说,一边伸出莲藕一般的手臂慢慢趴上了贺镜的肩头,咬耳朵似的说了句什么,贺镜脸顿时就红了,荷官们又是一阵哄笑,“小郎君,您想赌什么呢?”

赌什么?贺镜想了想自己还有的,一咬牙,道了句:“寿命。”

寿命啊……两个女鬼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随后一人取来了骰子,另一个则取来了一筒木签。

“这是做什么?”贺镜看着面前一筒写有小字的木签不解道。

“自然是测命数,这决定了您的寿命能抵多少筹码。”女鬼把木筒往贺镜面前推了推,“挑一支吧,小郎君。”

贺镜闭着眼睛随便选了一支,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鬼画符一般叫人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女鬼拿起那支木签却是笑了,笑容差点没把一张人脸撑开,露出下头扭曲恐怖的鬼面来:“哈哈哈哈哈,小郎君当真好命!三十年人事,二十年通经略,十年泼天富贵,这是天潢贵胄的命。”

“小郎君,你想换多少寿数?”女鬼放下手里的木签,直勾勾地瞧着贺镜。

“那十年泼天富贵,换了吧。”贺镜过去将近二十年人生顺风顺水,他有那个自信,命里是他的东西,即便此时交出去了,他也有本事拿回来。

“好说,好说。”女鬼满意地拍拍手,使唤小鬼摆开赌桌,“小郎君,您想怎么赌?”

……

“贺镜去哪了?”腻歪的两个人由着贺镜自己玩,此时找不到人,夏禹川有些忧心了,尤其他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

“那小子怕是玩疯了。”燕双飞皱着眉道,“找一找吧,三更天了,该回去了。”

于是两个把人气跑了的幼稚鬼终于为自己先前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两个人寻遍了整条街,终于在卖焚香炉的妇人们的闲聊中听到了一点贺镜的消息:“忆尘水榭里摇骰子的女鬼又骗了个年轻后生,叫什么镜的,两枚做了手脚的骰子赢了人家四十年人间岁月。”

彼时燕双飞和夏禹川还没反应过来这鬼城的猫腻,只当妇人们在说笑,寿命哪能拿来当赌注呢?直到——

“双飞,那女人在干什么?”夏禹川被远处河边洗头的女鬼吸引了注意力,他扯了扯燕双飞的衣袖,有些惊恐地说道,“她为什么能把头摘下来?!”

路过的鬼听见他大惊小怪的话,嫌弃地暼了夏禹川一眼道:“叫什么,不都是这样洗头么?一看你就是新来的。”

夏禹川微微瞪大眼睛,随后震惊地发现跟他说话“人”脑袋是揣怀里的。

俩人终于迟钝地意识到怪异之处,随即神色凝重地对视一眼——坏了,贺镜在鬼城里打赌输了四十年寿命,六十已是高寿,如今贺镜年纪将近二十,莫不是把自己直接输进了阴曹地府?

“忆尘水榭,这枉死城里最有意思的去处。”刹鬼游魂一般忽然出现在两个人面前,墨发压着的一双眼睛意味不明地盯着二人,就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鬼,“不进去瞧一瞧么?”

“你故意引我们进来?”到了现在,夏禹川自然意识到三人是中了刹鬼的计,误闯了冥界,也察觉到刹鬼身上的怪异之处,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是好心请你们进来做客,哪有那般多的阴谋。”刹鬼惨白着一张鬼面拒不承认,漆黑的眼珠里死死压抑着浓郁的怨气,俨然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谁知道会有人技艺不精,平白输掉了四十年寿命呢。”

“你便是欺负贺镜愚钝。”夏禹川忍不住道,一边同燕双飞急着往忆尘水榭赶,他俩急于寻找贺镜,哪怕明知刹鬼定然给他二人挖了陷阱,却也不得不跳。

夏禹川跟着刹鬼走到了所谓“忆尘水榭”里头,却发现外表雕梁画栋的水榭楼台,里头却穷奢极欲,俗不可耐。衣着裸露的女鬼一见着二人便贴了上去,趴在夏禹川耳边娇笑着道:“好俊俏的小郎君,你想赌些什么?”

“贺镜在哪?”燕双飞拎着女鬼的脖子把她扔到了一边,低声示意夏禹川不要说话,交给他,然后直直对上了刹鬼看戏般的眼光,目标明确道,“把他的寿数连人一起还给我们。”

“噗嗤——”刹鬼嗤笑一声,连同他身边那群女鬼都叽叽喳喳笑出了声,用嘲笑的眼光看着二人。刹鬼笑够了,抬手示意女鬼们安静,手里折扇展开,道,“你们当我是普度众生的么?还给你们,可以,赌赢了就还。”

说着把两枚骰子轻轻扣在赌桌上。

燕双飞拿起那两枚重量不一的骰子,转头瞟见旁边匾额上的“公平公正”四个大字,嗤笑一声道:“在这些地方做手脚,你这信誉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刹鬼笑了,他折扇挑起燕双飞的下颌,淡淡道,“公子不曾上去玩上一两把,便说我的信誉不好了?”

“玩一把,玩一把。”赌坊内的赌客、荷官瞧着两人起哄,吵吵嚷嚷的。

“闭嘴。”刹鬼喝止道,继续游说燕双飞,“你考虑得如何?”

“我们没兴趣。”夏禹川伸手替燕双飞挡掉挑起他下颌的折扇,眼神平静地看着刹鬼,就和当年魔鬼城里伊克丝邀他豪赌时一样冷漠。

刹鬼看着夏禹川的眼睛,似乎透过漆黑的瞳仁看破了灵魂,他笑出了声,离夏禹川远了些,从袖中摸出三枚铜板放在后者手心,“这第一局便算我送你的,我不信你无欲无求。”

“送你的,送你的。”刹鬼身边簇拥着的手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刹鬼:“闭嘴。”

“不用。”夏禹川拒绝道,刚想把铜板还给刹鬼,燕双飞却从他手里拿走了那三枚铜板,“不,我们得玩,来都来了——反正这第一局是送的,那便玩玩又何妨?”

说着燕双飞对上刹鬼意味深长的眼光,笑道:“既然目标是我俩,何必把小傻子牵扯进来?”

夏禹川听见刹鬼低笑一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说道,“你倒是聪明,那便请吧。”

刹鬼拍了拍手,青衣的小鬼遣散了赌坊正中央高台上的赌客,死有分从幕帘后出来站到了刹鬼身边,九只泥封的陶罐被放上了赌桌,刹鬼苍白的指间在桌上依次放下九枚铜板,“你可以挑一个罐子,里头可能是泼天富贵,也有可能是为祸人间的瘟疫,选中什么全凭运气。赢了,我把贺镜还给你,可敢赌?”

“挑一个,挑一个。”刹鬼手下的小鬼闪烁着幽绿的眼睛嚷嚷,吵得人耳朵疼。

“闭嘴。”刹鬼冷着脸转头呵斥道,显然也受不了吵吵嚷嚷的手下了,“再喧哗都给我下油锅去。”

“这是我的诚意,那么你的筹码?”刹鬼望着燕双飞,眼里兴味盎然,他勾了勾唇道,“寿数、福泽、权势、容颜,亦或者是童子元阳,你想拿什么跟我赌呢?”

夏禹川:“???”前面的都挺正经,最后一个是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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