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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旁敲侧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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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希在接下来几日都没有遇到大理寺的人,自己乔装打扮,跟踪关太傅,结果发现他原来平易近人,还自愿去私塾做先生,有教无类,四书五经讲的头头是道,如今又亲自领着孙子铭儿来胜家学堂,和幼童们玩闹成一片,甚至亲自教导他们背《三字经》。

“听说关太傅从前也辅助过陛下的二皇子,小女正有一个疑惑之处,不知太傅是否可以解答一二?”洛希在胜家学堂教茶道,借此机会,故意靠近,想从关太傅这里套话。

关太傅和蔼一笑,示意着铭儿去和其他学童一块玩耍,转头请洛希坐下,“老夫才疏学浅,不知姑娘要问的,是什么问题呢?”

“有这么一句话,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已者,太傅可曾听说过么?”洛希轻问道,为他斟一杯茶。

“这是《论语》的句子,因姑娘说的不全,是故老夫猜想应该还有一句话。”

“是的。”

“过,则勿惮改。”关太傅轻轻的捋了捋发白的胡须,睿智的老眸望着洛希,“这位姑娘要请教的,是侍君者为人,要诚信…”

“盗贼不做坏事前,会金盆洗手,当官的放弃谋取暴利时,会隐退朝堂,他们都声称自己不会再重蹈覆辙,人往往都是贪心的,说的话,也不一定全不能相信不是么…?”洛希瞥了一眼太傅脸上的变化,老眸是坚定不屈的,却本能地隐隐的捏紧了茶杯。

“前些年扬州城处出过一个两袖清风的参知政事,一辈子为百姓福赴汤蹈火,耄耋之年,致仕归乡,却偏偏被人发现家中藏有大量黄金珠宝,后来查验都是他做官时起了贪念,渐渐积少成多,可他胆子小,临终前竟然都也动过一分一毫,他终于想要都捐出去时,偏偏被邻居发现事有蹊跷,跑到官府报案,这个人太傅你认为是否应该判罪呢?”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关太傅没有半点犹豫,“这人已贪图荣华富贵,早就犯罪,不该轻易饶恕。”

洛希顿觉关太傅满身正义感,对他肃然起敬,为官五十载,两袖清风,一直没有做成什么大官,致仕前倘若真的为了两个钱做一遭毁自己名声的事情,那也太过于傻了。

“正好,本王也有个疑惑问问太傅。”

千昕鹤忽然出现在墙角一隅,他轻轻挥手免了关太傅正欲行礼的动作,不动声色的坐在四方桌上,又拉住了要离开的洛希,抬起眸,“洛姑娘是先生,本王只是个登门拜访,怎可本末倒置,请你也坐下来一起听。”

洛希无可奈何,唯有坐下。

“……太傅还记得先帝的皇后吗?”千昕鹤开始诉说起一桩旧事,面带微笑,“那年科举放榜,孝昌太后的女儿要挑夫君,除了太傅,还有状元郎,榜眼郎,都有赴宴,本王那时年幼,记不得选中谁,太傅记得么?

“自然、自然是状元郎温钧。”

关太傅似乎并不喜欢这位同窗状元,一笔带过,脸色都变得有些发青,深深低着脑袋,故意不让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变化。

洛希觉得好疑惑,偷偷又窥了一眼,才发觉关太傅的脸色,简直咬牙切齿的恨意。

“洛姑娘,能请你带铭儿过来吗?”千昕鹤忽然转了话题,洛希一愣,按照他的要求将铭儿抱了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听话。

铭儿是个闲不住的小幼童,拽着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只羊毫小笔,站在凳子上,沾了茶杯中的水,开始表演“水书”作品,关太傅正欲起身阻止,千昕鹤忽然淡淡的说道,“不必拦他,孩童天性爱玩,让他写吧……”

不一会儿,简单一瞧,便知铭儿临摹出来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兰亭集序》。

“铭儿手中的羊毫笔,别人以为烂木头,其实是珍贵的海南黄花梨芯木所造,极为稀有……”千昕鹤也欣赏着铭儿的大作品,又望向关太傅,“众人常说太傅自来两袖清风,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别人送你的么?”

关太傅一时语塞。

“想必太傅,还在痛恨当年大理寺的判案不公。”千昕鹤话锋一转,重提旧事,那年中秋,关太傅的儿子关芠意外被街上骑马的状元撞死,因是个驸马没人敢得罪,太傅愤怒,上书,人微言薄,谁知孝昌太后阻拦,要陛下改判驸马两年流放,两年前陛下大赦获归,千昕鹤也有自责,碍于兄长的强权命令,他也选择了退步,没有严惩凶手陪命。

关太傅强忍微怒,没有出声。

千昕鹤见他面前的茶杯已空许久,未等她出声,洛希眼疾手快,为沉默不语的关太傅续上一杯热茶,也开始同情他的遭遇。

“泄露考题的事,并不是太傅所做,应是是你儿媳尤氏。又或者说,也并不是她做的,毕竟能进你书房的,必须是不明显的人,比如铭儿,他年幼无知,一旦遭人蛊惑,要他进书房记下来考题,再出来默写一遍,对他来讲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对么…?”

千昕鹤丢下一颗平地惊雷。

关太傅的内心猛然炸开了锅,他徒有痛苦的张了张唇,却本能的选择闭紧了嘴巴。

“或许太傅早就猜到事情的真相,良心不安,致仕归乡,选择落土归根。”千昕鹤冰冷的手指抚摸茶盏,为太傅轻轻推近了茶杯。

“王爷可有证据。”

关太傅忽然坚定的抬起头,那双睿智的老眸即便面对波涛汹涌的浪潮,也能屹立不动,“…倘若王爷有证据,就请你拿出来。”

这句话一出,一直坐在边上旁观的洛希也感觉到双方的剑拔弩张,很明显在千昕鹤摄人的气场之下,关太傅不断退守,他已经很明显的在败露阵脚,就差最后一击将军。

“本王没有证据。”

“啊?”

两人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声音,洛希的疑惑都已经写满脸上,她真的想问一句,“王爷,你原来讲那么东西,结果就是真套话?”

关太傅立马起身,恭敬的朝着千昕鹤行了大礼,拉住铭儿在身后,“既然王爷你没有证据,日头已晚,就不再叨扰王爷您了。”

洛希要看关太傅就要跑,正欲强行留下他,没想到千昕鹤率先开了口,很轻很轻的话,“纸包不住火,太傅你已经没有儿子,再没有儿媳,就只剩下他一个孤独人了…”

稚子无辜。

关太傅僵在原地许久,想起儿子无辜丧命,皇帝太后有心偏帮,一时破防,经不住一声仰天长叹,“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年幼的铭儿并不知道祖父为何如此长叹,就像母亲让去书房偷偷背考卷时他不愿意,母亲也这样叹气,双目通红,哀怨天道不公,为什么爹爹偏偏死的早,孤儿寡母,他心疼母亲,进了书房就记下题,背的滚瓜烂熟,一字不漏背给母亲听时,母亲笑起来,开心起来,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回忆。

“书亭,带关太傅回府邸,他会拿出名册给你的。”千昕鹤淡淡的说,这时顾书亭也从转角走出来,他又嘱咐道,“倘若那上面有尤氏的名字,告诉知州,本王的掖庭还需要两个低级女官,便让她来罢了,不要为难。”

这仿佛是尤氏最好的归宿,夫君两袖清风,家翁也不贪不强,偏如此,堂堂太傅,皇子师傅,府上却穷得不成样,尤氏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也不过是爱子心切,想要谋的一些钱财,好好支撑起这破碎的家庭罢了。

顾书亭奉命押着关太傅离开,他忽然惊醒似的,挣扎的回过头,满眼通红,愤怒大喊,“王爷,为什么当年你不做皇帝…!”

千昕鹤蓦然沉默。

“你做皇帝,就不会有这种徇私枉法的出现,群臣心之所向,分明就是——”

“不必多言!”

他冷的打断了关太傅的话,顾书亭也识趣的将他押送离开,学堂内的朗朗读书声很快掩盖过迟来的寂静,千昕鹤孤身站在原地,没想到因为这一句话又想起了满目疮痍的血腥,顿时全身都变得好重,好累,挫败感忽然袭来,不可挡,无力的坐下了凳子。

洛希就站在他的后背,望着他,似乎变成了一只受伤的白鹤,正痛苦的舔舐伤口。

“洛姑娘,原来你还没走。”他缓缓的回起头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黯然一笑,“本王猜想,洛姑娘很不喜欢大理寺……”

“是。”

“下次不会再派人跟踪你了。”

他轻声说道,缓了一会,站直了身子,沐浴在清晨乡野的学堂,仿佛全身都松懈了下来,终究忍不住看向她,眸色深深,“既然那么不喜欢官府,为何为难自己为官府做事,洛姑娘不受约束,应该开心才对。”

这话如利箭,击落在洛希最柔软的心扉,少有人能到达的地方,“他待对我好,何况,我的命是他给的,怎能不报恩呢…”

“那你为何不随他上京都。”

“我不喜欢京都。”

千昕鹤忽然一笑,“初见洛姑娘时,你明明说过羡慕京都生活,要去灯火高楼…”

“从前慢,大家都会喜欢久别重逢,现如今,我厌恶了重逢后的生离死别。”洛希也嘲讽自己,落寞的笑了笑,“我也很好奇,王爷留在扬州城作甚,回京都享福不好吗…”

“不巧,本王也厌恶京都了……”

他的确也不再喜欢那个名为京都的地方,那个地方太深,看不到阳光,不像现在,只要伸出手,阳光会主动的落在掌心。

洛希没想到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会说出厌恶自己故土的话,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独处,气氛却那样的黯然伤感,无奈耸了耸肩,“这下好了,这所学堂里大家都是开心心心,唯有不开心,就是你和我独享了。”

千昕鹤自知理亏,微微颔首,预备离开,洛希忽然就留住了他,“今日十五,乡里筹神有庙会,开开心心逛一回如何?”

“好…”

他不擅长说出拒绝的话,何况她也被触及伤心之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么大的阳光,躲在黑暗里可惜了。

庄子里的酬神庙会,五花八门杂耍,有表演喷火的,踩大瓷缸花盆的,也有路边围着唱着小曲儿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戏子的脚底下,三四十个铜子儿就是最好的馈赠。

荣姑姑是洛希庄子上的管事婆子,见到她来,又见到她身边长得俊朗的千昕鹤,仿佛看到救星一样,二话不说就将她拉过去一边的角落,急急忙忙恳求道,“洛姑娘,村里筹神扮观音的小鱼儿闹肚子疼,我瞧着你朋友面相清秀,又神情恬静,能请他来扮观音不,一盏茶的功夫,就绕着庙里走一圈……”

洛希听了个惊讶,连忙摆手,荣姑姑又说,“你不是喜欢老勐女做的绒花簪么,只要你朋友同意,她现在就再你做一只簪子!”

勐女是宫廷的簪娘,如今九十岁,含饴弄孙,二十年前从司珍位置退下来,荣恩赐还故里,她做的一支绒花簪,市面至少要卖一两的银子!洛希听的是一时心动。

她心想着千昕鹤是个王爷,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件事,找了红胭脂抹了点,借故摔倒,朝他额头上去就是一点,乍一看,公子肤白,五官清秀,鼻梁高而挺,一袭白衣,飘逸随性,经不住自己都要咽了咽口水。

“洛姑娘想要那簪子,直说便是,不必遮掩,本王会买给你的。”他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支绒花簪子,温柔的将她扶正起来,再将簪子抵到她的手掌心,嘴角轻轻一笑而过。

洛希顿时脸色红润起来,倘若千昕鹤肩披风帔,身缠帛带,配这一身的月牙白,简直就是观音下凡,把自己的心思都看的透彻,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

她的眉间一点微凉,抬起头来,千昕鹤的那张净白玉容靠的很近,鼻翼呼出的湿热气息都蹭到她脸上来,那张薄唇也贴近…

他指腹一按,收回了手指。

洛希眼睛朝上一看,再傻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拥有同款“红眉心”,又不能生气,硬是挤出来一个假笑,“真好,两个观音呢。”

“陪本王逛逛吧。”

千昕鹤反客为主,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入嬉闹的人群中,洛希无奈跟上,荣姑姑还想要上来再争取一下,洛希长叹了一句,摊开手掌心的绒花簪给她看,“我是收人钱财,替人做事,不要指意我,快去寻别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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