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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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之地，却是生死轮回之所。
越是无常，赏善罚恶却自有定数。
白无常许久才直起身子扶正头上的高帽，他吊稍着三白眼、双手揣进宽大的白色广袖中望着消失于冥天子大殿上空的五彩祥云，才敛去唇边的笑意长舒一口气。
帝君大人这都闭关千年了，若不是太一尊神时不时过来帮忙主持一下冥天子殿上的政务，单靠自己一人定是会忙得焦头烂额、应顾不暇。
不过今日太一尊神走时，竟将冥君神印留在了殿上，莫非近一两日帝君大人就能出关了？
想到这里，白无常下意识地朝着虚危山背阴处的血池方向极目远眺，那里隐约可见高墙耸立的黑色城池，四周连着黑黢黢的山脉，就连天穹也布满了沉沉的暗灰霾气。
自北向南、幽幽送来的阴风依旧阴寒彻骨，万万年来从未曾改变过。
千年前帝君大人自毁神魂金身，导致万鬼阵全面崩塌，当自己随着紫微尊神从悬渊回援虚危山时，整个万鬼阵已被漫天的红莲业火所吞噬殆尽，只剩下袅袅青烟飘向天穹。
被帝君大人带入阵中的南北二魔帝早已失去了踪迹，只剩下心神大乱、几欲发狂的帝君大人在不断呕血，他身上竟有多处剑伤，而且剑剑皆是刺中要害！
究竟是谁如此怨恨帝君大人，下手极为毒辣、狠戾！
可惜帝君大人只说是小娘娘救了他，却对行凶之人绝口不提。
小娘娘为救帝君大人，不幸命殒大婚当日，这档子事落谁头上，谁能受得了？
帝君大人疯癫一时也是情有可原，幸好当时紫微尊神出手制止，不然真怕帝君大人再生出什么乱子。
诶？
那个小娘娘是哪家仙府的仙子来着？
直觉上应该是位神姿清冷的绝妙仙子，好像跟她挺熟的，可自己怎得就是记不起她的模样了？
何时自己的记性如此差劲，小娘娘的名号就在嘴边打转却始终说不出口！
难道是自己最近太过操劳了？！
害～
反正最终小娘娘神魂散、香魂渺，而帝君大人他也因私毁万鬼阵的渎职获罪于天，索性他舍命补救、处理得当，并未引起神魔二族纷争、三界动荡，灵霄殿那边只是将他罚入虚危山潜心自省、闭关五百年，再无追究。
自己好不容易等到帝君大人闭关期满，可他却仍未出关，一时心急便跑到紫微垣，结果被紫微尊神的一句话就打发了——
大梦千年不觉晓，梦醒几何方知迟。
……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白无常的思绪。
一团耀眼的银芒从虚危山背阴处爆出，直晃白无常的眼。
异动之后山中黑气四溢，貌似有不少罪灵凶鬼逃逸。
这原本该是件令人着急上火的事，可白无常对眼前的乱象竟无动于衷，只是对着那团银芒欣喜万分。
\\\出来了、出来了！帝君大人终于出来了！\\\
他那煞白的脸抖了一下，血红的嘴咧着比哭还难看的笑随即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恭迎帝君大人顺利出关！”
白无常一路飞奔至虚危山血池旁的黑色城池正门，他看到从门中踱步而出的江奕宸，强压下心中的雀跃之感，连忙稽首施礼道。
“去处理下，有脏东西逃了！”
一袭暗金龙纹玄衣的熟悉身姿，渐渐在迷雾霭气中显露了出来。
长剑碧落通体透亮、散发着阵阵银芒。
白无常被江奕宸身上森然冷情的气势，和略显疏离的清冽嗓音一时怔住了。
虽说之前帝君大人的声音也很寡淡，但如今听起来更是多了一些——
无绪、无情。
帝君大人这次闭关坐忘、大梦千年，不知又参悟了什么、摒弃了什么？
感觉跟之前的他又有些不一样了……
记忆中有小娘娘在他身旁陪伴时，感觉还能有点儿人情味！
诶，我怎得就是想不起小娘娘的模样……
“属下这就去查办！”
白无常心中自是一番懊恼。
“您受伤了？”
刚准备退下的白无常，突然嗅到江奕宸身上那独特的冷香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猛地抬起了头。
“无妨……”
江奕宸眉头微蹙，言语间顿了一下。
“那脏东西融了本座摒弃于山中的恶念，本事倒是涨了不少……趁本座出关时竟敢偷袭本座，妄图取而代之！”
“属下自当小心行事！”
恶念？
帝君大人的恶念会是什么呢，怎么有点儿好奇啊！
白无常眨了眨眼，还正在寻思江奕宸说的话，一抬头却见江奕宸早已化作一尾银色流光，去了冥天子殿方向。
“诶帝君大人，紫微尊神让您……”
这帝君大人的性子愈发难以揣摩了，紫微尊神交代的事还没说呢，人就不见了！
白无常叹了口气，连忙拂袖追了上去。
一进冥天子殿的偏阁，就见江奕宸随手查阅着案牍上堆放的公文卷牍，他斜倚在圈椅中单手支颐，并未束冠的如墨长发散落在肩头，几缕垂在如霜冰雕的脸颊旁更是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帝君大人，您既然已经出关了，要不……还是去紫微垣一趟吧！”
白无常硬着头皮，还是说了一句。
紫微垣！
江奕宸的寒眸一暗，暗金色的瞳线刹那间如激荡的熔岩涌动起来。
……
北极星宫的大殿内一片静谧，四周玉石高榄、坠星垂幕泛着清冷的微芒，白玉罗汉榻上单手支颐的紫微大帝，望着悬浮于半空的血玉螭龙戒指已经出神了大半晌，他那眉头微蹙的样子几乎与江奕宸同出一辙。
算算日子，小北阴也该出关了。
只是，见了他又该如何面对！
不管是小花仙慕绾绾，还是煞神慕绾绾，终究都……没了。
紫眸轻阖，一声叹息。
尊神，不必再费心思救小仙了！
这一世能遇见他，是小仙此生最大的福气……
对了，素女元君说……她从未后悔遇见您。
尊神，她心中的执念也不过是因爱而生、也因爱而解，无论是北天魔帝还是您，其实都是她绝不想伤及分毫的人。
为了不让你们二人左右为难、不让三界众生遭难，所以她才选了她的结局。
小仙，也应有小仙我自己的结局。
我希望认识我的人会淡忘我的模样、模糊我的过往，而对他而言，那一定得是彻底的忘记！
因为没了我这个煞神的羁绊，他便不会被九重天责难，可以心无旁骛地成为一位不负众望所期的冥界帝君！
万鬼之乱皆因煞神而起，他的错就由我这个煞神来减赎受责吧！
……
那日小北阴甚是疯魔无状，自己便出手打晕了他。
待白无常将他带回阴景天宫后，自己还是用聚灵术寻到了慕绾绾残存的元神碎片。
那一点点浅青色的微茫，艰难地虚虚聚化出一个女子的身形，字字铿锵的清婉声音，令自己仿若又见到了记忆中那个熟悉的素女。
忘却，也许是最好的成全……
“星主大人，北太帝君求见。”
殿门外传来了女仙官鸢萝的声音。
江奕宸推门而入，远远望着窗棂旁白玉罗汉榻上的紫微大帝心中隐隐发涩，他脚下一顿、又疾步上前。
鸢萝方才在路上说的话，自己心中早有准备，但此时亲眼见到——
“尊神，您……”
“最近换了个发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紫微大帝随手收了血玉螭龙戒指，他听到江奕宸的称呼时心中顿生涩味，佯装风轻云淡地捋了下耳边垂下的银色发丝。
自己几乎尽毁的元神，果然是老头儿动用了他的元神填补复原的。
他，竟然没有舍弃自己！
毕竟重新显化一个，比修修补补更省力……
江奕宸盯着紫微大帝满头的银发怔怔发愣，原本满腹的委屈顷刻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满满的愧疚。
那日醒来发现自己已被独自丢进了虚危山，每日只是与血池中的那些罪灵恶鬼相伴，突然就莫名感到无比的憋屈和愤怒，而心中空落落的，又好似缺失了一大块很重要的东西。
起初以为是自己元神受损之故，而后却发现破损的元神早已填补完好，甚至修为也有所精进。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依稀记得万鬼阵之事，是与一位女子有关，可但凡想再探究，脑中便会一片空白，没有半点头绪。
定是有人对自己的记忆做了手脚。
而这，也是自己必须来紫微垣的原因。
“过来坐。”
面色和煦的紫微大帝，向发呆的江奕宸轻轻招了招手。
江奕宸默默上前落座于榻边，榻上的矮几上搁着已经凉透的两个茶盏，而矮几对面浅紫色衣衫上瀑泻而开的银色长发，甚是刺目。
“方才有客？”
“嗯，勾陈大帝过两日要去凡间历劫，有些事要交代一下，便过来坐了会儿……”
“哦！”
一时间，殿内又恢复了静谧。
“既已出关，想必你坐忘多少也参悟了些东西……今日不究前事，只是有一物送还……冥君神职尚有千年余期，好自为之吧！”
紫微大帝淡淡说道，他修长的手指虚拢再开，化出一枚造型古朴的血玉螭龙戒指。
这戒指怎得如此熟悉？
莫非是与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有关？
江奕宸探手取回，将戒指很自然地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果然，跟自己手上浅淡的玄色戒痕严丝合缝。
“这是你家内子的……遗物。”
内子？
江奕宸脑海中灵光一闪，艰难地捕捉到一个转瞬即逝的残念，却再也无法追溯。
“转身即轮回，斯人已逝，忘就忘了吧！”
紫微大帝额间的印记毫无征兆地爆出明亮的紫芒瞬间充斥着整个大殿，江奕宸顿时缓缓阖上双眼伏在矮几上陷入了沉睡。
作为神只，尊重煞神她的选择。
但作为父尊，还欠孩儿你一个倾心相慕的内子。
她以煞神之名让你忘记她，那为父便以慈爱之心让你重新遇见她！
命由天定，运由己生。
小北阴啊，为父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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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极妙严宫后殿的莲池终年仙气氤氲，薄薄腾起的水雾间探出层层碧叶，朵朵白莲随着水波泛起层层涟漪。
太一尊神斜倚在池边的凉亭内垂眸而息，一枚铜钱大小的琉璃莲花虚浮于他半托的掌中，晶莹剔透、精致小巧，正散发着浅青色的光华，丝丝缕缕汲取着池中白莲的精华灵气。
突然，四周弥漫的恬淡冷香微有异动，太一尊神便睁眼端坐轻笑道：“长生啊，你还来得挺快啊！”
话音未落，凉亭中霍然现出一个老者的身影，来者正是南极长生大帝。
“如何？”
南极长生大帝来不及跟太一尊神打招呼，急切地背着手俯身凑到那朵自带光华的琉璃莲花上。
“用千重莲来加速元神的聚气固灵很顺利，你啊、当时就应该早点把这灵珠给我！”
太一尊神笑看着南极长生大帝火急火燎的样子。
“……别急别急，马上就好！耽误不了小北阴的事，看把你急的！”
他轻啧了一声，将手中那团浅青色光华的千重莲往莲池中轻轻一抛，琉璃莲花瞬间化出透亮晶莹的千重莲瓣层层绽放，在最里层的莲蕊处渐渐显露出一颗浅青色的灵珠莹莹发光。
他再次变换手诀，一道金光落到灵珠上，灵珠便化成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虚相，她足尖轻点、浮立于水面上，涟漪荡漾一圈圈泛开。
“哎呀呀，成了成了！”
南极长生大帝一见这女子熟悉的身影，开心地上前拍了一下太一尊神，又是惹得太一尊神一记白眼。
虽说自己仗着师徒一场，硬是厚着脸皮跟紫微讨要了他凝化私藏的绾绾元神灵珠，但因忧心灵珠煞神之力残存，一犹豫就耽搁了千年。
后来得知小北阴出关了，自己才开始有些着急上火，便只能暗求太一帮忙。
唉，还是太一有法子！
绾绾的元神经过他七七四十九日的悉心净化，大致不会再有煞神作乱的隐患。
当年紫微剥离了煞生坤相时也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可惜净化尚未满时日，万年并蒂金莲便提前开花了……
都是天命啊！
若绾绾去了凡间，便能跳出神魔二界，煞神之力也会暂且归于虚无。
这也是目前最好的权宜之计了……
刚好前几日勾陈下凡了，那就顺便把绾绾的事也一并了了吧！
“承蒙二位尊神一直以来对小仙的精心照拂，今日小仙便要去凡间了……请受小仙一拜！”
缥缈虚幻的青衣女子清婉低语，款款叩拜。
“绾绾啊，今日一别可就真是前尘尽忘、难续前缘了，而且入了人世便再无仙骨，你可受得？”
“小仙受得！”
慕绾绾清婉而笃定地回答，令问话的太一尊神甚是欣慰。
“对了绾绾，你师兄白鹤之灵也投到了凡间，若是你们有缘，自会再见！”
南极长生大帝眸光一暗，语气有点沉重。
白鹤，你这臭小子可是让为师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留下了一缕元神！
这次按你的意思让司命做了入世生平，若是去趟凡间还参悟不透七情之苦，那你就别回师门了，直接去找小北阴谋个职吧！
哼，谁叫你不听话丢了性命，气煞老夫也！
“生而为人，不可罔顾……人世不过百年，只当是大梦一场吧……”
太一尊神意有所指地看着慕绾绾。
“小仙谨记尊神教诲！”
白鹤师兄也去了凡间，那自己还真是有个伴了！
若能成兄妹，我定要好好待他！
都怪我，白鹤师兄……你因我元神消散、修为尽失，我究竟该如何救赎呢？
救命之恩，那必须要以命相报……好，就这么定了！
慕绾绾暗暗下了决定，对即将开启的转生之旅，心中不免有了些许期待。
唉，真的要转生入世了！
就是怎么都放不下他，满脑子都是他……
江、奕、宸！
这个一想起便会令人百转千回的名字，今日之后，自己也不会再记得……
后悔吗？
又怎会后悔！
两两相忘，便是最好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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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霞似火，彼岸生花。
也不知是影影绰绰的曼珠沙华映红了天，还是漫天的霞光投影到那些妖艳如血的花上，整个冥界显得红彤彤、暖洋洋的。
阴景天宫的内室卧房中，一如往日的静谧。
江奕宸松散的中衣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优雅的颈部线条，隐隐可见顺其而下的精健肌肉，衣带在腰间随意一系，整个上半身俯在书案上仔细地描画着，窗外拂进的阴风扰乱了他垂在眼前的几缕发丝。
睫毛不由得轻颤，他抬手撩了下如墨的发丝，将笔锋一个回勾收住，这才长呼一口气、站直了身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作画还是因为被罚。
那时自己初掌冥界不过三四百年，总会时不时犯些不大不小的错误，恰逢老头儿闭关，辅佐处理冥府事务的太一尊神为了让自己戒骄戒躁，曾勒令自己在虚危山的血池中足足画了三个月的渡厄莲。
江奕宸两手撑起画卷又仔细端看了一番，平日里原本就冰冷凉薄的面上平添了一丝疑惑。
你，究竟是谁？
他又想起了中枢密室内那套被束之高阁的大红色婚服。
可就算自己再如何拼命回想，却永远无法记起与之相关的那个女子。
究竟是谁动了本座的记忆？！
江奕宸瞥了一眼案头上胡乱扔成一堆的纸团，将手中的画卷缓缓放下。
突然，他左手无名指上的血玉螭龙戒指爆出一道红光，引得心中沉寂了千年的灵犀怦然一动。
江奕宸眉头一蹙，案前顿时便空无一人。
才倚在罗汉榻窗边的他，恰巧看到红云漫天的天穹之中，一缕浅青色的香魂从九霄极速划过冥界不知去向。
又有九重天的神仙下凡了……
怎么感觉最近下凡的神仙有点多啊！
莫不是觉得如今凡间海晏河清、四海承平，历劫会变得容易一些，就如此跟风？
还是说，他们本就向往那个阴阳二炁交泰、充满变数的世道……
轻风袭袭，扬起了案头上展卷的那幅画——
只见一大片血色的曼珠沙华中，栩栩描画着一位婷婷而立的红衣女子。
那红衣一重白似雪、二重艳如火、三重大氅龙凤游，奢华的婚服衣摆上绣着纹样繁冗的曼珠沙华，而与整幅画格格不入的，则是那女子的脸——
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