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螭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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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一口鲜血夺口而出，受到强劲剑气震荡的江奕宸微微弓着背，他用手轻轻拭去唇上的血渍，抬眼顺着紫微大帝手中紫宸伏魔剑的剑锋瞧去。
那名原本被缚在紫藤树干上的白衣女子，只是在他的仓促喘息间，已被紫微大帝一个虚扬甩袖，将她隔空轻挽、揽入了怀中。
“慕绾绾？”
江奕宸失声喊道。
那白衣女子只是笑意盈盈，却脉脉不语。
清丽绝美的笑嫣绽放在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上，可当江奕宸再定睛一看、仔细辨别了一番后，他却不由得浑身一震、心中骤然发紧。
她笑得好美，可她的眼中却再无半分自己！
此女子，并非慕绾绾……
倘若真是慕绾绾本人，她从不会对旁人露出这般爱慕痴缠的神情，哪怕是与自己极为神似的老头儿！
莫非……
是素女元君的神识已然侵吞了慕绾绾的本元意识？！
江奕宸感到头皮一阵发紧，甚至眼前弥漫的紫色雾霭瞬间化成了一片漆黑。
也许，让素女元君重生才是老头儿真正想要的结果吧！
那日，当自己执意要将刚完成三魂归一的慕绾绾从紫微垣带走时，老头儿便一再告诫自己慕绾绾新魂重铸，恐有逢七生变之祸，最好是将慕绾绾留在紫微垣由他亲自照看。
他亲自照看慕绾绾？！
自己一想到老头儿与素女元君那莫测的关系，心中自是多有不安。
为了保险起见，自己还是婉拒了老头儿的好意，并以老头儿施布三魂归一大法损耗过剩，理应多多休养生息为由，还是坚持将一直未醒的慕绾绾带回了冥界。
在冥界的这段时日里，自己对慕绾绾日日贴身看护、凡事亲力亲为，自认为把她照顾得极为妥帖，可眼下这般情形，还是觉得自己疏忽大意了！
本想着三魂归一的那个“七日之变”已然过半，眼见着慕绾绾恢复尚可、并无异样，便打算趁紫微垣那边暂无动静，老头儿还没顾得上插手自己与慕绾绾的婚娶大事前，先去娲皇宫拜谒女娲娘娘求了姻缘信物再说。
谁料自己前脚才走，后脚便被老头儿来了个釜底抽薪。
感觉自己怎么都算不过老头儿的心思！
如今的慕绾绾，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素女元君为何能成功夺舍重生？
难道是老头儿他……
“晚矣。”
当心中的猜测一旦成立后，就再也很难改变自己认定的真相了。
江奕宸望着眼前的两个人颓然垂首，只见他手劲一松，原本紧握在手的碧落“扑”地一声闷响掉在了地上，厚厚的积雪中砸出一道清晰的长剑印痕。
果然自己的显化，以及与慕绾绾的初见都并非巧合。
一开始，便早已注定了结局。
“呵呵！”
他满面苦涩、仰头轻笑，脚下踉跄、身形微晃。
本想今日一鼓作气取了补天台上的信物，得到女娲娘娘的允准拿到婚书神册，自己便可借三日后金母娘娘广邀各路仙家尊神之际，在蟠桃寿宴上正式昭告三界自己与慕绾绾的婚事。
自己想给她一个名分！
她一旦有了冥界仙后的身份，就能彻底断了旁人的非分之想，而且自己护佑她时也就更为理直气壮、名正言顺！
可惜……造化弄人啊！
一子慢，满盘皆落索。
不不不！
自己何德何能，哪有资格与他老人家博弈呢，自己也不过是他手中可任意拿捏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才是那个布局者，自己不过是个可悲的局中人，慕绾绾也是！
我们只是棋子，而已。
一想到自己的意中人慕绾绾，因为紫微大帝变成了眼前这个视自己如同陌路人的素女元君时，江奕宸眸中暗金色的瞳线变得妖异赤红，眼神瞬间狂乱飘忽。
“本座不允、本座不允、本座不允！慕绾绾是本座的女人，她只能是她，谁都不可取代……不可！绝对不可！”
望着紫微大帝那张与自己几乎同出一辙的脸，江奕宸更是心潮翻涌、激愤不已，他低吼着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抹刺眼的白，伸手想要夺回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心上人。
“狂妄！”
紫微大帝冷哼一声，紫眸寒气咄咄。
江奕宸仅迈出一步，地上便多了一道紫光剑气劈出的深壑，积雪飞溅而起令他避而不及、失手掉了银链，仓促间遮挡眉眼的玄色广袖上也是一片狼藉。
“你，不过是本星主显化出的替身罢了，有何资格在本星主面前谈论情爱之事？别忘了，是谁赋予你的一切……若无本星主，单凭你如今不堪一击的血肉之躯，有何能耐受到她的青睐？”
紫微大帝唇角冷冷一勾，轻蔑地笑着，睨了江奕宸一眼继续说道：“哼哼哼……就连她喜欢的这身皮囊，也是依照本星主的模样显化而成！”
是呀，自己拿什么跟他争，如何争？
还真是自不量力……
呵！
江奕宸面若金箔、薄唇紧抿。
也不知是因为在昆仑天柱法力被禁锢的缘由，还是一路闯关而来身心俱疲、力竭而衰，无尽的绝望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无力、虚脱。
“紫微，多亏你思虑筹谋将我救了回来，如今你我终可永世相守，不再受那离别之苦了，真好！”
白衣女子亲昵地直呼紫微大帝的名讳，把头轻轻埋入紫微大帝的怀中，神情温婉甜蜜。
字字清脆、句句诛心！
“绾绾……慕绾绾！”
江奕宸赤红似血的眸色映衬出眼前举止亲密的两人，他口中不断喊着慕绾绾的名字，周身笼罩的淡紫色雾气由浅转浓，一时间朦胧腾起，悄然顺着地面四下弥漫。
慕绾绾，你在哪？
你就这么消失了，就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那我呢？
我究竟因何而存在，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谁？！
老头儿，为了一个早已殒灭的素女元君，你竟然不惜逆天改命也要为她博一个复生的契机。
你口口声声修仙问道务必忘情，那你为她所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你敢说与“情”字无关分毫！
就算你们旧缘难了，可这又与我们何干？
难道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成全你们而已！
我也就罢了，可慕绾绾她何其无辜？！
我坚信无论是我、还是慕绾绾，我们都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如果一定要用慕绾绾来换回你的素女元君，那我宁可从未被你显化、从未遇见她！
起码，那样的她只是一株长在冥界的曼珠沙华，有着她自己的一生——
不被左右、自由自在，只为自己而活！
愈发浓重的紫色雾霭自下而上攀附住心神大乱的江奕宸，一路蜿蜒盘旋宛如游窜的小蛇，紧紧勒住了他的身体。
一紫一白的身影相拥而立、交颈缠绵，他们的举动好似烈焰一般灼烫着江奕宸的眼、烙在他的心上。
“慕绾绾，不要！”
脑中快速回闪着自己与慕绾绾之间的点点滴滴，江奕宸突觉胸口发紧、吐纳十分不畅，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了起来。
“放开她！”
他双目赤红、大吼一声，弯腰捡起掉落在雪地上的碧落长剑，径直向那个没有丝毫防备的紫色身影刺去。
我要杀了你！
谁都不准抢走我的慕绾绾！
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江奕宸阴冷的面上生出一丝狠戾，他的眼神陷入迷乱，暗金色的瞳线在赤红的眸中忽明忽暗。
嫉妒、猜忌、怨恨，这些情绪一旦在心底萌生，就会有各种疯狂的念头难以消除，直至吞没整个人的神智，将其拖入深渊，万劫不复。
感到碧落杀气腾腾的剑气，紫微大帝却只是转身站在原地不躲不避，紫眸中竟多了些期待。
……
江奕宸！
一道清婉的呼唤划过心底。
好熟悉的声音……
是慕绾绾！
她还在！
江奕宸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他的眼神顿时恢复了少许清亮，硬生生收住了已经刺出的剑。
由于收力过猛且无法力傍身，他整个人扑进了离紫微大帝一步之遥的积雪中，冰凉的触感比自己的身体还冷上三分，灵台乍然清明。
绾绾，慕绾绾！
你说过只喜欢我，会永远陪着我！
我要娶你，永为吾妻！
突然，江奕宸想起了自己此行来昆仑天柱的目的。
“补天台……”
他刚要从地上爬起来，突然就感到一记冷冰冰的利刃，横于自己的后脖颈上。
“哦？莫非你要弑师杀父？”
紫微大帝说话的语气尾音上扬，长长的影子落在雪地上有些扭曲，他将手中寒光森森的紫宸伏魔剑架在了江奕宸的后脖颈上。
只是手指轻轻一抖，无比锋利的剑刃下便出现了一道殷红的血口子。
“小神绝无半点忤逆之心，只求您放过绾绾！”
江奕宸抵着紫宸伏魔剑，弃了手中紧握的碧落缓缓在雪地中跪起，再未动分毫。
“绾绾？你叫得还真够亲切呢……哼哼哼，你这可是又动了妄念之心！”
紫微大帝手腕一沉，紫宸伏魔剑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她本就不属于你……再说了，她只是素女的一部分，又何来放过一说呢！”
血如丝线悬珠，滑过江奕宸的脖颈，颗颗滴落在白雪之中。
“您法力无边定有妙法，小神无心觊觎素女元君，只求您能出手保全绾绾……”
紫微大帝话音刚落，江奕宸便毫不犹豫地俯身叩拜了下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小神甘之如饴，无怨无悔……只要她能安然无恙！”
已为新生，何念旧往！
绾绾她应该有她自己的选择和仙途，而不是困于旁人的旧事之中不可脱身！
自己既然是老头儿的化身，那就由自己来偿还他对素女元君的亏欠，这恐怕也是自己存在的意义吧！
“就算她……永远都不会再记得你？”
紫微大帝闻言，便将怀中的白衣女子放开，提剑指向她淡淡问道。
此次昆仑之行确实是有意瞒着紫微垣，毕竟自己与慕绾绾的婚事牵扯到了素女元君。
单凭她与老头儿的关系，老头儿若是得知消息定会出手阻挠。
如今看来，自己预料的一点都没错！
眼下慕绾绾身舍被占，他也一路追至此处，想必是要断了自己的这次试炼。
看来登补天台无望、姻缘信物难求，没有比现在这局面更糟的事了！
既然事已至此，那不如索性就把有些话挑明好了。
“她记不记得小神没关系，只求您将慕绾绾的元神剥离重塑新身，放她一条生路，素女元君所缺一魂可用小神元神填补……小神也愿剔仙骨、弃神籍以还尊神显化之恩，望尊神成全！”
“……哼，剔仙骨、弃神籍，你可真是长能耐了……汝执念太深拘于私情，情欲生魔、大道无望……太令本星主失望了！”
紫微大帝冷哼一声，顿时勃然大怒。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既然如此执迷不悟，那就由本星主……替你做个了断吧！”
他说罢，便举剑直刺立于身旁、依旧对他一脸笑意的白衣女子。
“紫微……”
白衣女子满面惊诧，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绾绾……”
江奕宸早已察觉到紫微大帝语气不善，正当紫微大帝一剑刺来时，他连忙站起、奋力一跃。
别怕，我在！
拼尽全力的江奕宸将白衣女子护于身前，他轻阖双眼，静待紫微大帝的那致命一刺。
只要你没事，就好……
“扑哧”一声，紫宸伏魔剑精准地从背后刺入心门、穿胸而过，江奕宸那赤中带银的鲜血顿时喷射在地上。
染红了白雪、也染红了天地。
猎猎寒风不知何时停下了肆虐，时间仿佛也在那一刻静止了。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直到最后一刻，江奕宸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跪在地上，他的唇边带着淡淡笑意，但怀中早已空无一物。
白衣女子，消失了。
与她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位紫袍尊神，和那棵巨大的紫藤树。
漫天飞雪永无止境地落了下来，一点点、一点点把江奕宸覆盖了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最终也融入了这雪塬中无尽的白，再无踪迹。
哎……
白茫的世界中传来一个女声的轻叹，时间重新又开始了流动。
须臾间漫天流转起了五彩缤纷的道道流光，霎时永无止境的飞雪随着流光开始逆行而上回归苍穹，地上厚厚的积雪好似春回大地慢慢消融，遍地的种子破土而出，大片大片冒出青色，五色的小花点缀其中，煞是好看。
跪着的江奕宸再次渐渐显露了出来，他膝下的鲜血竟然汩汩回流，而落在身上的白雪消融后也化作缕缕清气，袅袅升腾、仙雾缭绕。
突然，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起来，胸中窒息之痛骤然一空，整个人大力地吐出了一口气。
竟是幻象，然并不自知！
不愧是蜃龙上神的幻术大法，身临其境、宛如亲历，就算是仙家尊神也一时难以轻易堪破！
进了这昆仑天柱，自己神力没了、差点连脑子也丢了。
还是说只要跟慕绾绾有关，自己便会方寸大乱、没了规矩。
幸好，她还在阴景天宫并未被夺舍，老头儿也未曾真得出现……
一切都是自己心魔所致！
慕绾绾，你就是本座的心魔吧……
江奕宸缓缓睁开眼，看到胸前那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正在一点点自行愈合，他试着勾了勾手指，原本掉落在地上的碧落长剑和银链子也瞬间化作银光回到了体内。
神力回来了，那就意味着全部试炼也结束了！
也不知自己是否通关……
不过此番经历后，再次感叹做凡人实在是太难了……
江奕宸轻嗤一声，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他望向过关后便近在咫尺的补天台，高台之上正淡淡散发着一团赤色明亮的光华。
“恭喜北太帝君顺利获取姻缘信物血玲珑，婚书神册已成，请另择吉日带意中人前往娲皇宫永结同心、注姻缘定婚期吧！”
一声庄严慈蔼、略显阴柔的女声在空中响起，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谢女娲娘娘成全！”
江奕宸恭敬揖礼后缓缓起身拾阶而上，登至补天台，他伸手轻拂那团赤色光华，随即一颗犹如鸽子蛋大小的血色上古神玉缓缓落于掌中。
他仔细端详一番，心念一动便将这块血玉化成一枚扁条形的戒指，血色温润造型素朴、瑞气充盈，只是看起来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对了！
江奕宸眉眼舒展、眸光流转，脸上露出一个不自觉的笑容。
他薄唇轻启、咬破食指，鲜艳的赤色血液夹杂着点点银光随着指尖上下翻飞，不多时一条栩栩如生的血色螭龙被嵌入了那枚戒指之中。
此血色螭龙头卷云纹，身如弯茄水滴，四爪张开上翘，身形活泼柔韧，隐隐有升腾之势。
螭龙寓意美好，吉祥。
天长地久，永相随。
慕绾绾，我认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