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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续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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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墓碑前站起身,迟休头发被雨水沾湿了些。

掐掉烟,又迈步去往秋晚的墓前。

盯了石碑几秒,她把从路上折下的一截木香花藤放在碑前,转身离开。

迟休对母亲的印象甚浅,更别提感情。

地下安息的女人,只是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和迟宽无异。

就只是。

生了她的人。

从陵园走出,迟休打车准备返回酒店,忽又想起什么,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街巷中穿行,迟休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往破房子走去。

走进那扇熟悉的大门,迟休略微仰头,错综杂乱的木香藤只挂了新叶,还没长出花苞。

跨进屋,顺着扶梯缓步向上走,迟休在木门前踌躇片刻。

推门而入。

屋里散发着淡淡霉味,环视一圈,一切陈设似乎都在原来的位置上。

走到木桌前,迟休指尖抚过桌面,眉头微蹙。

桌面竟一尘不染。

迟休设想过这里会有其他人找来,来来往往中,或许也会像她一样遇到迟全。

又或许。

也会有个少年坐在这里怀抱吉他。

沉口气,迟休又面向木柜。

一排排发黄的书中,她取下之前留在里面的绘本,放进包里。

又走向不远处的钢琴,迟休抬手按下一两个琴键,琴音已然走调。

没过多停留,迟休离开了画室。

回酒店拿上行李,她坐上当晚的航班返回朔柳。

回到小区,电梯开门的瞬间迟休怔了几秒。

韶谌恰从停车场上来。

“怎么?”韶谌挑眉,“倒也不用一看见我就走不动路。”

“……”

迟休沉默走进。

韶谌瞥了瞥迟休的行李箱。

“回湛桥了?”

“嗯。”

迟休余光扫过韶谌,欲言又止。

电梯在九楼停下。

“走了。”韶谌散漫跨出电梯。

“韶谌。”

韶谌应声止步,撇头看她。

迟休抿了抿唇。

她想问。

你去过画室吗?

湛山寺的木香还开吗?

吉他还在吗?

什么时候学会吃辣的?

腿伤现在会疼吗?

你――

有喜欢的人了吗?

见迟休叫住自己半晌又不出声,韶谌扬眉笑道:“有事儿?”

凝结话语,迟休眸色渐沉,脱口而出地却是另外一句。

“没,晚安。”

韶谌一愣,随即点头。

“晚安。”

电梯门合上。

-

迟休发现韶谌似乎并没对那件事上多大心,她甚至怀疑事情的真实性,毕竟依他的性格,这种话也只如信手拈来般容易。

又可能是真的百毒不侵。

被人强吻了还能淡定自如。

迟休自己反而念念在心,和韶谌现在的距离仿佛有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暧昧。

无论上下班,互道早安或晚安好像逐渐成了两人的习惯,韶谌有时嘴贱两句,有时就沉默和她待上一会儿。

出差时,也会照常把秋天搁迟休家里。

置物柜里,依旧有吃不完的甜食。

另外。

韶谌家热水器坏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迟休坐在沙发上,看着又来蹭浴室的韶谌陷入沉思。

“你没想过换一个热水器吗?”

刚准备拐进浴室的韶谌撇头。

“怎么?”

“这个月。”迟休扳了扳手指,面色平静,“你已经来过二十次了。”

韶谌故作疑惑地皱眉:“是吗?”

“今天是第二十一次。”

“很多次吗?”

迟休蹙眉:“一个月才三十来天。”

“昂。”韶谌眉梢一挑,淡定走进浴室,“这不还没到一个月吗?”

破罐子破摔。

就是想来蹭你浴室,怎么着?

韶谌的理直气壮已经上升到嚣张的程度。

迟休无语靠住沙发。

雨声晓忽然打来电话。

“姐?”

迟休放下水杯:“有事?”

“白天的事我想了很久,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

迟休没应他。

雨声晓继续道:“只是一个奖项,而且被选上的话,那也应该是你当之无愧的荣誉。”

“你怎么就觉得我一定会入选?”

那边忽然结巴起来:“不……我……我觉得迟休姐很优秀,不该放弃机会。”

迟休抿唇:“谢谢,不过,我暂时不考虑。”

“啊……”

“你不用想太多,只是我个人意愿。”

“好吧。”

挂断电话,迟休看着手机屏幕,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闪过。

难得有空闲,三人在工作室一块静下来画画。

门被人敲响。

迟休推了推眼镜,看清来人时略惊。

“你好,迟休小姐。”迟奕站在门口,淡淡弯唇,“我代表国家美术协会,前来拜访。”

盛叶和雨声晓不约而同地往门口望去,听到来者身份,愣怔许久。

“抱歉。”迟休往迟奕面前放下一杯水,“没什么可招待你的。”

“不用,你能抽出空来和我闲聊足矣。”

迟休低睫:“老迟,最近怎么样?”

“情况还算稳定,但也只能在病床上躺着。”迟奕叹口气,“除了医生谁也不愿意见,我夫人本想悄悄去照顾他,没想到老头子耳朵灵着呢,三下五除二便把她打发出去了。”

迟休闻言,抿了抿唇。

“等他愿意见人的时候,我想再去看看他。”

迟奕笑:“当然可以。”

“不过,我今天来是有别的事想和你谈谈。”

迟奕从手机上调出一张图片,递给迟休,内容是去年迟休画展上的其中一幅――《逢》。

画面由大片暖光构成,少年微微侧头,只露出左眼眼角,发丝和睫羽被阳光镀上金色轮廓,耳廓与下颚陷在主视角度的阴影里。

整幅画就像是真实的曝光,又给人一种朦胧的回忆感。

颜色明亮强烈,融合整体看去,却似乎倾注了创作者所有的温柔与细腻。

“如果可以。”迟奕指指手机,“我希望这幅画能参与今年‘无声诗’美术奖的评选。”

无声诗。

全国最高级别的美术奖项。

迟休盯了手机许久,沉默。

《逢》,她画了两年。

其原型是她在朔柳大学图书馆里遇见的一个人。

那人每周都会来,迟休在图书馆看见过多次,但每次对方只留一个背影给她。

他似乎总是在等人,安静待着,没有看书,也没有其余动作,就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对迟休。

只有一次。

那人侧过脸,被窗外透进的暖阳笼罩,迟休怔怔注视他,只勉强看清了后半侧脸,对方便起身离开。

自此以后,她的目光总不自觉地停在他的背影上。

迟休有时会妄想。

那个拥有让她无比熟悉的眼角的人。

是韶谌。

可迟休始终没敢上前看清他的正脸,而且同校的郑连依也跟她说过,韶谌报考了隅桐大学。

不知不觉,那个背影刻进脑海,迟休突发奇想,拿起画笔,开始雕琢记忆里那张模糊的侧脸。

并命名为《逢》。

逢他。

逢少年。

逢克制的欢喜。

迟休目光与迟奕相对,几秒,摇了摇头。

“能告诉我你的想法吗?”

迟休把手机还给迟奕:“难当此殊遇。”

迟奕见状,也没强求,但还是和善道:“没关系,但近期如果你改变主意了,仍然可以来找我,随时欢迎。”

送走迟奕,迟休这才面对工作室里另外两张吃惊的脸。

“姐,为什么……为什么不答应呢?”盛叶疑惑道。

迟休淡淡摇头,继续作画。

倒不是不在乎奖项,而是画里的人。

融进了韶谌的影子。

办展时这幅画是被杨沛仁偷摸拿走的,迟休本意并不想将其公之于众。

那是她小心藏在心底的少年。

也是她。

最奢望的人。

-

韶谌难得洗澡洗得久了些,迟休在外等得无聊,默默看手机。

浴室门终于传来熟悉的吱呀声。

迟休抬眸,脸色忽僵。

门里露出半边肩膀,肌肉线条硬朗粗野,大颗的水珠顺着皮肤纹路淌下。

韶谌背对客厅招了招手,懒散出声。

“衣服,落沙发上了。”

片刻,又稍稍侧过脸。

“帮忙拿一下,谢了。”

迟休瞥向沙发上的黑色衣料。

她刚才还在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把衣服放在过这里,本打算洗完澡再去理会。

拿起衣服,迟休强装镇定上前。

仅一步之距,韶谌忽然侧过身子。

迟休看见男人胸前轮廓时眉头一皱,忙把手里的衣服扔他脸上,淡定离开。

韶谌拿下盖住脸的衣服,轻嗤一声。

迟休坐回沙发,抬眼,韶谌正侧身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注视她。

从迟休的角度,只能看到韶谌抱在胸前的双手。

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洗完了?”

韶谌挑眉:“不够明显?”

“那,穿好衣服,再出来。”

韶谌闻言扬眉,像是突然听懂话一样,慢吞吞转进门。

迟休端正坐好,抑制不住胡思乱想。

他,洗澡,为什么,不摘项链?!

对于洗澡习惯把首饰摘个精光的强迫症患者迟休来说,这无疑是种折磨。

但她不得不承认。

韶谌身材真的。

很那什么。

思绪被脚步声打断,迟休抬头,一身黑色宽松坎肩的韶谌在她面前站定。

那条项链在男人胸前微晃,挂坠压着衣料,突出胸肌轮廓。

迟休一时不知该往哪儿看,只好直视韶谌的脸。

韶谌漫不经心地抓抓头发,仿佛刚才不守男德的人从来不是他。

“早点……回去睡吧。”

迟休起身,准备从韶谌身旁掠过。

“喂,迟休。”

韶谌倏忽叫住她,迟休止步,转头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房子,还租吗?”

迟休懵然。

“租。”思索片刻,她又补充,“钱不是六号打给你吗?”

“是。”韶谌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我不是说这个。”

他指指地面:“已经五月底了。”

迟休这才反应过来韶谌意指何事。

当初签合同时,迟休只签了半年,想的是先住一段时间看看,稍后再考虑续租的问题。

但知道房东是韶谌后,考虑的方向好像发生了一些改变。

迟休抿直唇线。

她突然想以此为由。

和韶谌有某种意义上的牵扯。

韶谌垂眸看着迟休,脸上划过一丝几不可闻的紧张。

斟酌须臾,迟休仰头直视韶谌。

“租。”

韶谌别过脸,轻飘飘撂下一句“行”,信步离开。

迟休目送他,心绪不住跳跃。

等彻底从迟休的视野消失时,韶谌靠墙,抬起一只手捂住发烫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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