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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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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炉的火焰瑟瑟缩缩,不敢暴露在寒风中。

被豁开一个大口子的水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再有水雾从中冒出,仅存的一点水也开始结冰。

血成为印记,迅速地褪去鲜红,变得点点殷红。

破了个大洞的楼板正在掉着琐碎,发出微小的响动,随即便被风带走。听到动静的人瑟缩在角落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整个屋子都已经冰冷下来。

夜歌一路奔跑而来,急促地喘息着,登上了楼,看到了一地的狼藉,以及在火光中半隐半现的朝叔。

“朝叔?!”夜歌急忙地跑了过去。

朝叔还是跟以往一样躺在那张椅子上,膝盖上盖着那张老旧的毯子,闭着眼睛,面容慈祥,好似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周遭的环境却证明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最坏的猜测还是发生了,夜歌刚才遇到的那人就是冲着朝叔来的。

“夜歌。”朝叔用非常微弱的声音说道。

夜歌握起朝叔冰冷的手,竟没有试到朝叔的脉搏,心中一惊,说道:“朝叔,我带你……”

“不用了,在这,我跟你说会儿话……”

见惯了无数生死的夜歌非常清楚朝叔现在的状况,做任何事情都已经无济于事了。他蹲在一旁,仔细地听着。

“我还记得,七年前捡到你的那天下着大雪,只要你一清醒就跟发疯一样攻击靠近你的人,普通的大人根本制服不了你,那时候的你还真是不听话……”朝叔微微笑着,好像回到了七年前。“不说那些了……说点有用的。”

朝叔撑着一口气没有闭上眼就是为了跟夜歌交待一些事情,他的时间可不能浪费在这些煽情的回忆之中。

“夜歌,你很清楚我们这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之中。我们连乌鸦都不如,就是角落里的爬虫,终生爬不出黑暗的爬虫。”

“可夜歌你啊,是最有希望的飞鸟啊!”

朝叔这般说着,眼前不禁浮现出了自己的一生,曾经少年的他也是被长辈给予这样的厚望,走到任何地方都会受到褒奖,是家乡里最优秀的人。他尤且记得开启了神纹后的荣光,那可是家乡第一次摆盛大的宴席来庆祝。

“不要怀疑自己,不要让任何事情影响你自己的判断。你要相信自己,你比任何人都强大。”朝叔想起自己少年得志后见识到了所谓的世界,逐渐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渺小,挫折接二连三,也曾陷入意志消沉的低谷,对前路迷茫。

“你要学会藏忍于心。我之所以在你考降尘院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参与,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缀鸡头这种侮辱性的名头并没有让你裹足不前,你做的很好,我很放心。”朝叔深知当初自己差点误入歧途,所以一直都在担心地夜歌陷入到黑暗之中。

想要走出黑暗,就不能被任何的事情阻碍,一旦停滞就会陷入泥潭,一辈子都无法挣扎出来。

缀鸡头无疑是巨大的侮辱,夜歌这种天才般的人物更是不能够忍受。可夜歌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在意,只是在孜孜不倦地进取着。

“我明白,朝叔。”夜歌轻声应道。

“霸王八式只是修行的引子,在可以真正修行前,你要隐藏自己,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朝叔回忆起了在最低迷时参军,训练之余日复一日地锤炼着自己,舍弃了之前一切荣耀,逐渐成为一个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人。

“不要碰神教。”朝叔清晰地记得自己蛰伏了三年后在一次事件中一鸣惊人,万众瞩目,被昊天神教看中,从此踏入到了举世尊崇的神教之中。然而,再往后的回忆则让朝叔陷入到了沉默。

少年得志,经受挫折,磨砺本心,一鸣惊人,一片坦途……这样的故事原本可以激励无数的人前进,可廿无明在后来遇到了一个弃民。

自神纹诞生时起,神民就严禁与弃民通婚,更何况是维护正统的昊天神教人员。

可是廿无明爱上了这个弃民。

这个犹如垃圾中绽放的白雏菊一样的弃民。

廿无明曾无数次克制自己,却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我愿成为弃民!”廿无明还是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舍弃一切,仅仅是为了一个弃民。

这是神教不容许的事情,也是整个世间都不容许的事情。

然而,廿无明放弃光明使者的身份,剥离神纹,却仍不能保护那朵白雏菊。纵使廿无明跪地祈求,高高在上的神教也毫不在乎地一脚踩碎了这朵白雏菊。

粉碎的白雏菊在黑暗之中消失,却是带着满足的笑。神教也曾承诺她可以恢复廿无明的身份,恢复他的一切,只要她去死。

“我多希望没能遇见你,你还是你的光明使者,我还在织布衣,我们擦肩而过,互不相干。现在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

廿无明顿失光明。

昊天神教没有遵守任何一个诺言,有的只是对廿无明这种叛徒锲而不舍的追杀。

愤怒的杀戮带来了疲倦。

在血泊中坐着的廿无明望着苍穹,逐渐平静下来,他的存在并没有意义。他本想奔赴死亡,却在黑铁城中看到了街道上正在发疯的夜歌。

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像。

尘埃之中的白雏菊。

黑暗之中的飞鸟。

廿无明伸出了手,让疯狂平静下来。

在这黑暗的一角,廿无明愿意守护这新的生命。

“这个黑暗的时代或许很久,或许会笼罩你的一生,我已经不能再护你前行,从今以后,倘若没有人可以指引你前行,你就要自己向前,在这黑暗之中,你便是自己唯一的光。”

除了对神教的东西有所保留,朝叔将能教的都教给了夜歌,夜歌也是朝叔见过的天赋最高的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现在的夜歌其实已经很强,但朝叔还是不放心。恐怕就算夜歌成为了天下第一,朝叔也还是会不放心。

可朝叔愿意相信,相信夜歌可以独自前行。

“希望你能做你喜欢的事,不做你不喜欢的事。”朝叔艰难地抬起了手,摸了摸夜歌的头。能够遵从自己的意志去做事是莫大的奢望,但朝叔还是这样为夜歌奢望着,因为那是一种不被束缚的幸福。

七年前发现夜歌的时候,朝叔就知道了夜歌身上的秘密,他也猜出了夜歌的身份,但他从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如今他终于可以让这个秘密从自己这里消失。少一个知道秘密的人,对夜歌来说就安全一分。

现在这样的结局或许很不错,夜歌可以在降尘院安心学习,而朝叔可以顺利地死去。并且按照朝叔的预测,神教是不会允许调查他的死,这样也就不会连累到夜歌。

“最后,我希望你开心,我的孩子。”朝叔微微一笑,摸着夜歌头的手无力地坠落了下去。

“朝叔……”夜歌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心里异常清楚朝叔的死亡,可他还是不能够接受。

见惯了无数死亡,现在任何人的死亡夜歌都可以保持理性,可唯独朝叔跟小豆子两个人他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

廿无明再次回到了那片焦土,他浑身是伤,跌跌撞撞走了很久,最后体力不支倒地,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洁白的雏菊。

“你醒了?”

看到熟悉这熟悉的面容,廿无明笑了起来……

“朝叔……”

夜歌握着朝叔冰凉的手,悲痛万分,常年的习惯却强忍着不去哭泣,所有的情绪都挤压在了胸腔之中,他终于忍不住朝天大吼一声,原本逐渐从夜歌身上消退下的红色再度上涌,成为一股红色的雾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夜歌的心脏在狂跳!

“啊——!!!”

强开“霸王八式”带来负担爆发,让原本就被悲痛淹没的夜歌昏倒在地。

没有人可以看到夜歌颈后闪耀出了纯粹的金色,只不过这耀眼的金色一闪而过,随即被黑暗淹没。

——

天下独白将大月镰刀横在肩膀上,坐在屋檐上望着黑漆漆的弃民区。此时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即便没有上药也在迅速地恢复着。

林掩昼站在一旁,挡住了大半个月亮。

“廿无明留手了,否则我们两人才有可能杀死他。”林掩昼说道。

“所以我也没有砍了他的头。”天下独白在将大月镰刀放到廿无明脖子上后就拿开了,因为他觉得已经没有意思了。

很明显,廿无明在一心求死,根本就没有出全力。倘若廿无明垂死挣扎,以他半步第三境的实力,天下独白跟林掩昼两人合力也会受伤。

“没有这个人头,我们还是不能正式成为‘黑司理’。”林掩昼说道。

“嘿嘿,这个世上的人头多得是,都可以等我们去收!”天下独白望着远处的涌动的人影,咧嘴笑道。

“没必要在这里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林掩昼冷漠地说道。

“我倒是想杀第三境的熊小山,可他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走吧,我们还有别的任务在身,北方要是真的如情报中那样的话,还要联系黑铁城的教徒。”

“真是麻烦啊!”

屋顶下的巡警正乱作一团,手中的煤油灯来回乱晃,大呼小叫之声撞在了一起。毕竟在弃民区发现了一位白银神纹的神民尸体,在黑铁城里算是捅破天的事情了。

“屋顶有人!”忽然有一名巡警指着天下独白他们回头喊道,但当他再回头的时候,屋顶上已经没有半个人影了。

众人齐齐跑了过来,撞成一团。

“在哪呢?在哪呢?”

“这里刚才明明有人的,怎么突然没有了……”巡警低声说道,生怕被队长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

“全区封禁!不查出凶手,谁也别想出门!”警长陈洛愤怒地吼道,都将他那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给甩乱。

——

天谕院。

通红的火炉上正温着一壶老黄酒。

两个老翁正守在这壶酒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按理说存放着天谕院最高机密《天之卷》的屋子是最要紧的地方,却被这两个老翁当成了酒馆。不过以老翁的角度考虑也就解释得通了,也唯有这个地方才能不受打扰了。

有了酒,下酒的花生米也早已经撒好了盐等着了。

火舌不断地触及酒壶,细密的气泡不断上涌。

两个老翁都在仔细地听着,等待着最佳的温度出现。

突然间,一股刺眼的光亮在《天之卷》上亮起,一个玄奥的图案浮现而出,只不过这个图案一闪即没。

气泡在这一刻到达了预期!

两个老翁同时睁开了眼,却无法将目光放在这壶三十年的老黄酒上,他们两个齐齐转头看向了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天之卷》。

即便都闭着眼睛,两人也都看清楚了那个图案。

年逾八旬的张横渠对那个图案实在是太过了解了,他是为数不多亲历过那件事的人。身为第一帝国天谕院的院长,他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但都没有那一次事变给他带来的印象深刻。

身为第一帝国大护法之一的叶白眉脸上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回来了。”

张横渠回头看向火炉,有些愤愤地说道:“他妈的,酒坏了!”

叶白眉此时已经无心喝酒。

这么多年来,哪怕尸骨核对了一遍又一遍,也一直有人怀疑“甲子事变”还有幸存者,毕竟以那个人的能力,足够瞒过帝国的所有人。现在,《天之卷》的反应则证明了那个猜测。

任何人都可以猜测,但所有人都不希望猜测成真。

第一帝国有谁敢让“甲子事变”再上演一遍?

看着汩汩冒泡的酒壶,张横渠急忙用夹子取下,倒了一杯,立刻品尝起来,咂了三遍嘴,还是觉得少了那么一丝的滋味。

错过了最好的时间,这瓶三十年的老黄酒可算是白费了。换做平时,张横渠早已经烦躁地拍桌子了,可现在明显有一件更烦躁的事情。

叶白眉看着张横渠,等待着。

张横渠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到嘴中嚼了起来,说道:“回来便回来吧,早晚都要回来的。这么冷的天,只适合在屋子里喝酒,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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