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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留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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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尚食局庭院的厨艺比试也迎来了终点。

典膳方含英将子衿、紫萍、月华三人引到两位司膳面前。

“二位司膳,此三人各有所长,评官也难分优劣,还请司膳做主,从中择出头名。”

众人一瞧,子衿做的是扒三白,苏月华是炒肉丝,殷紫萍的则是一盘金包银。

胡司膳往三道菜品上瞥了一眼。

“都是看似简单却很考验功力的菜,不过高下难分……倒是从未有过!”

话未说完,就被王司膳打断了:“你们三人可知晓,何为饮馔之道?”

苏月华略一思忖,第一个回答。

“世人皆以诗文绘画为艺术,不错,一幅好画、一首佳词可流传千古,但我以为,民以食为天,食之道,乃天之道,手艺高超的庖人可化庸常为神奇。我入宫,正是为学习真正的饮馔之道,烹制亘古未见的盛宴,成为天下第一的名厨。”

众人意外于她的豪言壮语,一时都震住。

大家在后边交头接耳地议论,只觉得苏月华好大的口气!

王司膳看向殷紫萍,殷紫萍毫不犹豫:“我是市井出身,只知在饥荒之年,一碗米汤,便可救人一命!当今天子,更是崇尚简朴,体恤民生。所谓制膳,便是用最廉价的食材,烹制足以饱腹的美味。那些所谓名馔盛宴,不过奢靡浪费,徒增虚名罢了!”

闻听此言,苏月华看向殷紫萍,殷紫萍眼带挑衅,二人之间顿时火光四溅。

王司膳目光落在了子衿身上。

“你呢?”

子衿笑意晏晏,半真半假道:“若我不入宫,我爹就要逼我嫁人啦!”

顿了顿,又一脸认真道:“所以,我有非入宫不可的理由!”

院内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旁边的殷紫萍一脸鄙夷,苏月华则只是摇头叹息。

子衿唇畔漾笑,对此不以为意。

王司膳突然发话,厉喝道:“此三人,一并逐出宫去!”

此话一出,这三人连带着院内其余一众人登时惊得瞪大了眼。

胡司膳皱眉,低声向王司膳:“他们三人烹饪技艺皆算出挑,为何未通过复验?”

王司膳没有理会胡司膳,冷厉目光扫过三人。

指着殷紫萍斥责道:“你,世间名馔盛宴,全都通晓了么,既是没有,怎敢轻易出言诋毁。”

接着又看向苏月华:“还有你!小小年纪,恃才傲物,你懂什么是饮馔之道,更遑论天下第一?”

最后,视线定格在子衿身上:“至于你,心不正,则意不诚,宫禁森严之地,满口荒唐之言!全都逐出去!”

三人骤然变色,齐声道:“王司膳!司膳大人!王司膳!”

宦官上前,将三人往外拖。

殷紫萍大惊,一下子拜伏在地。

“司膳大人,是我错了,今后一定改过!您不要赶我走!求您,我一定要留下,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求您宽恕我,不要赶我走!”

她冲着王司膳重重磕头,额头瞬间青紫一片。

子衿不忍,上去搀扶,却被殷紫萍冷漠推开,幸好苏月华及时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胡司膳面露难色。

“她们皆是可造之材,当真不可饶恕么?”

王司膳眸中闪过一抹厌恶,漠然道:“送走!”

宦官们上前带人,苏月华一把推开他们,清高道:“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殷紫萍跪地不起,目光坚定。

“我不走,我绝不离开这儿!我不要走!放手!你们放开!”

子衿并不求饶,径自往外走,这般从容镇定之态看得胡司膳满脸惊奇。

眼看他们都要被迫离开,方含英却突然目露惊喜。

“孟尚食,您回来了!”

孟尚食走到廊下台阶处,扫视众人,平静道:“圣驾回鸾,刚接到谕旨,今夜宫中大宴群臣,城外犒赏三军,光禄寺、尚膳监皆措手不及,急命尚食局协力筹办。凡今日参与复验者,暂且留差!”

殷紫萍等人一听这话,脸上露出惊喜之意,连忙道谢。

午后,尚食局大厨房内。

三位典膳及四个掌膳带领女使、宫女们在准备重阳夜宴的物品。

有人在做迎霜麻辣兔、糟瓜茄,还有人在制作各式菜蔬,厨房里一派忙碌盛景。

子衿三人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全都惊呆了。

方含英耐心向三人介绍起了尚食局的女官的品阶和分工。

待介绍完这些,她又顺口补了句:“你们到底能不能留下,还得看自己的本事。”

这时,殷紫萍急忙问道:“方典膳,宫中不是要举办重阳宴会吗?”

一旁的典膳闻宴桃听后,噗嗤一声笑了,她随手一指。

“你的活儿啊,在那儿呢!”

三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是堆积如山的盘碟与成捆待清洗的菜蔬。

半晌后,三人便高卷起袖子,坐在角落里刷碗洗菜。

闻宴桃走过来,吩咐苏月华:“你的菜很见功力,胡司膳另有安排,随我来吧!”

苏月华应了声是,跟着闻宴桃走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殷紫萍愤恨不平,一不小心被瓷杯划破了手,疼得龇牙咧嘴。

子衿将干净的手绢递过去,让她包扎伤口,自己的手埋入木盆中,卖力清洗。

殷紫萍不由更生气了。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子衿歪歪头,淡然一笑。

“不笑,难道还要哭么?哭了,你就不必洗了?眼泪落在伤口,不是更痛么!”

清宁宫中殿,张太子妃在殿内焦虑地来回踱步。

回首望去,太阳渐沉,已是日薄黄昏。

她只盼着皇太孙能及早赶回宫,好解了今晚奉天广场上的这场困局。

可已行至郊外的车队突然停下休整。

朱瞻基坐在车外,耐心地给鸽子喂食。

陈芜上前禀报:“殿下,时近黄昏,纵日夜不停地赶路,也要过了明日子时才能入京。”

袁琦窥了一眼朱瞻基的脸色:“要不,骑…马……?”

朱瞻基长叹一声,一副忧心伤神的模样。

“陪侍父亲身侧,本是为人子的本分,只是道路遇阻,耽误时辰,也是无可奈何啊,这回,父亲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了。”

他突然捧起鸽子,细看它的绿豆小眼。

“你瞧,远处云销雨霁、山花烂漫,一派少有的野趣,迟都迟了,咱们赏个景再走吧!”

他抱起鸽子,抬腿就走。

只留下陈芜和袁琦杵在原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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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广场外。

上首雕龙桌案前,端坐着一位身形健硕,气度雄伟的男子,俨然一副天下雄主的英武气魄。

此人正是已年届六旬的朱棣。

御座东侧皇太子座上的朱高炽本就身形肥硕,此刻承受着朱棣沉沉的目光,内心隐隐不安,态度愈发恭谨。

文武大臣已按各自品级入座。

司礼监宦官黄俨往前迈了几步,昂首宣读朱棣口谕。

有功劳地坐前列,功过相抵的坐次列,功过皆无的去坐下列,更有十余人面色尴尬地立在一旁,个个以袖遮面,几无容身之处。

听完这道口谕,一众文武大臣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朱高炽欲言又止:“父皇——”

朱棣冷哼一声,刚落座的文武大臣惊恐万状,连忙站起。

黄俨一脸谄媚笑容,目光落在文渊阁大学士兼翰林院学士杨荣、金幼孜身上。

“杨大人,金大人,二位有扈从之劳,圣上口谕,特命坐列前,食上肴,各赐二品金织纻丝衣一袭,钞五千贯。”

杨荣、金幼孜二人闻言,连忙拜倒谢恩。

朱高炽望着站在宴会两侧无地自容的十来名官员,无声叹息。

突然,席上响起朗声大笑。

“儿臣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众人愣住,只见一个身形高大,体魄强健的男子大步上殿行礼。

朱棣眉梢微挑,眸中浮过一丝讶异之色。

“未奉宣召,你怎么敢擅自回京?!”

朱高煦笑容满面,跪下行礼。

“儿臣近日在封地发现一茎三穗的瑞麦,昭示大明国泰民安,父皇洪福齐天,英武盖世。正好属下要进京贡献特产,儿臣便冒昧回京,亲来贡献,请父皇恕罪。”

朱高炽离座跪地求情。

“二弟也是急于想父皇报喜,请父皇宽恕。”

朱棣冷哼:“你倒是做得好哥哥!”

朱高炽低头不语。

朱棣瞪了朱高煦一眼,冷声道:“下不为例!”

“谢父皇宽宥!”说罢,朱高煦起身面向太子,“哎呀,大哥,半年不见,你又胖了!”

朱高炽费力站起来,宽容笑笑。

“比不得二弟,神采奕奕,风姿依旧啊!”

兄弟二人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待朱高煦落座后,宫人们上菜。

一道道佳肴呈上,朱棣目光冷峻,看也不看。

黄俨一挥手,又一道道撤下。

众人见皇帝如此,皆不敢举筷,朱高炽愈发警惕。

而对面坐着的朱高煦则笑容如常,对席上古怪气氛恍如未见,举筷自如。

晚上,西边天际团云渐收,灰蒙蒙的夜空浮出银灿灿的大圆盘。

尚食局大厨房内,王司膳正在烹制糖醋活鲤鱼。

她在处理后的活鲤鱼背上剞瓦楞刀,拍上干淀粉,一手利落地抓住鱼头,待油滚起后下锅,又迅速提起放入盘中,浇上糖醋汁,撒上熟虾仁。

苏月华睁大了眼睛,那条鲤鱼已在盘中,但鱼嘴、鱼鳃兀自张合,就好似那鱼还活着。

殷紫萍惊讶捂嘴:“你们瞧,鱼嘴鱼鳃仍旧在动,那是活的吗?”

苏月华喃喃自语:“鲤鱼犹如生时,她烹调的速度该有多么惊人!”

而旁边的子衿凌空重复了一遍王司膳的动作,断然否定。

“不!这并非真正的活鱼,让它“复生”的关键在于酒!”

二人陡然想起,王司膳在烹饪时,曾将细腻的宣纸团起,蘸上白酒,挤在鱼鳃里,鱼嘴才开始一张一合。

另一侧,胡司膳正在烹饪,身边的闻宴桃熟练地将青虾去皮,白金笙将香菇与玉兰片有条不紊地切丁。

子衿目光扫过桌上的青虾、玉兰片、香菇、锅巴等物,暗暗奇怪。

尚食局的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可奉天广场前,却风诡云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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