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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一场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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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后退数丈,露出和许天宇有几分相象的面容,抱拳道,“犬子无知,但罪不至死,还请姑娘网开一面。”

贵为一州大将军的许阳,在面对一个不知名的女修士,却将礼数做到了极致。

甚至显得有一些谦卑。

自己在军中虽不以修为战力闻名,但也是实打实的天灵境,而眼前这位归真境的剑修,却给了自己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看眼前局面,想都不用想是自己那孽子见色起意,奈何碰到硬茬。

对围攻她的六名同境修士,女子并未痛下杀手,仅是略施惩戒。尽管女子对许天宇动了杀心,许阳却不准备追究。

女子轻蔑一笑,“罪不至死?若今夜我修为不济,又该是何等下场?”

许阳一时语塞。对孽子许天宇的所作所为,自己一直有所耳闻。知道若是今夜被他得逞,女子必定生不如死。

“莫要血口喷人,我一片好心,召集诸位供奉,只是想在这混乱城中护姑娘周全罢了。”许天宇起身辩解道。

“闭嘴!”许阳厉声喝道。

许天宇闻声一愣,却不敢多言,只是嚅嗫低语。

“姑娘认为怎么做,此事才能作罢?”许阳眼眸微微眯起。

久居高位,虽知许天宇那些肮脏龌龊,却不觉得如何严重,毕竟自己战乱时为唐国出生入死,平定后为琅琊军呕心沥血。作为自己的唯一子嗣,只要不是惹出投敌叛国的乱子,便有解决的途径和余地。

“跪下,磕头,本姑娘要听着响儿。”女子平淡道,好似只是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顾长野与林北山面面相觑,女子的要求实在出乎意料,无异于当面给许阳两巴掌。

“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赶紧劝劝你家大将军。”顾长野怂恿道。

林北山沉默旁观,女子并非鲁莽之辈,想必有所倚仗。

“我许家虽不是皇亲国戚,但也有几分脸面挂着,断没有摘了丢在地上踩的道理。”许阳脸色渐冷,似是到了忍耐极限,“不若姑娘换个要求?”

女子仿佛未察觉到许阳言语之间的剑拔弩张,仍是摇头道,“不换。”

“我儿若跪,姑娘恐怕会永远留在羲和城里。”许阳威胁道,周身灵压已层层叠叠地溢出。

看着许阳发作,她忽然展颜一笑,言语之中却满是冷意,“我若想杀他,你拦不住。我若想走,你也留不住。”

不等许阳回答,女子又道,“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笑颜美得惊心动魄,就连许阳也感到惊艳。但言语之中的笃定,却让许阳心头一颤。

没来由的,许阳觉得她是在陈述事实,而未虚张声势。

许阳沉默几息,沉声道,“跪!”

“爹!”没想到堂堂一州大将军的父亲,竟然会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修剑下服软。

“跪!”许阳灵压骤起,直接将修为忽略不计的许天宇压垮在地,紧接着又被灵压按住使劲磕头,发出咚咚声响。

不知磕了多少下,许天宇再抬头

时,额上已一片红肿。

无视许天宇的阴毒目光,苏冬蝉淡然道,“灵世之大,总有许大将军惹不起的人和解决不了的事,你能庇护他一时,能放纵他一世?”

“许大将军是个聪明人,我便多废几句口舌,别觉得今日小女子堕了大将军的脸面,他磕几个响头,换一条性命,不亏。”苏冬蝉居高临下道,浑然不顾对方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

“姑娘真觉得自己能从本将手下取走犬子性命?”被女子三番两次当面挑衅,许阳已然动了真火。

苏冬蝉收回惊蛰剑,就连周身灵压都悉数撤去,仿佛听了一个笑话,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可以让他死于今日、可以是明日、还可以是昨日。”

众人面面相觑,似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只有许阳、顾长野、林北山三人齐齐沉默下来。

许阳瞳孔微缩,瞬间想起了往日旧事。

两百年前,许阳司徒星辰二人随同当时的宁帅、如今的宁国师行军打仗时,曾听他老人家说过,虽然灵世术法亿万,和灵士修为一样被分为通幽、夜玄、羽化、归真、天灵五个品阶,但还有一种虽非术法,但威能神鬼莫测,甚至是凌驾于天灵秘术、五灵之体和承天血脉之上的一种神通。

与其说是一种神通,不如说是天道偏爱、给予馈赠。

就算是宁帅也对这种无需灵力驱动,而是要神意驾驭的【天道馈赠】眼馋不已。

宁帅曾举过一个例子,说那人能够转瞬跨越东土、中廷两界,一念至、一剑至。

比那天门老儿燕宇的御剑术不知要强上多少。

直到窃灵小镇进入军部高层视线,内里秘闻被逐步揭露,许阳才知晓那人就是天下剑师——刘先生。

再到后来的【轮回之谷】被内部揭秘,许阳知道,无论结果多么荒谬,只要是【天道馈赠】,那便皆有可能。

所以当女子说出\\u0027于昨日杀掉许天宇\\u0027这等诡秘言语后,许阳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此女可能身负【天道馈赠】!

见许阳几人沉默不语,苏冬蝉的视线越过城墙,眺望沉沉黑夜。

云岚山伫立城西百里之外,似一根擎天巨柱遮住月辉。而靠近城墙的,除了一条笔直驿路直通云岚山,其他都是略显荒芜的草甸。

随着羲和城封城清洗旧齐余孽,车水马龙的驿路此刻罕有行人,只有一个身影突然出现,不消片刻便凭空变出数十个大箱子,有方有圆,形状不一。

身影手脚麻利,迅速将箱子一字排开。

那人在苏冬蝉的视线里,忙碌而又笨拙。

笨拙只是因为他身受重伤、行动不便。想到这儿,她的眼神里便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为何每次相见,你都这般惊心动魄,九死一生?

苏冬蝉有意显露【天道馈赠】,对许阳几人的心思并不在意,摆摆手道,“你们可以滚了。”

许阳脸色阴晴不定,以他的身份地位,也只知道【凡圣】、【轮回】和西域兰若寺【佛国】、【寻佛】等寥寥可数的【天道馈赠】。

就算如今八大秘境中已去其二,其他六个依然受军部直辖,是何传承、神通,还是云遮雾绕。

所以此女言语看似荒谬,但许阳不敢赌,冷哼一声后带着许天宇走下城墙,其他六位供奉也互相搀扶着逃之夭夭。

察觉到还有两位\\u0027看客\\u0027盘桓不去,苏冬蝉斜睨一眼,一道剑光落在二人脚下,穿过积雪,在号称坚逾精铁的尽墨城墙上留下一条清晰可见的深刻剑痕。

林北山顾长野两人灰溜溜的抱拳告辞。

临近子时,天地皆寂,好像就只剩下两个身影。

一高一低,一静一动。

苏冬蝉板着脸,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在驿路的身影上,看到他忙着摆弄箱子,她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地不时瞟一眼,而是认真凝视着他。

他拿出火折子点燃引线,然后回身向城墙上的苏冬蝉挥挥手。

砰地一声,一条火线从箱子里冒出,笔直冲向天空,到达最高处后,猛地绽开,化作一团绚烂花火。

数十个箱子里竟全是锦绣商行特制的烟火。

随后一条条火线钻入夜空,炽烈花朵此起彼伏,照亮了西边的半座天空。

明灭不定之下,叶子玉的身影倏然消失。

苏冬蝉转头,他已与自己并肩仰望夜空里的烟火,“已经能够掌握【彼岸】了?”

言语中带着一丝惊喜。

获得刘老先生的遗赠是自己最大的秘密,除了她,叶子玉谁也没有说过,非到万不得已,叶子玉绝不会暴露这个秘密。

非他已经熟练掌握,而是在驿路上仰望苏冬蝉时,叶子玉心头一动,只想和她一起看这场冬夜烟火。

随后不知怎地瞬移百丈距离,凭空出现在她身边。

偶然罢了。

叶子玉也不否认,而是故作深沉地点头,“不难不难,手到擒来。”

苏冬蝉眯眼笑着,“绝世神通,却用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一旬未见,叶子玉偷偷看着苏冬蝉的侧脸,然后轻声道,“对我来说这便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苏冬蝉似笑非笑地看着男子,“花言巧语哄骗了多少女子?”

叶子玉嘿嘿一笑,“不多不多,就你一个。”

苏冬蝉沉默转头,明显不信。

两人安静下来,只剩下火线升空的厉啸声。

五彩斑斓的烟火照亮两人脸庞,一闪一闪地满是温暖颜色。

“花了小爷两枚灵翡,远古时期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不过如此吧。”叶子玉豪气道。

苏冬蝉无奈地翻起白眼,“扣扣搜搜。”

叶子玉难得大方一次,斥巨资置办了这场烟火,明灭绚烂的烟火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到后来两人都不再言语,而是安静欣赏着烟花。

没来由地,苏冬蝉想起收录在《国师闲言录》中的一段歌词,相传是国师宁皓创作的一首歌,歌词凄婉唯美,被宁皓唱出来仍是一如既往地五音不全,难听地紧。

所以并未广泛流传。

“人间一场烟火,你曾盛开过。

刻一人在心窝,从此孤独活。

江南花已凋落,怎堪再斟酌。

你撑纸伞回头望,千年乌衣巷。

问君青丝有几丈,能把风月量。

谁言杯酒醉他乡,红尘皆可忘。

可怜良辰无多,竟似无人说。

可怜良辰无多,再也无人说。

可怜良辰无多,终究无人说。”

马头镇里走出的土鳖也是头一回见到小说话本、经史子集中才有的烟花。

只是烟花的绽放和凋谢,多看几次就会觉得不过如此。

看着看着,叶子玉的眼底余光便落在身旁女子。

她容颜绝美,仿佛在沉凝夜色里透出莹莹辉光,竟比空中烟火还要绚烂动人。

一场人间烟火终有尽头。

夜空中,只剩下烟火熄灭的硝烟向着更高处飞去,两人相视一眼,苏冬蝉笑道,“下一场啥时候?”

叶子玉苦着脸道,“两枚灵翡也就听个响儿,太他娘的烧钱,你个败家娘们干脆把我点了。”

为了缓解心里割肉般的沉痛,叶子玉点上一根烟,兀自吞吐。

苏冬蝉认同点头,“是该攒钱娶媳妇儿了,我看那个姑娘就不错。”

叶子玉轻轻抽动鼻翼,如同一条旺财左右嗅着。

女子瞪了眼作怪的叶子玉,“你在做什么?”

“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你家醋坛子翻了?”叶子玉一边嗅一边疑惑道。

苏冬蝉俏脸微红,叶子玉不等她发飙,便接着问道,“近日羲和城乱得紧,你到这里可是有什么任务?”

清河州毗邻中廷地界,首府羲和发生惊变,中廷三教趁机浑水摸鱼、或是凑个热闹都有可能。

苏冬蝉摇头,内心里也不知为何会跨越山水光阴,来到今夜的羲和城。

叶子玉见她沉默,只好问道,“今夜有无住处?”

苏冬蝉摇摇头,冲着叶子玉笑笑道,“回了。”

一道七彩光柱从九天坠落,尽墨城墙上骤起大风,卷起漫天雪屑。

未料到苏冬蝉来去如此匆忙,叶子玉欲言又止,有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光柱里的苏冬蝉又看了眼叶子玉。

男子形容憔悴、脸色苍白,好似怕冷一般裹着厚厚棉衣,身子微微佝偻,想是重伤未愈。

难怪方才摆放烟花时会显得吃力和笨拙。

比起教内那些玉袍长剑、英姿勃发的精英弟子,容貌气质不知隔着多少座云岚山。

她抬头望向斑斓光柱里的夜空,一想到回去后,她会忘掉今夜之事,又会忘掉他,就心生惆怅,和自己都不愿面对的恐惧。

若是遗忘,那么这一次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

苏冬蝉浮空而起,那个男人轻轻挥手告别,眼神之中既有不舍也有期盼。

似是期盼下次重逢,但他哪里知道,在无尽光阴里、在无垠疆土中,重逢何其渺茫?

她知道,此番赶来羲和城,哪里是为了什么教内任务。

不过是为了见一个人,邂逅一场烟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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